「那不是澳門的那位……嗎?怎麼他也來找人測命?」
隨著這聲驚呼,少數幾個人也認出了男子,紛紛露出奇怪的表情。更多的人卻是茫然。男子卻毫不在意眾人的目光,徑自上樓到雅室等待去了。
樓下有人忍不住問道︰「澳門的什麼人?你快和我說說,別吊著我們。」
「那位龍門的風水大師啊!他家祖上就是有名的堪輿大師,據說祖宗還給歷代皇帝推演過龍脈、設計過皇陵。華夏立國之前為了躲避戰亂,搬到澳門去了。招牌也換了,叫做龍門,但只要對風水傳承稍有了解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他們家。如今他們在澳門待了兩代,上一代因為戰爭,沒人在乎風水什麼的,自然就沒有生意,過得很是潦倒。直到這一代經濟發達,才重新興旺起來。在這代里,龍門雖然不只一個堪輿師,最有名的還得屬這一位。」
旁邊的人听得津津有味,不禁問道︰「為什麼?因為他水平特別高麼?」
「不是。」回答那人露出一個八卦兮兮的笑容︰「因為他還是個模特,在國外相當有名,據說每年巴黎時裝周都少不了他。只不過從來不參加國內的活動,所以一般人不認識他罷了。」
「哦……我說呢,怪不得長得那麼好看,乍一看和個女人差不多。」
但還是有人覺得不對︰「這和是模特又有什麼關系?如果是個美女我還能理解,但他再怎麼美,也是個男人啊。」
「這位老弟啊——」爆料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想看風水的有錢人,可不只是男的對不對?而且听說是國外長大的,又在國外打混,據說作風可是相當開放的。」
那人終于恍然大悟︰「你——你是說——」
「听說香港台灣,還有沿海那幾個比較相信風水、有錢人又多的省份里,不少富家千金和貴太太都是他的常客呢。我還听說呀,前陣子香港的某位世家小姐為了他,不但投資了澳門的賭場,甚至還買下一家酒店,在那兒長住了半年。為的是什麼,還用說麼。」
眾人又是一片驚嘆嘖嘖聲,有幾個人嘴里罵罵咧咧地說什麼不正之風、女兒果然是賠錢貨,還沒出嫁就拿父輩的辛苦錢去帖小白臉等等,可眼里臉上透出的那份酸勁兒,簡直都快尿醋了。
二樓,處于議論中心的那人卻是安坐不動。他的身子完全陷進舒適的布藝沙發,膝頭擱著給客人解悶的周刊雜志,修長雙腿隨意搭在一起。整個人看上去慵懶又閑散,愜意得像是在家里打發下午茶,完全沒有一般人等待測命時的不安與期冀。
而就是這麼一個隨意的姿勢,由他擺出來卻好看得像是鍍過光的精美照片。連見多識廣的服務員都忍不住紅了臉,放下茶盞後又戀戀不舍地站了一會兒,殷勤地詢問他還需要什麼。直到听他說不要,才惆悵地離開。
男子並沒有等多久,便听到了輕巧的腳步聲。目光從雜志上移開,轉到前方微揚的輕紗上,他眼角微挑,似笑非笑,眼神卻是更加深邃難以捉模。
會客室被鏤空雕雲紋的月洞隔板分成一內一外兩個空間,並以輕紗隔起。每一位客人進了雅室,都會被告知絕不能挑開輕紗,否則惹了藍大師生氣,就會拒絕測命。至于何要這麼做,店里的解釋是藍大師師門規定,不能輕易泄露身份。
這間雅室迄今為止,總共接待過兩位客戶,男子是第三個。之前的兩人,唐小柔不必說,是個溫馴女子,雖然心里好奇,但始終守著規矩。就連最心急的羅至然,能得到大師指點迷津,也不敢輕舉妄動。但這名看上去從容不迫的男子,看見林紫蘇進來後,第一句話竟然是︰「承蒙藍大師款待,但不示以真面目,好像不是待客之道吧?」
早在從另一扇門踏進房間的那刻,林紫蘇就愕然發現,這男子竟是前幾天在y省花鳥市場,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面相妖孽的男人。她原本只當這是巧合,但听到這近似挑釁的話語,才發覺,這男子似乎並不只是想要測命那麼簡單。
心念電轉,她說道︰「剛才服務員應該與你說過這兒的規矩。如果先生想繼續測命,就請守規。如果不想,那請恕我不遠送了。」
男子輕笑一聲——林紫蘇這才發現他的聲音也很好听——像一片白羽輕輕刮動著人心,又像一滴蜂蜜滑過青瓷古瓶,甜美誘人之至,偏偏又從容優雅之極。只听他說道︰「如果我繼想測命,又想和藍大師當面談談呢?」
林紫蘇當然不可能被他難住︰「我說過,二者只能選一。既然你有選擇困難癥,那我幫你來選好了。」
「怎麼,要趕我走?」
紅唇微啟,林紫蘇發出簡潔而有力的命令︰「坐下。」
「你——」男子剛要說話,卻發現不知怎的,自己居然竟當真乖乖听命坐回了沙發上。
布藝沙發依舊是那麼柔軟,但男子卻不再像剛才那樣舒適,驚怒之色在眸中一閃而過,他的臉色慢慢沉下來︰「你對我做了什麼?」
「替你做了個選擇。」林紫蘇淡淡道︰「現在,我們可以測命了。」
她說話時,男子暗中使了幾次力氣,但不管他是心里默念法訣,還是雙手翻飛結印,卻一點效果也沒有。他自出道以來,經歷過攸關生死的惡戰,闖過稍有不慎就萬劫不復的險陣,但卻從沒有過一次,居然一點征兆沒有,就落了下乘,著了對方的道。
尤其是——他眯起眼楮,首次正眼打量那女子,試圖通過朦朧的紗簾看清她的樣貌。但無論怎麼看,始終只能捕捉到一個模糊的身影,依稀可見縴秀窈窕,只能結合她的聲音,推測她應該十分年輕——尤其是,著了這麼一個小丫頭的道!
強行壓下心中那分氣惱,他忽然微笑起來,十二分精致的容色,隨著這一笑被渲染到了二十分,足以令世界上任何一個略有審美眼光的女性動心︰「好吧,客隨主便,就請藍大師為我測命。我想知道,我將來可以與藍大師進展到哪一步?」
他言語十分曖昧,林紫蘇卻沒有發怒,只淡淡說道︰「批命者不司本命,與我自己有關聯的事,我演算不出。」
「若是算不出,不正證明你我干系菲淺?」
听到他的話,林紫蘇心中微凜︰這人居然知道星命術的限制。不錯,她的確是算不出自己的未來,連帶著與她關系很深的人,也沒法子推算。但如果只是泛泛之交,那麼倒是可以看出一二。
這個人找上自己,究竟有什麼目的?莫非,他也是道門中人?
林紫蘇心中轉過無數念頭,語調卻依舊低柔,不泄露分毫情緒︰「把你的生辰八字給我。」
男子眼眸微微上瞟,毫不猶豫地報出一串數字,同時瞬也不瞬地盯著簾後。
半晌,林紫蘇說道︰「你與我毫無干系,從不相識。」
如果有第三者在場,一定會驚奇得瞪大眼楮︰明明已經面對面,又怎麼說毫無干系?
但男子卻是眸色微動,神情陡然正經了不少︰「藍大師果然有真材實學。四道九門,不知閣下出身哪一派中?」
以前林紫蘇曾在小帝給自己的道門常識里看過一些零星記載,知道在古代,道門中人行走在外,自有一套切口,用來試探彼此是否同道。那些又長又拗口的切口她只大體瀏覽了一遍,根本就沒記住。當下听男子說什麼四道九門,隱隱記起似乎是看過的,心想這果然是個同道。
自從打出測命的招牌開始,她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會遇到同道,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不過,考慮到自己馬上就要出國,不知要耽誤多長時間才能回來,她暫時不想對這來在不明的人暴露自己的身份,便說道︰「抱歉,我曾經起誓不透露自己的師門。」
聞言,男子倒也不再就這個話題糾纏,而是說道︰「敢在安家的地盤上立招牌,你的膽量不錯。」
听出他話里的試探之意,林紫蘇挑了挑眉︰看來是想旁敲側擊地打听她的來歷,還沒死心麼?
「不過是憑本事混口飯吃罷了。再說,安家現在不是已經不復存在了麼。」
听到她的回答,男子情不自禁眉心一跳︰這女人真是滑不留手,而且消息也很靈通。安家向來霸道,所以g省除了他們家之外,再沒有別的散修。蕭家與黑麒麟上周才將安家瓦解,消息還未傳出省去,這女人居然就已經知道了。
安雲鄉宴會那天,由于在場所有無關之人都被抹去了記憶,所以他雖然知道安雲鄉是因那場宴會而失蹤,繼而安家覆滅,但卻不知道具體情況。否則,只要一听藍大師之名,肯定會立即聯想起闖宴斗法的藍玉。
——如果是蕭家留下來坐鎮的人,那應該會亮明身份吧。她行徑如此神秘,莫非是個偶然得到相命之學的散修?看她修為倒是不低,如果能招徠進龍門——
男子正在思索之際,只听林紫蘇說道︰「既然已經無事,先生請自便,我先走一步。」
他還沒反應過來,只听她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屋外。他下意識地大聲問道︰「那我怎麼辦?」
話音未落,他突然覺得身體一松,手腳居然又能自如活動了。也不知什麼時候,那女子已收去了法術。
驀然起身,他本能地想追上去看個明白,但指尖剛挑起那片飛紗輕簾,卻又緩緩垂下。後退幾步,他眸中一片興味︰「原來如此……這整間屋子利用生克之理,巧妙地布下了一個法陣,而陣眼就在紗簾後的屋子里。只要客人稍有妄動,她就可以發動陣法,把人困住。呵,真是小心,倒讓我越來越好奇了。」
會客的屋子既然布了陣法,那其他地方肯定也有周密布置。男子本來就是個聰明人物,見佔不到便宜,便不再亂闖,輕輕笑了一聲,轉頭就走。
出了古玩店,一直等在那里的司機連忙拉開蘭博基尼,將他迎進去,同時問道︰「清少,有沒有成功打探出這藍大師的來歷?」
男子斜了他一眼,說道︰「這個沒有。不過,我倒是知道了另一件事。」
「什麼事?」司機略帶地問道。
「你一輩子也沒機會認識那個自稱藍大師的女人。」男子輕哼了一聲。剛才他交給林紫蘇的生辰八字,正是面前這名龍門小弟子的。
小弟子一時反應不過來,呆呆「啊」了一聲。
「啊什麼啊,這消息可是用了一千萬換來的,你好好記著。快開車吧。」
「哦……清少,你本來準備在y省辦完了事直接去m國的,因為听說g省突然冒出個測命靈驗的藍大師,才跑過來看看。現在卻什麼都沒打听到,這趟是不是白來了?」
又被他戳了一次痛腳,男子語氣馬上變得陰惻惻的︰「這麼多嘴,你不怕我把你丟出去游山玩水?」
龍門精通堪輿之術,除了指點陽宅陰宅的風水之外,還有相看脈氣,以便建立城廓、立都安邦。現代社會里,後兩門手藝雖然是用得越來越少了,但祖宗留下的東西不可丟,仍是每個弟子必須掌握的東西。
而為了煉出建城立都的眼光,自然少不了要到各個千年古都去走一走,親身堪察地情風貌,以便學以致用。不過,這听上去雖然是份玩樂的美差,實際卻只能在城郊打轉,用不著去城里。要是沒有感悟,體會不到古都的脈氣精髓,在郊外轉悠上一兩個月,那是常有的事。
所謂游山玩水,就是堪察古都的別稱。在龍門,這是公認的累差使。
于是,小弟子馬上閉嘴,悶聲開車。
靠在舒適的後座上,男子看著越來越遠的藏珍閣,再度笑了起來︰他有預感,他和這位「藍大師」,還會再見面的。
他並不知道,他還沒模出對方的來歷,對方卻已先將他查了個底掉。
「清疏……父輩是澳門移民,初中即出國留學,二十一歲畢業于茱莉亞音樂學院戲劇系,在好萊塢幾部大制作電影里跑過幾次龍套,之後被著名服裝設計師挖掘,轉為模特。是‘老佛爺’的御用模特之一。」
電腦前,卓影將調查出來的履歷,點開給林紫蘇看。
雖然上面半句也沒有提到道門,但憑著之前導購轉述那番客人的話,都與這人的經歷對得上,林紫蘇已有八成把握,這個國際名模就是四大道門之一、擅長堪輿法術的龍門弟子。說不定還是位像蕭玄易那樣的嫡系少爺。
「我看看他演過什麼電影……啊!他居然演過《泰坦尼克號》里的配角!剛好這部電影我有,我調出來看看,再確認一下。」
這時候電腦上的資源還很少,有關清疏走秀的資料基本只有文字,不見配圖。所以卓影打算取碟片來,從電影里確認他的身份。
播放著電影,卓影不斷按著快進,過了十幾分鐘,一直盯著屏幕的林紫蘇說道︰「暫停!」
她指著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說道︰「這里截圖放大。」
「嗯。」卓影熟練地敲了幾下鍵盤,指定的地方驀然被放大了幾倍︰「林小姐,是這個人嗎?」
畫面里是一處美式吧台,英俊的調酒師們或在擦拭酒瓶,或在調制美酒。水晶燈打在列滿名酒的吧櫃上,華麗精致。襯著周圍衣香鬢影,翩翩起舞的場景,一派紙醉金迷。
鎖定某個人,林紫蘇辨認了一會兒,雖然對方穿著酒保服,為了上鏡還化了淡妝,但輪廓身形,以及那頭扎成馬尾的長發是不會改變的。她肯定地點了點頭︰「就是這個人。」
見查準了方向,幫到了林紫蘇的忙,卓影十分開心︰「還需要我查什麼嗎?」
林紫蘇卻搖了搖頭︰「不了,謝謝你,卓影,你繼續建構網站吧。」
她很清楚,卓影能查到這些資料,是因為清疏留學的國家計算機化水平遠比國內要高。現在在國內,連大學的學生信息都還沒有電子化,更不要說龍門這種古老的道門世家。再查下去,不過是浪費時間而已。還不如走別的途徑。
不過,這個清疏來見她,是為什麼呢?一時好奇還是另有原因?
林紫蘇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已認出了對方的來歷,她倒也沒那麼擔心。自己唯一得罪過的安雲鄉已經死了,而安家在道門內可算是臭名昭著,龍門不可能是想來為他報仇。只要不是想對自己不利,那一切都好說。
而現在,自己還得馬上趕到m國去,收獲一些東西,以及,破壞一些東西。
想到自以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羅至然將受到怎樣的「款待」,林紫蘇不禁微笑起來。就在這時,古爺恰好回來,向她報告事情進展。
「嘿嘿,林小姐,小弟說那楊老太太跑去找了個和尚帶回家,不到半小時卻又將人家請了出來。我見那個和尚一臉不痛快,就去問他怎麼回事。結果你猜怎麼著,原來,他是楊老太請去替兒子驅邪的。那姓羅的中了什麼邪呢?原來啊,是不舉了!」
見古爺一副擠眉弄眼,笑得賊兮兮的樣子,林紫蘇也沒好意思說這正是自己下的手。輕咳一聲,她問道︰「那後來呢?」
「這個嘛,嘿嘿嘿,楊老太太千叮嚀萬囑咐人家不要和別人提起這事,但白費了半天口水,卻沒有給紅包。我就好心補了一個給這和尚,還告訴他,現代社會壓力大,不少男的都有隱疾,會治這病那就賺發了,應該好好宣揚宣揚才是。姓羅的就是他的成功案例,應該把這事告訴給更多的人,讓他們重新豎立信心,看到康復希望。」
「……古大叔啊,不到宣傳部做真是屈才了你。」
「哈哈哈,謝謝林小姐夸獎。」
就這麼著,向陳婉然要了筆款子,正趕往機場的羅至然正憧憬著美好未來,卻不知他已成了和尚口中的活案例、他人眼中的勵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