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全部給我滾出去!誰進來我殺了誰!」
女子掀了桌上所有的東西,整個人撲倒在桌案上,痛苦的號啕大哭。舒愨鵡她一只手伏在案上,另一只手卻死死的按著自己的小月復,她清楚的記得那日她從那高高的樓梯上滑了下去,麒麟死了,她懷孕了,懷了龍則文的孩子,還有什麼比事實來得更加殘酷和諷刺的呢?于是她心碎了,她滑倒了,她月復中的孩子也化為一灘血水。
宮人們告訴她,衛羽坤為了她闖了祁門關,帶著大軍直驅南都,為此再一次傷了衛正軒的心,他還抓遍了天下的名醫,跪求歸元尊者給自己治病,真是個死心眼,為什麼不讓她去死!讓她去死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一了百了?
「讓衛羽坤來見我!」女子咆哮著丟棄著房里的古玩和器皿,情緒激動,沒有人敢靠近,終究是他的心上人,誰又敢說她半點不是?
「姑娘,殿下他…」安娘欲言又止,她很想告訴她,衛羽坤為了她,當街領了五十軍杖,**都被打開花了,這幾日終日臥床,所以只能以簫聲相陪。
「下去!讓我來。把房間里的瓷器利器統統給我收起來,不能再傷到她半分。」白衣男子緩緩走到門前,對著安娘做了個禁言的手勢,他的臉色並不好看,正常人通常三十軍杖就死翹翹了,好在他內力深厚,但也是皮開肉綻,苦不堪言。
「孫先生說了,你不能發火,情緒不能激動。」他慢慢的走向女子,眼神里盡是歡喜之色,真好,她醒過來了,還這麼生龍活虎,活著,真的比什麼都好。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你為什麼要救我!」女子猛的撲了上去,抓著他的衣衫又抓又扯,哪里還有往日的淡定可言,她傾瀉而下的淚水浸濕了他的手背,絕望而無助。
「呵呵,哈哈哈,都死了,我還活著,為什麼總是這樣?老天還真是厚愛我?我一個人活著干什麼?」
「為什麼!大家都死了?你說,你留下我一個人,我怎麼活?怎麼活?」女子瘋狂的咆哮著,大哭著,仿佛要毫盡全部的精力和力氣。
「沒關系,我陪你,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飛虎的將士,還有無德。你想怎麼活,我們就怎麼活?大家都陪著你!」男子心痛的抱著女子,任由她狂妄的發泄。
「對?我還有無德?無德呢?他去哪里了?為什麼我好久都沒有看到他?」
「我讓他跟尊者回山上學習去了,他是個有天賦的少年,原本就在尊者的膝下長大,你放心。」男子連忙給她解釋。
「你又騙我對不對,上次你也說麒麟是跟他走了?這次無德也跟他走了?你把他怎麼了?」女子絲毫不再相信男子的話。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騙你,無德好好的,如果他有什麼,我衛羽坤用自己的命來陪你?」
「滾,我恨你們,我恨你們全部!」女子咬牙切齒的吐出一句話,而後硬生生的將男子推了開來,事到如今她已經再也沒有可以相信的人在身邊。
「可兒,別這樣,一切都過去了,在這里沒有人敢傷害你,你繼續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辦?要我心痛死嗎?」男子痛苦的望向她,那個曾經神采飛揚,自信滿滿的傳奇女子,如今被命運折磨得早就沒有了人形。
「不要叫我可兒,我不是宓可,也不想當什麼呢喃郡主,就當我死了,當我死了,我真希望我是死了。」
「你出去,我求求你,以前的一切我都不想再想起來。」
辰星歷493年上元
「殿下,今日家宴,殿下難道不去了?」衛叔接過男子手里的大裘,小心的將上面的雪花拍了又拍。
「這不才下朝嗎?先回趟王府,晚點再看,朵兒呢?」
「又去街上賣醉去了。今兒個過節,大部分侍衛和宮人都回家去了,我讓白小三帶了人暗中跟著,放心,不會有事的。」衛叔焦慮的看著他的主子,從未覺得如此沉重。自那日蘇醒大鬧一場以後,北朝的呢喃郡主心如死灰,終日混跡御街各大酒坊買醉,潦倒度日,在府里倒是再也沒有鬧過,卻如行尸走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先回去,讓膳房多準備些好吃可口的飯菜,今天過節,把花燈都掛上,氣氛搞一搞,我去街上看看,等下與她一同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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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對了,別忘了,通知莫桑準備豐富的酒菜送到軍中去,最好是按北朝人的禮節。那些將士背井離鄉,第一次在咱們南朝過節,是該好好放松放松。」男子仔細的交代完畢,接過大裘,帶了兩三名近身侍衛也不騎馬便上了街去。
「姑娘,這最後一瓶,別說我不關照你,要不是看你經常都來,今天又過節,這瓶都沒有了。」小二將酒猛的往桌上一放,大聲的提醒著半醉的女子。
「叻,那不是還有這麼多嗎?」女子抬頭望了望櫃台里的架子,用手指了指。
「酒是有,可惜你錢不夠啊!這可是上好的雪花釀,雖然比不上那些個貢酒,但也是十兩銀子一瓶的。」小二藐視的看了一眼這個如醉鬼一般的女子,大冷的天穿得一身素白,走路顛三倒四,披頭散發,活月兌月兌像個女鬼一般。若不是見她還有幾個錢,怎麼也不會接待這樣的客人,可是她喝酒的速度實在是太快,半個時辰下去,就掃光了十幾瓶酒,還真是海量。
「不就是錢嗎,明天我多帶點不就行了。」女子自嘲的模了模空空如也的錢袋,突然大笑了起來。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這般落魄的流落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頭,沒有歸屬,沒有親人,沒有家,也沒有錢。可是那個時候她還有信仰,活下去的信仰,如今連這殘存的信仰都快喪失一干二淨。
「那怎麼行,我們可是打開門做生意,如果沒錢就別來!這大過節的,賒帳?有沒有搞錯,多晦氣!會影響明年一年的生意。」小二不滿的用手里的抹布狠狠的拍了拍桌子,一副要趕客的陣勢。
「這夠不夠,先用這把劍抵!」女子也不見氣,世態炎涼,她什麼人沒有見過呢,終究是市井商人,在乎錢財也不能怪他。
一把銀色通透的長劍被女子猛的擺上桌前,上面華麗的流光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光是那周身縈繞的淡紫色利氣,便足以震懾人心,懂行之人一眼便瞧出這是世間不可多得的至寶。出來的時候也沒有帶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是隨便在房里抓了這把衛羽坤的配劍,不管是用來自殺也好,防身也好,當拐杖也好,也就這麼帶了出來。
「去去去,什麼破劍,不是我說你,沒錢出來喝什麼酒呢,本店向來只收真金白銀,這些破銅爛鐵給我拿開!連當鋪都不收的東西你拿來我們酒樓,大過年的,不是找麻煩嗎?走走走!」小二不耐煩的將抹布在劍身上彈了又彈,一臉的嫌棄。
「好大膽的奴才,居然敢說瑞王殿下的冰凝神劍是破銅爛鐵,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就算你用一萬家店,也買不起這把劍上的一顆配珠。」衛羽坤的近身侍衛再也忍不住,進了酒樓對著小二劈頭就是一陣恐嚇加臭罵。
這一吼把酒樓老板差點沒有嚇死,慌忙捧了店里最好的酒走了過去,瞬間就擺了一桌。
衛羽坤順著他去的方向看去,女子一人落寞的背對而坐,披散著長發半掩了臉,看不見長相。正在自斟自飲,她身邊的木桌上擺滿了橫七豎八的酒壺。而他的冰凝劍則被她丟在一旁。
「不知道這夠不夠付她的酒錢?」衛羽坤從懷里模出一顆雞蛋大小的黃金錠子,也不多問,輕輕的放在一邊的桌上,自己向著女子走了過去,與她同桌而坐。
女子睨了衛羽坤一眼,並沒有搭話,二人便相對沉默的對飲起來。
「這酒不好,連梅花引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更不要說你自釀的醉生夢死,朵兒為何天天在此獨酌?」
「你看外面那些路人,來來往往,我坐在這里,看著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無論一天多麼辛苦勞累,最後總有歸屬,而自己就像似闖入這個世界的一抹游魂,無根的飄來蕩去,死也死不了,活又活不下去。」女子看向男子,自顧自地說道。
「若真是那樣,那我就是那個在路上聞到你的人!只要你點頭,我家就是你的歸屬。」男子微微一笑,仰頭就是滿杯。
「傻帽!」女子听他一說,譏笑了一聲,用一種不可思意的眼神凝視著他,很快又埋下了頭。
衛羽坤被女子一眼睨來,神色有些發僵的尷尬,他看了一眼她單薄的衣襟,將自己的大裘月兌了下來給她披上。
「晚上宮里有家宴,慶祝上元佳節,朵兒和我一起去可好?」
衛羽坤不安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生怕她拒絕。
「家宴?有好酒嗎?」女子眼皮都沒有抬一下,自顧自的喝,眸瞳化著淡淡的傷痛,但她巧妙地
隱藏得很好。
「有是有,只是你終日喝這麼多,不好!」男子低三下四的討好著女子,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的威懾之態。
「那就去吧。」女子這才略抬眼向衛羽坤看了看,微微勾起了唇線,又是一杯酒灌了下去。
小二和酒樓老板送瘟神一般送走了他二人,天知道這樣一個落魄的女子究竟是個什麼身份,他們無尚尊貴絕世無雙的瑞王殿下居然親自給她撐傘,還一路陪笑著。
「茱萸好好給朵兒選套衣服,晚上她要隨我進宮。」衛羽坤很久沒有這般欣喜過了,畢竟是去參加他的家宴,能被自己的家人認可是他一直期許以久的事。
「對了,就穿新做的那套紅色吧,喜慶!」茱萸看他雀躍得像個孩子,自從姑娘來了南朝,殿下就將她從雪留人招了回來與安娘一起貼身伺候,畢竟她也算是少有的幾個能和她說得上話的人。
「算了,看她自己,除了初次見她,到也沒見她作過紅裝,她喜歡什麼就穿什麼吧。」男子突然有些沮喪,他想起她終日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對于外間的一切似乎毫不關心。
冬雪皚皚,遍地一片銀白,這場風雪一過,南朝的春天就要來了,掛著冰晶的屋檐上不時滴落幾滴雪水,沾濕了路邊的積雪,點點融化。
青石長磚的宮牆之內,一大片大片凝凍黃梅傲雪而放,香氣襲人。
女子一身淡藍色的宮裝隱匿在厚重的銀狐大裘之下,簡單的發髻之上隨意的插了兩三朵臘梅,細致入畫的眉間,是兩顆如琥珀一般絢爛的眸子。
一陣寒風吹過,撩起她柔軟的青絲,露出了她略顯蒼白的面容,如皎月般柔和,秀氣的鼻尖如花瓣般瓖嵌其上,微微禁閉的雙唇,不著任何顏色,卻帶著誘人的粉色和一絲酒氣。
她靜靜的跟著身前的男子,男子一身海藍色長袍,身作同樣的銀狐大裘,頭頂白玉冠,一臉的俊美神豐。
看著他的背影,如仙般淡雅,走在這里,卻與這一家人格格不入,竟帶著一股難以親近的疏離。女子突然覺得鼻尖有幾許酸楚,盛世情殤,浮華若夢,北朝終究是被龍則文敗了,而眼前這幫年年歡聚一堂的骨肉至親,他們又真心幾許?內心很是矛盾,她再也不想看見身邊的人死去。既然如今的局勢已經與自己沒有了任何干系,那自己又何苦糾纏其中?
「如若不想去,那我便陪你回府就是。」男子轉過身來見她情緒有恙,沒有多問,只是貼心的幫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去?為什麼不去?來了南朝這麼久,吃你的,用你的,終究是該見見主人家的。」柔軟的嗓音如三月的春風,讓男子沉醉,只是那溫軟之間,卻帶著絲絲冷意,她的心,早已沉寂。
南都蒼月宮,大氣磅礡,處處彰顯著主人的尊貴與優雅,這是衛正軒的寢宮,也是每年家宴的舉辦之地。
「三殿下瑞王與北朝呢喃郡主到。」守衛大聲的稟報,惹得殿內的眾人無不觀望,連侍衛和宮人們都忍不住多打量了女子幾眼,滿是驚奇。
「皇上已經等候多時了,老三還不快帶郡主入坐。」蘭妃虛偽的贊譽了一番之後,自己也走到衛正軒的身邊坐下。
燭光暖暖,暗香襲人,大廳里一派熱鬧,沒有外臣,全是衛家的親屬,大家對飲歡暢,好不熱鬧。女子微微抬頭,突然瞧見衛正軒的另一邊,坐著的居然是闊別多年的冷翡翠,從其位置可知身份已是非比一般。
女子月兌了大裘,理了理身上的祥雲羅紗宮裝,緩步入坐,暗暗的環視眾人,半垂秀顏,溫暖的燭光映照著她的嬌顏,蒼白而盈弱。
「見過軒王。」溫軟的語調響起,滿座皆停下手中的酒盞,注視著這個驚世的女子。
主座之上,那個一身金光華服,眉眼含笑的中年男人,淺笑一聲,他的眸中帶著欣賞與探索,注視著這個看似單薄卻一生傳奇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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