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里,雁南的情緒很糟糕。不吃不喝,嘴里不停的說著那句話,「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她不能原諒自己,尤其是孩子沒了以後,她的精神支柱也就基本上倒塌了。她幾乎是絕望了,沒有了活生生的丈夫,又失去月復中的胎兒,所有的磨難都接踵而至,心中的苦水,猶如決堤的大海。吳部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給醫護人員和公司的陪護人員一再的叮嚀,「千萬不敢再出事了,如果雁南再有個三長兩短的,那格桑的爸爸媽媽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呢?人生七十古來稀,老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失去骨肉的生離死別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劇絕對不能發生!」
老兩口兒天天到醫院里看望兒子兒媳,滿頭的白發就像白羊毛一樣,干裂的嘴唇開滿了血口子,看得人心都碎了;仁措吉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壓得喘不過氣來,剛剛健全起來的家庭馬上就又支離破碎了,爸爸成了植物人,「媽媽」又變得憔悴不堪。孩子的心里難受極了,她害怕自己的爸爸會永遠的醒不來,擔心媽媽會因此而精神失常。格桑爸爸的身體本來不好,加上最近兒子兒媳又出了這麼大的事,心髒病老是發作。幸虧有保健醫生在家里,否則的話……唉,真是禍不單行,破船偏遭打頭風,漏屋又遇連夜雨。
雁南精神恍惚,但那一天的事她記憶猶新。說要包飛機去首都為格桑治療,雁南突然想起,格桑那天參加賽馬會時沒有戴「擦擦」(藏民隨身佩戴的一種瓖嵌有珍貴寶石的金銀小盒子,里面是護佑自己的一尊小佛塑像),這枚佛擦擦格桑已經戴了好多年了,平時不論多忙,格桑出門前總要佩戴,可是,參加奠基儀式那天,不知為什麼,格桑就是沒有佩戴。雁南心想,是不是因為沒有佩戴擦擦才失去了佛的護佑呢?一想到此,雁南如夢初醒,只想盡快回家將擦擦請來。然而,雁南到電梯口時見門口有許多人在等待,電梯處于運行狀態,就鬼使神差的來到了樓梯口,就在雁南低頭向下趕時間的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對面走來,就在兩個人相遇的剎那,那個人使勁在她的肚子上猛猛的一擊之後又向下推了她一把,雁南躲閃不及,一跟頭栽倒了,頭重重的撞在了樓梯的稜角上,由于慣姓太大,她滾了下去……
雁南斷斷續續的訴說著,目光呆滯。
「雁南,我想我們應該把這個信息向警察反映一下,這也太蹊蹺了,那個人不可能是不小心……」嚴曉敏專門過來照顧雁南,她听到雁南的念叨後第一個想到了這可能就是一起針對格桑的謀殺。
「算了,我又沒看清對方,他穿著黑色的風衣,身材高大,對了,戴著口罩,我只覺得眼角好像有個疤……」
「不管看清沒有,我們都得向警察提供線索啊,你放心吧雁南,醫院有監控的……」嚴曉敏不知道這個臉上有疤的高大男人是誰,可是,現在格桑深度昏迷,他唯一的骨血又剛剛夭折在母親的月復中,她有必要將所有的線索都盡可能詳細的提供給警察,好讓警察快點破案。
「曉敏姐,我怕……我好怕……我不能失去格桑……不能……」
「雁南,格桑一定會好起來的,你要堅強,只有你快點好起來,才有力氣照顧格桑啊。」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曉敏姐……都是我不好……」雁南緊緊地抓住嚴曉敏的手不松開,嘴里還是重復著格桑出事後的那句話。
仁措吉懂事的一有時間就往醫院跑,一會兒陪陪失去知覺的爸爸,一會兒又跑去勸慰臥病在床的媽媽。
「媽媽,你要振作起來,你要是倒下了,我們這個家就算是完了。你看到每天顫顫巍巍到醫院來守護你們的爺爺女乃女乃了嗎?他們已經七十多了,風燭殘年,你忍心讓他們擔心嗎?你想過愛你的爸爸了嗎?他正在和死神抗爭,他是多麼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健康的等候自己的痊愈啊,媽媽,你一定要快快的好起來,仁措吉不能再失去母親了,我們這個家就全靠你了……」孩子的話歷歷在耳。接二連三的打擊讓這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早早的成熟起來了,她的呼喚像一只有力的大手,牽著雁南不由自主的從失去孩子的陰雲中走了出來。
公司派出了專門的保衛小組,負責格桑及其一家的安全保障,另外,還專門抽調了二三十人的服務組,專門負責格桑雁南的飲食起居。汪副總還從省里請來了心理專家,開導雁南。所有人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格桑盡快的好起來。
「醫生,麻煩給我準備一間很大很大的病房,里面支上了兩張床,還得有沙發和空調等設施……」
「仁措吉,我知道你很愛你的爸爸,可是就算是你搬到病房來曰夜守護,也……」
「我讓你們把我爸爸媽媽搬到同一間病房里,這樣,媽媽就可以很快的好起來了……」
「哦,我們這就安排……」
畢竟是自己家的醫院,仁措吉一句話,醫院的醫護人員就開始著手準備了。起初,誰也沒有想到這一點,為了格桑能休息好,給他安排的是套間,里面格桑休息,外間則是安排了陪護人員。仁措吉說得有理,應該將雁南搬到格桑的房間。
出事第五天後,馬書記的同學首都天壇醫院的腦外科專家果然來了。曹教授大約四十來歲,精神抖擻,穿著考究,筆挺的西服,白淨的皮膚,烏黑發亮的頭發不長不短,厚厚的樹脂眼楮,一看就知道是有學問的人。他一到醫院,就忙前忙後的詢問和查看了格桑的病情及病歷,他囑咐醫院,馬上重新給格桑做加強核磁共振。
他給了所有人希望,他成了格桑家庭和事業的救星。醫院按照曹教授的安排緊鑼密鼓有條不紊的開展工作,州里的醫院條件畢竟有限,難得請來如此知名的大教授親自前來坐診,醫護人員都把這當成一次難得的學習機會,倍加的小心,細致。
最後,曹教授看完片子,叫雁南、吳部長幾個過去辦理了術前手續。手術明天進行,雁南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堅持要陪在格桑的身邊。
手術那天,祝貢寺重建工地停工一天,州內外高僧大德在此為格桑舉行了隆重的「祈願*會」,有兩百多僧人為格桑誦經祈願。
早晨七點,格桑被身著綠色手術服的護士推到了手術室,門外,格桑的親人,朋友,下屬都在樓道的長椅上焦急地等待著。益西旺姆、拉毛草、嚴曉敏、格桑的兩個姐姐都陪伴在格桑父母的身邊。老人放心不下,非要在這里等待兒子。
樓道里很安靜,沒人說話,只有女人們偷偷流淚的聲音。
老吳等人在抽煙,煙霧彌漫。
快八點的時候,樓道里的護士明顯的腳步快了起來,大家看著出出進進的跑步的護士,心被揪到了嗓子眼。醫院都是一樣的,只有在遇到了危重病人或是病人出現了緊急狀況時才能看到護士跑步的,平時,護士走路都很輕很輕。從護士出入的頻率和步幅,大家不難看出,格桑的情況很危急。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的把目光聚集在了手術室門頭的那個燈光牌子上,只要燈亮著,就說明手術還在繼續,說明格桑還……
八點半,手術還在繼續。
九點,手術仍在繼續。
九點半,手術依然在繼續。
十點,手術依然仍在繼續……
三個小時了,手術已經開始三個小時了,可護士的腳步還是那樣匆匆忙忙,上面「手術中」的燈光還是亮著。
人們開始相互安慰,與其說是安慰別人,還不如說是安慰自己。
沒有人告訴大家格桑手術的進展情況,所有人只能默默地在樓道里為格桑祈禱和祝福。
等待,尤其是在醫院里等待親人手術,這是一種折磨和煎熬。
年邁的父母堅持不住了,他們的手哆嗦著,女人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凝噎。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十二點鐘了,其他病友和家屬都向食堂方向走去,醫護人員該換班的換班,該吃飯的吃飯,而六樓手術整個樓道里的人們,沒有一個感覺到饑餓,他們在此堅守,默默地為格桑祈禱。
兩點多鐘,曹教授疲憊的邁著雙腿從手術室出來了。
曹教授說,「手術很成功,堵塞、破裂的血管都處理好了,由于大腦皮層受鈍器擊打很嚴重,致使顱骨破損,壓迫神經,患者可能會局部的失憶……」
晴天霹靂,真是晴天霹靂。好在命總算是保住了,即使是局部失憶。
雁南拉住曹教授的手,苦苦的哀求,求他一定想想辦法。
「曹教授,您是首都有名的專家,您可一定得想想辦法啊,他不能失憶啊,他才四十歲,連個自己的孩子都還沒有啊……」格桑爸爸快要跪下了,為了兒子,他寧願拿自己的命換回格桑的健康「你們的心情我非常的理解,但願奇跡會發生,也許他很快就會清醒,也許,他會一輩子躺在床上。」
「曹教授,您再想想辦法吧,得讓他醒過來啊……」
「時間,這需要一定的時間……」
格桑被推出來了,活像一個死人,雖然心電圖上的電波說明他還是個活物,可和死人又有多少區別呢?沒有知覺,沒有意識。他緊閉著雙眼,頭上插著很多塑料管子,紗布包扎的只留下了眼楮和嘴巴。
曹教授很忙,在這里只逗留了短暫的三天時間,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了。醫院的醫生護士按照他的治療方案精心給格桑實施治療。
時間又過去三天了,可格桑還是沒有醒來,甚至連一點清醒的跡象都沒有,吃飯都是靠食管注射的。他躺在重癥監護室里,隨著呼吸的節奏,頭上的引流管里不斷有紅色的液體緩緩的排出……雁南焦急地等待著奇跡的發生,可一次次的令她失望。她默默的注視著丈夫,呼喚著丈夫的名字,甚至用手掐他的手指,撓他的腳掌心都無濟于事,格桑一點反應都沒有。
公司的人沒有失去信心,格桑本身就是個神話,他不會就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的。總有一天,格桑會醒來的,他也不會失憶!
幸虧有老吳坐鎮,公司才沒有出現大的混亂,好多項目都如期進行著。格桑病了,集團不能垮掉,這是格桑的心血。每一個有感情的員工都在干好本職工作的同時為格桑祈禱。
夜里,仁措吉和雁南守在床邊,公司的人則守在沙發上。雁南不想讓太多的人靠近格桑,他會做噩夢的,她的手總是握住丈夫的手,哪怕有輕微的動靜,她也會在第一時間感覺到。母女兩個一人握著格桑的一只手,在病房里默默的祈禱,苦苦的等待。
大約夜里三點鐘的時候,雁南突然大叫,「醫生,醫生,快來啊,格桑的手動了,他的手真的動了……」
病房里立馬擠滿了十幾個人,醫生耐心細致的做了全面的檢查,可是……也許,雁南太累了,她太想讓丈夫醒來了。幻覺?不,雁南絕不是幻覺。所有人都不願意懷疑雁南,可是,醫生的話也不會有假。令大家欣慰的是,格桑的心跳,血壓,脈搏,體溫都趨于穩定和正常了。也許,再過一小時,或者兩小時,或者明天……格桑就會醒來。
這一夜,雁南和仁措吉都睡不著,她們一直關注著格桑,她們相信,格桑剛才的確動了,他一定會醒過來的。
清晨,仁措吉還要去上學,小馬送她。為了能每天都見到自己的爸爸,仁措吉轉學到了州一中。雁南拖著疲憊的身體,憔悴的趴在床上,睡著了。雁南又是四天四夜沒有合眼了,就是一個大男人也未必能挺得住,何況雁南剛剛流產,身體極度的虛弱。就讓她美美的睡上一覺吧,也許等她睡醒後,格桑說不定也就醒過來了。服務人員幫雁南月兌了鞋,在床上睡好又蓋上了厚厚的棉被。這個女人贏得了公司人的同情和佩服。也許,她會成為祥瑞集團明天的主人也說不上。但願格桑快快的好起來吧,佛祖會保佑你的……
在夢里,雁南想到了格桑在家中講過的一個故事,在水庫大壩竣工驗收大會的會場上,上級「革委會」領導正在台上大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取得的豐碩成果的同時,一個女人突然在人群當中昏倒了……後來,格桑就出生了……這時,雁南大夢初醒,「對啊,怎麼不用用這個辦法呢?」
公安機關傳來了好消息,暗算格桑的凶手找到了。他就是才讓的二兒子,是他花錢買的馬,又轉手賣給了格桑……那個騎黑馬的人也是他花錢收買的,就在格桑和他會馬時,他用帶有鋼釘的皮靴猛地踢了格桑的馬肚子,馬頓時疼痛難忍,于是就出現了這樣的後果。
冤冤相報何時了。才讓兒子把父親的入獄歸結在格桑身上了,他這樣做恰恰又把自己給送了「進去」。何苦呢?法律是公正的,等待他的只有正義的制裁。
然而,格桑卻躺在醫院里,正在和死神決斗。
氧氣管插在格桑的脖子里——他的氣管被切開了,頭被繃帶包的嚴嚴實實,頭頂上伸出兩根引流管,血紅的液體從里面隨著呼吸的節奏被排出來,一只手上輸著大劑量的液體,另一只手上戴滿了各種檢測儀器的探頭。他基本上沒有任何知覺,要不是護士和陪護人員定時給他翻身,他的姿勢會永遠保持不變。床的一側掛著一個塑料袋子,一頭伸到被窩里面,那是格桑的排尿管。
術後三天多了,七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各種進口藥品都用上了,可你怎麼就還不醒呢?「格桑,醒醒吧,你的父母妻兒不能沒有你。你是兒女一片天,天塌地也陷;你是父母的頂梁柱,柱折梁就落;你是妻的一座山,山崩家難全……」
「格桑,你快醒醒吧。你知道嗎,我們的孩子沒有了,你可不能再有事啊,你答應過我,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忘了嗎?你真的就忘了嗎?!格桑,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撫養孩子長大誠仁,還要在父母百年之後為他們送終呢,你想做個不負責任的人嗎?你不孝……」雁南一遍遍的在格桑的耳邊呼喚著,隨時等待著奇跡的出現。
兩個姐姐默默的听著雁南的哭訴,肝腸寸斷,撕心裂肺。「格桑,你的命咋就這般的苦呢?格桑,醒醒吧,姐姐們都來看你了,阿爸阿媽年齡大了,你想著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嗎?醒醒吧,格桑……」幾天時間里,兩個姐姐既要照顧兩位老人,又要到醫院里來看望格桑,還得不時的幫助處理公司的生意。誰也一樣,她們的心情也許比雁南還要迫切,血濃于水啊,十指連心,看到弟弟如今到這個份上,弟媳婦哭得死去活來的,父母親又……姐姐們的心被刀割了一樣難受,可她們還是願意把更多的時間留給雁南——畢竟,她是要和弟弟白頭到老的女人。
二姐見天的陪伴老人左右,大姐則入駐公司——絕不能讓格桑的產業落入外人之手。集團已經有人想著要從格桑手里拿去一部分了,如果不及早制止,他們的陰謀一旦得逞,那損失的可就不是幾萬元,而是上千萬的資產啊!老吳一方面處理下面這些分公司居心叵測的經理的「錯誤行為」,一方面還得到醫院照料格桑,把他給累壞了。
曰久見人心。老吳的忠誠在這一時期表現得尤為突出。特殊時期,就必須用特殊的手段來處理這些特殊的任務。對于老吳的處理意見,大姐簽字確認了。過去,大姐的管理思路頗具溫情,但在弟弟重病期間出現的這一突發事件,大姐再也不能手軟了。
雁南把心思都放在了照顧格桑上,公司的事根本就顧不上。其實,她在公司也就是個總裁秘書,要不是和格桑的特殊關系,公司的事她能插得上手嗎?而且,就算是總裁秘書,格桑也沒有讓她參與公司的經營和管理,更多的時候是作為生活秘書的角色出現的。
大姐持家有方,這個時候有她在公司把舵,一家人都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