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治有做筆記的習慣。大概是法律系需要援引的資料太多,他記性又不是很好,從學生時代起就習慣了做筆記劃重點。後來干上某件生意後,更是以暗號記下了經過自己手頭、流到國外的每一件東西,以及自己從中取得了多少報酬。他就像《讀者》故事里的那個土財主,每當有什麼事心緒不寧,便會翻翻筆記本,暗暗算計一番自己現在的身家,然後樂呵呵地火氣全消。
但有件事情,卻連大筆金錢也令他無法釋懷,那就是好友錢智的落馬。因為請他將古玩帶出國去的外商生意越做越大,他便發展了一條下線,正是錢智。對方和他一樣是教授,打著「學術交流」的幌子偷帶古玩出國輕而易舉。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錢智僅僅捎了一回東西,就被請進了局子。
剛得到這消息時王文治嚇得幾夜沒睡著。後來想方設法見了監獄里的錢智一面,問清他是因為學術**才被捕,這才稍稍放心。為了堵住錢智的嘴,他悄悄許了一筆重金給對方,又再三勸對方不要多嘴,免得罪名愈多,量刑愈重。
錢智也知道這案子若是抖落出來,就是影響重大,警方根本不會給他坦白從寬的機會,便按照王文治的話去做,半個字的口風也沒露。
見事情被壓下來,王文治大大松了一口氣。卻沒想到,幾個月後,麻煩又找上了他。
是那位外商主動聯系了他。他本以為又來了生意,沒想到對方說的竟是警方已在調查古玩流出境外一案。將大致情況說了一遍後,外商用威脅的口吻說道︰「目前警方已經掌握了我們的行動,隨時有可能將你逮捕歸案。王教授,若你想保住現在的身家地位,不想一夜之間峰敗名裂的話,就照我說的去做。」
「n先生,我們當時不是說好,我幫您帶東西出去,送到目的地後錢貨兩清,就算事發您也不會供出我來麼?」王文治直覺對方想讓自己干的不是好事,立即為自己開月兌,想撇清干系。
以前交易時他都小心翼翼地擋住了頭臉,取放東西也很小心,均戴上了手套,警方就算拿到了古玩,也提取不到他的指紋。最多是疑惑他的出入境記錄,怎麼會和古玩流失的方向完全一致。到時他一口死咬是巧合,也就結了。
不想,對方卻像是看穿了他的小算盤似的,冷冷一笑︰「王先生,我勸你不要抱有僥幸心理。我這邊有些照片,想來警方很感興趣。」
隨即,王文治便接到了彩信。點看一看里面的照片,他頓時癱在了地上︰那些照片竟是在酒店里拍的!都是他在將古玩從皮箱夾層出取出的場景,旁邊還放著稍後用來變裝的墨鏡口罩等物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麼。若是落到警察手里,單只憑這幾張照片,就足夠他吃上幾十年牢飯了!
審勢度勢,王文治再也不敢抱有僥幸心理。他顫抖著馬上拔回了電話,用龜孫子似的語氣,低三下四地認錯︰「n先生,我錯了,剛才都是我一時糊涂。您想要我做什麼事請盡管吩咐,我一定辦到。」
那位自始至終都沒有露過面、也沒告訴過他真實姓名的n先生,為他的識時務發出一聲滿意的低笑,才慢慢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讓你為某個人說幾句話而已。說起來,這人也算你的仇人,若不是因為她,錢智不會那麼快就進了監獄,你也無須因此擔驚受怕。」
因為害怕多生事端,王文治根本沒告訴過外商他發展了錢智這條下線,更沒說這人已經被捕。當下見這位神秘莫測的n先生竟如此神通廣大,連這件事都調查得一清二楚,頓時更不敢有二心了︰「這……我朋友是因為學術**才進去的,我也不知是誰舉報了他。」
「這人叫林紫蘇。錢智被捕的導火索是因為在離婚案上收了她父親的賄賂,要對她媽媽做出不利判決。但這女孩很有辦法,轉頭就找了其他更有能耐的人擺平了這件事。如果沒有她,你朋友說不定還能躲過一劫,繼續為我捎帶古玩。」
n先生簡要地說完林紫蘇與錢智的過節,又說回了他要吩咐王文治去做的事情︰「目前警方已經控制了三名盜墓者,又繳獲了一批古玉。但據我所知,他們系統內沒有鑒定古玉的專家,而你正在y省最好的大學工作,並且你平時為了掩飾行跡,偽裝成對古玩很有研究的樣子,屆時他們一定會請你們大學的相關教授幫忙鑒定古玩。你想辦法插進去,再告訴警察一句話︰你曾見林紫蘇拿著類似的東西與人交易。」
他說得已足夠仔細,但王文治還是覺得有些不明白︰「我說了這句話,警察又該到哪里去找林紫蘇?我又怎麼向他們解釋,我是在哪里認識她的?」
「蠢材!」n先生終于忍不住罵了一聲,「你平時怎麼上課的?她是你的學生!」
「呃……」王文治尷尬不已,心里又不免為自己叫屈︰他開了一門必修課兩門選修課,學生極多,他又沒有點名的習慣,怎麼記得那麼多名字?
當然,這些話他是萬萬不敢對n先生抱怨的,當下只連連點頭,表示自己已記住了吩咐,明天就會采取行動。
雖然心里對n先生的強勢命令口吻十分不滿,但掛上電話仔細想想,王文治倒是慢慢放松了緊繃的心弦︰n先生的能耐他再清楚不過,既然這人願意插手,那一定能夠擺平這件事。只要按照吩咐去做,他不會再有後顧之憂。
但第二天,他在趕來學校請求學術支援的警察面前告了林紫蘇的黑狀後,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故︰這看似普通平凡的小妞,似乎在司法系統有熟人,竟然有本事一個電話便讓警官改變了對她的態度。
王文治到底沒能忍住,又給n先生打了個電話,如此這般,把情況說了一遍。不出意料的,他又招來n先生一頓好罵︰「膽子這麼小就別撈偏門!一點小事就沉不住氣,只會給我找麻煩!那個林紫蘇我自然會解決她,你做好該做的事,記得管緊自己的嘴巴,不要外泄了風聲!」
听見王文治被罵得唯唯諾諾,卻還在好聲好氣地陪笑,n先生似乎有點過意不去。發完火後,他放緩了語氣︰「你要是還不放心,就再做件事︰上次我隨貨捎給你的那只小瓶,你將它帶到警署附近,隨便找個地方扔著。我保證,等你做完這件事,林紫蘇很快就會被正式拘留。」
小瓶?王文治想了想,記起上次的確拿來的古玩里的確有個密封的黑瓶。他本以為是帶貨的人不注意混進去的,但見那瓶子外表光潤精致,一時沒舍得丟棄,就隨手擱在了一邊。現在听n先生的意思,居然是特地帶來的?難道他在那時候就早為今天的東窗事發埋下了伏筆?
這麼一想,王文治額上頓時冒出了冷汗。一時也顧不上細想這個看似毫無意義的舉動怎麼就能收拾了林紫蘇。只顧著打包票︰「您放心,我明天——不,今天晚上就把這件事給辦妥了!」
在角落找出那只落滿灰塵的小黑瓶,用紙巾抱起,王文治本想就這麼過去了,奈何手腕實在是抖得厲害,而且始終心緒不寧。便又用上了老法子︰拿出記著他撈偏門的筆記本,細細加減了一番。
隨著計算器上的金額越來越高,他心里的急燥也越來越淡︰不擔點風險,哪里賺得了這麼多錢?為了這筆足夠他三輩子錦衣玉食的巨額財產,做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拼了!
仔細將筆記本鎖好,王文治帶上黑瓶拿好車匙,匆匆離開了家。
卻渾然不知,就在房門剛剛關起時,一只半大不小、長得很像貓咪的老虎從虛空中慢慢現出影子,透過被微風吹起的窗簾,看著王文治匆匆忙忙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不干好事還留把柄,真是比豬還笨!」
不過,接下來小威卻犯了難︰到底是先取筆記本,還是先跟蹤王文治?瞅了瞅抽屜上的鎖頭,小威心道自己一爪子拍下去恐怕整張桌子都要報廢了,那反而打草驚蛇,主人肯定不高興,不如還是先跟著他,看看那個n先生吩咐他這麼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打定主意,小威趕緊跑了出去。好在現在晚高峰堵車,他剛竄出小區便發現了王文治的那張本田,尾巴一蜷,麻溜地躍上了車頂。
兩個小時後,林紫蘇家。
听完小威的行動報告,小帝搶先問道︰「你就看著他把黑瓶丟在警署門口的垃圾桶里、就再沒發現其他異狀?」
「吾在那里等了一個多小時,沒有發現什麼動靜,就把黑瓶帶回來了。」說罷,小威把踩在爪子下的黑瓶往林紫蘇面前推了推。
「做得好。」林紫蘇模了模他的頭,表揚了一句,又將黑瓶撿起來細看。
這是一只完全密封的瓶子,找不到半條接縫,用手掂量,只覺異常輕巧。用力搖晃幾下,也听不到東西的撞擊聲。無論怎麼看,都像是一只空瓶。
但林紫蘇卻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那n先生肯定是瓦倫丁家族的人,這舉動背後定然大有深意。他說單憑這東西就能讓警察逮捕自己,那應該不是無的放矢。可再怎麼看,也找不出破綻來。
小帝在旁邊盯著黑瓶,皺眉苦思不已,嘴里同時喃喃說道︰「奇怪……這東西我應該見過,但怎麼想不起來了?」
聞言,林紫蘇不再說話,生怕打擾了他的思路。
但努力回想了大半天,依舊一無所獲,小帝難得露出沮喪的表情︰「我實在記不起來了,但這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先找個地方放著吧。」
「嗯,我那間小倉庫,自從租下來後只放過一次東西,平時也不過去,就先丟在那里吧。」林紫蘇本來想交給小威拿去,但想了想,還是親自走了一趟。
在來回倉庫的時候,她又理了一下思路,並做出了決定。回到家里,她對小帝說道︰「今天吃飯時我忘了告訴朱焰他們,這件案子和瓦倫丁家族有關。現在正好和王文治的事情一起告訴他們,再讓他們幫忙將王文治的筆記本復制出來。到時大家一起參詳參詳,一定能找出線索。」
能借到強力,小帝自然求之不得︰「行,就照你說的做。」
商量既定,林紫蘇立即聯系朱焰。
接到好友電話時,朱焰正在篩選著王文治的出境記錄。這家伙非常奸滑,從沒選過直達航班,而是借口換乘更為便宜,實則是趁換乘轉機的功夫,在中間停留的地方完成交易。之後再去的地方,就只是做為掩飾放出的煙幕彈。
要在這堆煙幕彈里把實際地點找出來,還真要花不少功夫精力。朱焰灌了兩杯咖啡,正做得沒精打采,忽然接到林紫蘇的電話,簡直是喜從天降︰「原來你已經捉到那家伙的小辮子了!太好了,我這就讓西陵去辦!他那雙巧手不但做手術是一絕,開鎖模個東西更是手到擒來!不過,這件事怎麼就和瓦倫丁扯上了關系?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對付你?」
見好友對自己遲來的坦誠毫不計較,反而更加關心自己,林紫蘇心里又是溫暖又是慚愧︰「放心吧,我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他既設下了局,我見招拆招就是。倒是王文治那里,你們得小心一點。」
「放心吧,要是連個死老頭都搞不定,我還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朱焰胸有成竹道︰「明早我就把筆記放在你面前,到時你早點來學校。」
「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次日一早,林紫蘇早早起身,稍微收拾了下就奔去學校。小帝也以「想見識下大學校園」為借口,逃月兌了林曉梅的關愛,跟她一起走了。
還在半路,林紫蘇就接到了朱焰的電話︰「到哪兒了,紫蘇妞?不如就去上次喝早茶的地方踫頭吧,說話方便。」
听她雖然哈欠連天,但很是精力充沛,林紫蘇本來還有點擔心,現在終于釋然︰「行,稍後見。」
不一會兒到了茶室,朱焰與西陵早在那里等著了。匆匆落了座,林紫蘇一眼就看見攤在桌上的筆記本復印件,不禁好奇道︰「你們可真夠神速的,是怎麼弄到手的?」
朱焰撩了一記頭發,笑得嫵媚多情,瞬間晃花了一桌人的眼︰「我凌晨兩點多時打電話給姓王的,說我為情所困,想要自殺,打了一圈老師的電話,就打通了他的,請他向我爸媽轉達遺言。王文治一听嚇壞了,問我在哪里,我說在某賓館,他馬上就顛顛地跑過來了。」
「哈!」林紫蘇一听也樂了︰「听說他到現在也沒結婚,但經常有些社會上的女人來找他,換女伴還蠻勤的。這種人一听說校花落單,肯定是想趁機佔點便宜。」
「老娘的便宜哪兒那麼輕易讓人佔到。我打電話時就在他家樓上,看他出了門,西陵就去了他家里。等把東西帶走復印完又放回去,他才打電話給我,問我怎麼不在賓館里。我說我酒醒了,覺得世界多麼美妙,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多麼腦殘,所以決定好好活下去。他氣得話都說不出來,直接就掐了線。」
想起王文治那種苦逼到極點卻偏偏不好說什麼的口氣,朱焰頓時覺得篩選資料受到的荼毒一掃而空。笑著咬了一口菠蘿包,她說道︰「我們昨天連夜看完了這賬本,姓王的膽夠肥的,三年里居然前前後後帶了四十幾件東西出去,單看抽成就知道至少都是單件價值在百萬以上的珍品。單憑這一點,就夠他吃槍仔兒了。要不我們直接把證據送去警署?」
正翻看著賬本的林紫蘇,卻突然出聲阻止︰「不,等一等。我覺得——這本子里似乎有些線索,說不定我們能憑它找到馮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