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上的領導被送走後,格桑沒有離開煤礦,而是馬上召集負責人開會。
「楚經理,我想知道建礦至今,一次死亡三人以上的事故有幾次,事故總共發生過幾起,死難礦工的家屬是如何安置的;近三年來事故發生及處理情況如何?」他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格桑開會時間一般都不會很長,而且要求所有他想了解的情況相關負責人必須很快給出答案。有一次,他問公司的財務狀況,結果財務經理一時說不出具體數字,就地被他免了職,還被發配到煤礦做了一名會計。從那之後,凡是業務主管,對手頭業務都了如指掌,匯報工作如數家珍。「好像」,「大概」,「差不多」,「可能」,「也許」,「應該」,「我認為」等等字眼是格桑最不願意听到的。
楚礦長用不到五分鐘時間就像格桑匯報了各種相關數據。
「好在我們礦沒有什麼大的安全責任事故,尤其是三年來還沒有一起死亡事故,我很欣慰。」格桑舒展著自己的眉頭,眼角流露出幾分滿意和喜悅,「大家干的都不錯。」
听到格桑表揚很不容易,他輕易不批評或表揚一個人,只要誰被他表揚或批評了,那他一定要你如沐春風或如臨深淵。今天楚礦長被表揚了,說明今天一定有好事發生。
「賀經理,你把煤礦的財務狀況匯報一下」,格桑開始抽雪茄了。 賀經理翻開筆記本向格桑匯報,他是上海財經大學的高材生,科班出身,年紀不大,來公司時間也不長,可誰讓人家命好呢?加上格桑喜歡有文化的人,短短幾年就平步青雲,做了煤業公司的財務經理。別小看這個遠離城市的煤業公司的財物經理,他的影響力比起那些集團副總還要重大,一般人是絕對不可能得到這個差事的。
其實大家都清楚,煤礦這幾年沒少賺錢,雖然具體的情況不好說,但從自己的錢袋子就可以反映出來。
「煤礦職工年底人均獎勵三千元,行管人員人均獎勵三千五百元,主管領導人均一萬元。」
會場響起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另外,安排部分兄弟海南度假,具體人員由田秘書通知大家,散會。」格桑留下了楚經理,兩個人在會議室里大約談了一個多小時,出來時,兩人臉上看不出任何談話的內容。
煤礦的法人代表是強巴嘉措,格桑的親叔叔,可生產經營的事情他一般都不怎麼參與。說穿了,他就是一個擺設。在煤業公司,有許多人都是格桑這樣那樣的親戚,可真正能負責任的沒有幾個,有的純粹就是為了按月領個工資,有的是老老實實下苦力的,也有的權當是給格桑當個耳目的。只有強巴擔當了諾大一個公司的總經理。
田秘書陪著格桑到井下走了一圈,親眼看見格桑很熟練的*作著各種機器,在井下,他接過了打炮手手中的風鑽,親自打了一孔眼,熟練的填了藥,然後坐礦車離開,不一會兒,一聲巨響……
「船長,想不到你還會這一手。」田秘書實在不敢相信眼前這位身價幾十億的大老板還會井下作業,再一次向眼前這位老大哥投向羨慕和崇拜的目光。
「這有什麼?我剛開始挖煤的時候這里還沒有像樣的機器呢。」的確,那時挖煤靠的就是人力,可以稱之為「機器」的除了十二馬力的195單缸柴油發電機組,就只剩下三寸半的潛水泵了。挖煤靠的全是人力——這里的煤炭資源豐富,就算是靠人力,一天下來,一個人也能挖出個一噸煤來,煤老板們都很知足,都不願意花錢置辦機器設備,不是把錢存進銀行,就是買房子置產,煤礦生產基本上都是維持原狀。格桑沒有把掙來的錢全部存入銀行,而且還節衣縮食的開始置辦礦山機械,風鑽,卷揚機,細軌礦車等,看到今天的發展,十年前的設備簡直就是兒童玩具。
「船長,這年終獎金三千元,兩萬多工人就是六七千多萬呀。」
「數學不錯嘛,沒有這兩萬多礦工在井下賣命,哪有公司的利潤?我每看到這些礦工就想起我父親當年帶我挖煤的情形……」格桑的心又回到了從前。這段時間,他老生活在過去,很容易觸景生情,而且,自己明顯感到似乎失去了往曰的冷峻。
幾歲的時候,格桑跟著母親給生產隊放羊,他們放羊的地方也就是父親挖煤的地方。每天,小格桑看著阿爸從深不見底的小煤窯里狗一樣吃力地爬出,渾身上下都是黑的,唯一能看出人模樣的是白色的眼球和粉紅色的舌頭,脊背汗濕透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干的地方,順著頭發流著黑水,他知道那是汗水,是阿爸的汗水,格桑不知道阿爸為什麼天天都要干這樣的活,他從心底為阿爸捏著一把汗,格桑親眼看見就在阿爸爬出的井里用繩子拖出過死人——用一片破席子卷了卷,大家分頭上山砍來一些干柴,澆上煤油,不一會兒,一股焦臭的味道便彌漫在山里……多少年過去了,每每想起這一幕,格桑無不動情。從那時起,格桑發誓,「這輩子干什麼都不當煤黑子!」他發奮讀書,十年寒窗,白駒過隙,終于考上了大學,走進了自己喜歡的中文系。接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哭了,因為他再也不要重復父輩的生活,他的人生軌跡將是另外一種形式。他想,在不久的將來一定要讓父母親過上好曰子,找一塊向陽的地方蓋上幾間房,種幾畝地,養幾只羊,自己掙錢養活父母。他開始編織著自己美好的未來,用手中的筆書寫理想……
如果,那件刻骨銘心的事不要發生,格桑可能會成為一位非常優秀的人民教師。然而,命運就喜歡捉弄人,把一個從小就發誓不當「煤黑子」的人推到了煤礦後台老板的位置,他不光開煤礦,還壟斷當地的生產銷售。命運就是喜歡開玩笑。
那件事一直以來就像一只蠕蟲吞噬著格桑的靈魂,每當夜幕降臨,它就開始撕心裂肺的傷痛,對金錢的佔有,對地位的渴望,成了格桑用來忘卻煩惱反而制造煩惱的唯一。
當初,幾百塊錢讓他受人凌辱,人格、尊嚴、起碼的尊重他都沒有,活得就像一條狗一樣。處處遭冷落,天天遭白眼。沒想到,格桑至今都想不通,明明是學校派他去省城采購圖書,書都買回來了,領導卻說他「吃回扣」,總共才一千來塊錢的書,能吃到什麼「回扣」?那個書店老板也該死,還出具什麼狗屁「書面材料」,證明自己確實給了格桑三百塊錢的「回扣」。鐵證如山,就算你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怎麼辦?退錢?那不說明你真的吃「回扣」了?昧良心的事情,打死都不干!被*無奈,格桑只好選擇了辭職——用一種近似極端的方式表示自己的清白,也算是給某些別有用心的領導一種無言的抗爭。是啊,除了辭職,格桑還有其他選擇嗎?格桑失去了鐵飯碗,除了教書和寫作,他幾乎什麼也沒干過,以後的路該怎麼走呢?那時,格桑做夢都夢見自己在掙錢。剛到煤礦的時候,格桑每天都要加班,為的就是那每天八塊錢的加班費,只要身體挨到地,倒頭就睡,就是打炮也吵不醒他。在地窩子里,哪來什麼床啊,砍上一捆紅柳,鋪在地上,然後把十幾個人的褥子通通鋪在上面,陰冷潮濕的地窩子就成了「職工宿舍」,柳是濕的,四面的「牆」是濕的,一遇上下雨,頂棚也是濕的。可就在這里,格桑做著一個夢——這里確實也圓了格桑一個夢!他通過吃苦終于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錢,在那時候是多麼珍貴啊。累死累活一個月下來才掙四百多塊錢,就那,格桑都覺得開心,非常的滿足。他想,「等將來有一天發財了,非要讓那些曾經侮辱過自己的人看看,我格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就如同一個孩子在沒有零花錢的時候賭氣說要把所有的紙幣都兌換成鋼蹦兒,然後砸向討厭的人,讓對方嘗嘗有錢人的厲害。如今他得償所願了,格桑終于成為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有錢人,而煩惱又接踵而至……
「錢啊,真是一個魔鬼,沒有的時候渴望擁有,可一旦真的擁有了,你又未必得到幸福。」
錢,對格桑而言就是一個數字而已。
人啊,最好不要把自己的心交給別人,把心交出去的人是最容易受傷害的。而且,你也會傷害別人。因為,你的心在別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