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東方,旭日照耀金碧輝煌的朝堂。
正當劉徹剛剛說了一聲「退朝」,群臣還未散去之時,就看見一個侍衛急急忙忙跑進了大殿之上,撲倒在了大殿之中,對劉徹急忙說道︰「皇上,衛夫人擅自離開了長寧殿。」
「什麼?」劉徹大呵而起,準備離開的眾臣全都停住了腳步,看著龍座上的帝皇。
劉徹快速從龍位上下來,走到侍衛的面前,對他大聲質問道︰「你們為什麼沒能攔住她?」
侍衛被劉徹的氣勢嚇得瑟瑟發抖,「衛夫人她……她拿著刀架著自己的脖子,屬下們不敢輕舉妄動。」
劉徹的拳頭緊握,目光凌厲地看向自己面前的侍衛,問道︰「她去了哪里?」
劉徹不認為憑借著花念吟的本事可以離開皇宮。
「衛夫人去了北宮的御花園,說是要在那里唱曲,讓屬下來請皇上過去听曲。」
听曲?
劉徹心中疑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麼。
「帶朕過去看看。」
「喏。」
劉徹和侍衛之間的對話都落在還未離去的眾臣耳中,相互對視之後,也決定跟過去看看。
當劉徹和眾臣來到御花園時,遠遠望去,就看見一位身穿粉衣的女子,正站在御花園的水榭之上,靜靜地看著他們的到來。
沒有華麗的宮裝,只是簡單的襦裙,發挽朝天髻,沒有任何珍貴的金簪銀釵,只是這耳邊別有一朵非常大的芍藥花,女子就這樣靜靜地往御花園中一站,就已經將御花園中的百花全都比了下去。
花念吟看著劉徹,以及他身後的眾人,唇角輕揚,嫣然一笑。
眾人皆為之失色。
「子夫,你這是想要干什麼?」劉徹除了被花念吟絕美的容顏吸引之外,更是注意到了她赤luo的雙足。
如今剛剛融雪,天氣還是非常寒冷,就這樣赤足站在御花園中,她到底想要干什麼?
在劉徹身後的楚言翊也注意到了花念吟的腳下並未穿鞋,眉頭不禁蹙起。
「皇上不是說我不會討皇上歡心嗎?子夫只是一介小小的歌女,想不出別的其他辦法,就只有唱個小曲,博皇上一笑罷了。」花念吟的話雖是如此說,但是臉上的笑容卻很是淡然,沒有一點討好的意味。
花念吟接收到了兩道與其他人不同的目光,看了劉徹一眼,卻始終沒有將目光落在楚言翊的身上,而是轉過頭,看向從另外一旁趕來的李延年。
李延年在接到侍衛的通報之後,便隨著侍衛來到了御花園,卻沒想到皇上和這麼多大臣都在御花園,正想行禮,卻被一個聲音給打斷。
「李樂師,我今日讓你前來,只是想要讓你幫我伴奏而已,這是樂譜。」花念吟走到李延年的身邊,將手中的樂譜遞給了他。
李延年接過樂譜,然後將其打開。
難怪侍衛說要他將琵琶帶來,他身為樂師,不該問的,就不會多問。
花念吟走到水榭的中央,然後對李延年問道︰「李樂師,準備好了嗎?」
李延年手抱琵琶,對花念吟點頭示意。
琵琶之音清脆而起,大珠小珠落玉盤。
花念吟隨著輕快的樂曲開始舞動,雙手舉起,在空中隨著樂曲的節奏拍打,赤腳踩著水榭的木樁之上,身體輕盈而靈動,臉上帶著的是無比的笑意,這樣的她,是與平日里截然不同的。
隨著音律,花念吟的口中也開始唱道。
「昨日向那東流水
離我遠去不可留
今日亂我心多煩憂
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風四飄流
……」
在舞蹈中的她,就像是個無憂無慮的花叢中的精靈一般,快活灑月兌的歌詞,讓所有人都像是回到了自身最快樂的時光中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抹粉色所吸引。御花園的動靜吸引了後宮的其他女子前來,都站在一旁看著水榭上舞動的人兒,她們的心中一直對花念吟心有不甘,一直弄不明白為什麼皇上會心中獨有衛夫人。
「由來只有新人笑
有誰听到舊人哭
愛情兩個字好辛苦
是要問一個明白
還是要裝作糊涂
知多知少難知足
……」
劉徹漸漸地從被她的舞蹈所吸引,變成了被她的歌聲所吸引。
「看似個鴛鴦蝴蝶
不應該的年代
可是誰又能擺月兌人世間的悲哀
花花世界,鴛鴦蝴蝶
在人間已是癲
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溫柔同眠
……」
與當時在平陽王府中的水袖舞所展示出來的清高唯美不同,這就是一種簡單歡快的畫面。
這個樣子的花念吟,是劉徹從未見過的,是楚言翊從未見過的,他們都沒有想到,像她那般清冷高傲的女子,也會有如此隨意灑月兌的一面。
「看,有蝴蝶!」劉徹的身後以為大臣驚道。
所有人都看到一兩只翩翩飛舞的蝴蝶朝正在旋轉中的花念吟飛去,然後在她的身邊停下,圍繞著她的周圍飛舞。
接著,不斷有從四面八方的蝴蝶飛來,或三五成群,或孤影翩飛,都在她的身邊圍繞,隨著她的舞姿而翩然。
「衛夫人能夠一舞引蝶,她一定是蝶仙,蝶仙啊!」有文人雅士立刻驚呼,眼中流露出贊美之色。
其他的人听到此話,也忍不住點頭。
此番美景,就算是他們畢生,也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場面。
女子的美麗,讓後宮中的那些女子暗自失顏,這樣的舞姿,這樣的歌聲,這樣不似凡塵的女子,又豈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能夠比得上的?她們的眼中從一開始的嫉妒,變成了後來的羞愧,再變成了現在的羨慕。
眾人的贊美是毫不掩飾地大聲流露,就算是與他們隔有一段距離的花念吟,也能夠將他們的這一番贊美盡收耳中。
他們都只專注于蝴蝶飛舞的美麗,而忽略了花念吟眼中閃過的算計。
「花花世界,鴛鴦蝴蝶
在人間已是癲
何苦要上青天
不如溫柔同眠
……」
花念吟將手中的絲帶發出,卷起了一旁石桌上的青爵,手舉青爵,對著眾人回眸一笑。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就在眾人失神之際,女子舉起手中的青爵,將里面的酒水一口飲下。
「不好。」首先意識到有問題的是楚言翊,他正想出手將花念吟手中的青爵打落,卻發現自己的手被人攔住。
「遷兒,不可輕舉妄動。」楚言翊一旦動手,就會在劉徹面前暴露,所以司馬談立刻將楚言翊給攔住了。
楚言翊只有將手放回了原處。
可是跟著,水榭上突然青爵掉落在地,刺耳的聲音將美妙的樂曲給打斷,女子舞步停住,嘴角有鮮血流出,身體也往地上倒去。
「子夫!」劉徹飛快地飛向了水榭之上,將倒在地上的花念吟抱在懷中。
留在原地的那些大人們立刻對身邊的侍衛說道︰「快去請太醫!」
劉徹抱著花念吟,失聲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
花念吟又是一口鮮血吐出,然後對劉徹緩緩說道︰「皇上,抱我會長寧殿吧。」
劉徹抱著花念吟起身,往長寧殿的方向而去。
劉徹沒有說話,只是將花念吟打橫抱起,往長寧殿的方向飛去,消失在了眾人的眼中。
來到長寧殿劉徹將花念吟放在了床榻之上,然後對她說道︰「子夫,你堅持一會兒,太醫很快就來了。」
「不用了。」花念吟口中的鮮血不斷流出,「我自己下的毒,沒有人可以解開。」
劉徹在花念吟的衣袖中翻找,「解藥在哪里?」
「皇上,不用費心了,我給自己下毒,就沒想過會用解藥。」
此話一落,劉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然後目色冰冷地看著花念吟,「不可以,你不可以對朕這麼狠心,朕為了你已經將皇後趕出了皇宮,你以為你死了就離開朕?朕告訴你,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就算是死,朕也不會讓你離開朕的!」
花念吟努力地用嘴角牽起一笑,「皇上,這次,不是你說的算,你留不住我的。」
說完,花念吟一大口鮮血吐出,濺在了劉徹還未換下的龍袍之上,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楮。
「不!朕是皇上,朕說不讓你走,就絕對不會讓你走!太醫!太醫!」劉徹大聲地怒吼,隨後而至的太醫立刻連滾帶爬地來到了床榻處給花念吟把脈。
太醫查探了脈象,立刻大驚,然後一**跌坐在地上,爬起來之後連連向劉徹磕頭︰「皇上,衛夫人她……已經身中劇毒去世,求皇上饒命啊!」
太醫知道皇上現在正處于盛怒,衛夫人一死,自己肯定會被遷怒。
與司馬談一同趕來長寧殿的楚言翊在一進殿內,就听見太醫說的這句話,看向床榻上因為中毒而變得面色青黃的女子,心中悵然若失,他不受控制得一步一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不,朕不信,子夫她沒有死,她不會死的!」劉徹撕扯著喉嚨大聲地對太醫吼道,他的吼聲,也打斷了楚言翊前進的步伐。
楚言翊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身體,雙手握成的拳頭發出了響聲,手背的青筋凸起,顯示出他此刻心中緊緊壓抑住的痛苦。
「皇上,衛夫人已經死了,請你節哀啊!」司馬談立刻沖上前,對劉徹說道,卻趁著眾人不備,握住了楚言翊的拳頭,示意他不要沖動。
楚言翊狠狠地看了一眼正看著花念吟的劉徹一眼,然後甩開了司馬談的手,朝長寧殿外而去。
司馬談看著死去的花念吟,只是嘆息一聲,也走出了長寧殿,並且讓其他的大人也都出了長寧殿。
太醫鼓起勇氣,對劉徹說道︰「皇上,衛夫人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還是讓衛夫人入土為安吧。」
「入土為安。」劉徹重復太醫的話。
入土為安,這就是你千辛萬苦想要離開朕的結果嗎?難道你寧願死,也不願留在朕的身邊嗎?朕到底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要什麼,朕就給你什麼,為什麼你還是要離開朕?
衛子夫,朕沒有見過比你還要狠心的女人!
你入土為安了,留下朕來飽受對你思念的痛苦是嗎?
「衛子夫,朕告訴你,你就算是死,朕也不會讓你離開朕,讓你入土為安的!」
劉徹突然站起了身,對長寧殿的眾人說道︰「所有人都給朕在長寧殿外守著,朕沒有朕的命令,誰也不能再讓衛夫人踏出長寧殿一步。」
留下的人听見劉徹的話之後,皆是一驚,衛夫人已經死了,怎麼可能踏出長寧殿一步?
難道,皇上因為衛夫人的死,受到刺激了?
眾人在心中悱惻,但是誰也不敢說出來,都默默地退出了長寧殿,在劉徹出去之後,合上了長寧殿的房門。
衛夫人的死,在後宮中變成了一個傳說,在後宮中唯一為皇上生下一個女兒的衛夫人,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衛夫人,竟然自己服毒身亡,而一向對衛夫人寵愛有加的皇上竟然因為衛夫人的死,換上了失心瘋,不僅不給她的尸體下葬,還命人將她的尸體關在了長寧殿內。
王太後在听說了一切之後,倒是也為花念吟的死默哀了幾分鐘,然後去往了宣室殿。
「皇上,無論如何,衛子夫已經死了,雖然現在天氣並不炎熱,但是尸體就這樣放了這麼久,肯定會發臭腐爛的,衛子夫是後宮的第一美人,想必她也不願在死後變成這副模樣,皇上,你的心里若是對她還存有一些情誼,就將她下葬吧。」
王太後的一句「心中對她存有情誼」觸動了劉徹,他收起手中的蘭花玉瓷瓶,然後對王太後點頭。
當時將她的尸體關起來,也只是他的一時沖動,衛子夫,你一直說朕對你心中沒有情,那是你對朕的逃避,朕對你的情誼,你又何曾接受過?
現在你死了,朕對你情誼,你想拒絕,也拒絕不了了。
見劉徹同意了自己的說法,王太後繼續說道︰「母後便陪你去長寧殿吧。」
劉徹點頭,與王太後一起去往了長寧殿。
來到長寧殿門口,長寧殿外守著的侍衛看見劉徹的到來,對他跪下行禮。
「將殿門打開吧,朕要讓衛夫人風光大葬。」
守著的侍衛听見劉徹這樣一說,也都紛紛松了一口氣,皇上終于想通了,從衛夫人去逝的悲傷中走出來了。
侍衛將長寧殿的殿門一打開,眼前出現了他們畢生都不敢相信的一幕。
一大群的蝴蝶從長寧殿內飛了出來,再想衛夫人死去的床榻上看去,床上哪里還有死去的尸體?只有幾只美麗的蝴蝶停留在床單的血漬上面。
「衛夫人化成蝴蝶了!」
「蝴蝶!真的是蝴蝶!難道衛夫人真的是蝶仙?」
侍衛不可置信地驚訝叫道。
就連王太後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五顏六色的蝴蝶就這樣從長寧殿內飛出,里面哪里還有人的尸體?雖然當時花念吟在御花園中招蝶的場景她沒有看見,但是也從宮人的嘴里听說了,她當時還覺得神乎其神,不可信以為真,而現在,當這一幕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她不得不相信了。
劉徹此時的眼中,不像其他人那樣是驚訝,而是深深的絕望。
衛子夫,這就是你所說的朕留不住你嗎?就算你死了,朕也留不住你嗎?
「所有人,都給朕把那些蝴蝶給捉回來!」
劉徹說著,就撲向了床榻上還停留著的幾只蝴蝶,想要抓住它們,他的動作驚到了蝴蝶,蝴蝶都飛了起來,朝殿外飛去,劉徹的手中之留下了一只藍色的蝴蝶。
劉徹抓住了蝴蝶的足,蝴蝶在劉徹的手中扇動著翅膀,觸踫到劉徹手上的皮膚,留下了翅膀上月兌落的粉末。
花念吟在御花園中一舞,引來眾多美麗蝴蝶的畫面又浮現在他的腦海,手上的蝴蝶很美,和她一樣美。
劉徹凝視著手中的蝴蝶,眼中留下了淚水。
接著,皇宮中又傳出,衛夫人的尸體化成了蝴蝶,而她的靈魂肯定成蝶仙了。
太史府中,楚言翊坐在屋頂上,對月飲酒。
在月下起舞,白衣翩然如夢似幻的是她。
在平陽侯府,一舞水袖如流水靈動清傲的,是她。
在御花園中,粉衣若花,引得蝴蝶款款而飛的,也是她。
女子的那抹倩影,就在他的眼前久久不能消散。
和她從相識相遇這十多年來,他竟然歷歷在目,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為什麼在看見她飲下毒酒,倒在劉徹的懷中時,心竟然會如同千刀萬剮般疼痛。
當時讓她進宮,是因為她對自己保證他絕對不會有事,而且自己也讓衛君孺在宮中明里暗里的保護她,可是沒有想到她最後還是死了。
為什麼這一次,這一次,自己會比當年得知素蘿的死時,心還要更加疼痛萬分?
為什麼我要心痛?他人生死,與我何干?
楚言翊狠狠地將手中的酒罐摔下了屋頂,落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因為用力過猛,楚言翊的腳下一滑,身體往下面墜去。
然,他竟然沒有用任何輕功,而是任身體撞擊在了地面,渾身疼痛欲裂。
身體越是疼痛,心中就更加痛,那種感覺比身體上的痛更加難受。
中蠱的人是她,她死了,蠱也就會沒有了,可是自己為什麼會反被蠱噬,心痛欲裂?
楚言翊催動心髒中的母蠱,這一次,他催動母蠱,啃噬的不再是花念吟,而是他自己,那種痛,比切膚之痛還要痛上萬分。
被疼痛突然驚醒,臉上的酒意頓時消逝,母蠱還在繼續啃噬,但是楚言翊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痛苦的表情,而是感受著母蠱在自己心髒處的動作。
白蠱是子母蠱,雙生雙滅,若是子蠱死了,那麼母蠱也會跟著死去,除非子蠱的承載體有後代,可是楚言翊知道,花念吟的那三個女兒,全部都不是她親生的,既然母蠱還活著,那就表示,子蠱也還活著。
也就是說,她沒有死,她還活著!
楚言翊停止了對自己身體的折磨,努力地分析這花念吟死時的一切,越想越是覺得奇怪,尸體沒了,化成蝴蝶。
他絕不相信人死可以化成蝴蝶的,不管她是用什麼辦法離開的,但是他相信,她肯定還活在世上,她是那麼聰明的一個女子,肯定不會就這樣自盡而亡的。
楚言翊站起來身,臉上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表情,往太史府外走去。
雖然劉徹將傳言壓制,但還是抵擋不住流言的威力,不僅在皇宮中有所流傳,就連來街頭巷尾的茶館里也有說書人在說得津津有味,而且說得極其夸張,添油加醋般將事情說得玄乎其玄,
有人說衛夫人本來就是蝶仙,因為皇上是真龍天子,與皇上有一世情緣。
還有的說衛夫人其實是蝶妖,被皇上救過一命,所以來皇上身邊報恩。
還有說衛夫人其實沒死,只是陽壽已盡回去繼續修煉,說不定哪天會再次回到皇上身邊。
總之,眾說紛紜。
只有在說書人說到精彩的地方的時候,在茶館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將口中的茶一口噴了出來。
還一世情緣呢,你以為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