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王妃 第一 百一十五章 南帝殯天 下

作者 ︰ 瀟湘四月

「別亂動,哪不舒服我來給你揉。」男子再也沒有功夫去理會跪在一邊的含臻,他關切的看著慢慢扭動著身子的女子,沉澱下適才上臉的和煦之色,伸出手輕揉扭著她的脖子。她這次還真是把他嚇瘋了,特別是那天她在他懷里沒了氣息,他當時抱著她,一路沖出長門大殿,他感覺不到她一絲生氣,但卻感覺到自己的腳軟了。

女子慢吞吞的回過神來,她努力回想,回想她昏迷之前發生的事,她想起她路過花園,遇上洛琉月,想起她叫她好媳婦,想起她說她公公死了,然後就是長門大殿,她搶下了那奏折,她看到了,真的死了,她公公死了,她的心好痛,不!因該說是他的心好痛,她看到衛羽坤了,感覺他的心都快碎掉了,他一個人跪在那陰冷森嚴的蒼穹殿內,跪在那龍塌之前,昏暗的房間里除了他就只剩一具尸體,那是他曾經偉岸的父親,也是他曾經多次違背的皇帝。他不讓任何人進去,連冷翡翠都被轟了出去。他不算個孝順的兒子,因為自己的母親他從小就習慣了與他作對,他不屑他給的任何,他忤逆他的意願,但怎麼都無法擺月兌,他是他的父親,唯一的父親。他將他的江山和天下都交給了他,雖然他從來都不想要,但或許這就是父親心里對兒子表達愛的方式。眼淚溢在眼眶里,女子的心好痛好痛,幾乎下一刻就要落了下來,卻倔 地不肯示弱,只是越發埋怨地瞪著面前的男子,隨即轉過了頭去。

宓可心里是有怨氣的,雖然他救了她,可不知道為什麼心里突然像螞蟻啃食一般的難受,莫名的傷痛涌上心頭。她一想到衛羽坤,一想到他不知道該多麼的難受,一想到他為了自己忤逆了多少次自己父親的旨意,她就覺得如刀割一般的難受。他終究是他父親,他愛這個兒子,不是因為他多麼優秀,而是因為他是最愛的女人所出,他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去愛著他,想著把天下間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可終究倔不過他的壞脾氣,現在他死了,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像他一般責備他,牽制他,也不會有人同他一般容忍他,成就他。衛羽坤,你還好麼?你的心是不是碎掉了?在你最難受的時候,對不起,我卻不能在你身邊。

女子閉上眼,昏昏沉沉的默想著,卻在這頃刻之間,又感一陣劇烈的絞痛由心底升騰而上,讓她感覺心髒都被人戳穿刮皮一般,她艱難的皺起了眉頭,卷縮起身子,眨眼之前喉嚨一癢,鮮血噴口而出,染紅了那明黃的龍枕。

「含臻!」簫如然無助的哀鳴,眼前的場景讓他剎那之間手足無措,他一把將女子摟進懷里,除了喊太醫,他還能做什麼?可以做什麼?

「我要回去…」宓可幽幽的看著面前這個臉色刷白的男人,只對他說了四個字,跟著又昏死了過去。

含臻兩步上前,飛快的搭上女子的脈線,臉色一黑,果然又是氣息全無,他大驚失色,心想這病果然來得凶猛,超出常理和認知,但有了前次的經驗,也沒大聲張揚。

「女侯是進入了一種假死狀態,這病發一次,她便假死一次,如若沒有一個好的治療辦法,這恐怕…這假死次數多了,會變成真死。」

「不要再說了,你給我出去!」簫如然已然再也無法經受這樣的驚嚇,他將宓可抱了起來,抱進自己的懷里,來回的在房間里跺著步子,所有伺候著的宮人們都被他的舉動嚇到了,他們跪在門前,看他們的皇上像一個精神失常的人抱著自己的玩具一般,帶著奇怪的神色,就那麼反復的走來走去。溫熱的氣息吐在她的耳鬢上,他嘴里不停的嘮叨著︰「回去就回去,我送你回去就是,只要你沒事,明天我們就回去,好不好?回去啦!你不要倔了,也不要嚇我了,我不強留你便是,只要你好好的。」

他帶著哭腔的邊說邊笑,心里悶悶鈍鈍的全是撕心裂肺的疼,怎麼會這樣?難道他真的是孤星?今晚才發現,原來愛與在一起從來都不相關,他愛她,那麼深的愛,用盡全力想留下她,但是卻沒有辦法和她在一起,他的固執會害死她,他不能看她死,她必須活著,即便不是跟自己在一起。但只要她能活著,他還可以听到關于她的那些鮮活的趣事,那真的是比什麼都要好的感覺。

時間很快又過了兩天,女子慢慢恢復了心脈,卻也一直都沒有醒來。

衛羽凌每天都來看她,但他從來不進殿門,就只是站在殿旁的窗邊遠遠的看著。他每天都會那麼默默的看上幾個時辰,看著那個大敗過他的男人,那個全東岳最尊貴的男人,他抱著天天給自己授課的嫂子,抱著自己三哥最愛的女人,像瘋子一樣的在房間走來走去,對著宮人們里呼來呵去。他想起女子每日的陪伴,還有那傳教時溫暖的軟語,想起他頹廢之時她抱著他說別怕,我陪著你。他透過那細致的雕花大窗就那麼冷冷的看著,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有的時候他會冷笑一聲,更多的時候他都是皺著眉頭在思考。他知道他的父皇死了,因為中了毒,他二哥親手下的毒,但他並沒有預期的那般難過,甚至他連想哭的感覺都沒有。他是敗軍之將,他如今被軟禁在別國的皇宮,靠著別國的皇帝對他嫂子的愛而苟延殘喘,寄人籬下。沒有人去隱瞞他,這樣的時候,也沒有人去在意他是不是南朝的皇子,在這個陌生的宮廷,除了屋里躺著的那個女人,對誰來說他都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如今這里每一個人的心思都是系在這錦園之內,系在那個女人的身上,她如果死了?皇上會不會又發神經?南朝的那個新皇帝會不會又揮軍來殺?

直到第七天,衛正軒入陵那天,女子再次清醒過來,此時的宓可,三魂似乎都已經少了七魄,但是她是真的醒了。

那一天據辰星史書記載,從南都皇城到皇陵之前連綿幾百里浩浩蕩蕩全是著白衣的南朝將士,百姓們自發的組織了憑吊的隊伍,漫天的白花和紙錢,他們崇敬他,發自內心的崇敬,不是因為他是他們的皇帝,而是因為他實實在在帶給了他們幾十年的風調雨順和國泰民安。瑞王與前太子平親自扶陵,每走十步便朝棺木行叩拜大禮三次,走到皇陵前的時候兩人的額頭早就是血肉模糊。

衛正軒,年輕時排行第七,封號軒王。他二十五歲即位,在位三十五年,一生勵精圖治,政績卓著。二十八歲在歸元尊者的建議下他首開科舉之制,為南朝招賢納士,成就了一大批名臣戰將。三十歲時他開始推行均田制,肯定了土地的所有權和佔有權,減少了田產糾紛,有利于無主荒田的開墾,從而對南朝農業生產的恢復和發展起了積極作用,贏得了南朝百姓的萬眾一心,他畢生積極抵抗別國勢力侵略,提議四國精確邊界,以重州為界,三番五次親征排除別國滋擾,定鼎天下,鞏固了南朝的經濟文化基礎,使得南朝的經濟政治水平很長一段時間都處于四國之首,為別國馬首是瞻,因其文治武功,後人稱為南朝第一帝。

「幾日了!」女子顫抖著聲音,問向身邊的雲來,有個東西將胸口緊緊攥了起來。

「夫人,今天是第七日,也是南皇陛下出殯入陵之日。」雲來深吸了一口氣,她自然知道女子在問什麼。

「皇上呢?」女子側著身子,但依舊狠狠的咳嗽著,每咳一聲她的身子就縮起一點,那身子被覆蓋在明黃的龍被下活月兌月兌像一只彎曲的蝦仁一般。

「皇上在上朝,下了朝他即刻就會過來,夫人放心。」雲來用溫水小心的沾在她的唇上,讓她不至于口干舌燥。

「我是什麼病?」過了很久女子才緩緩又是開口。

「太醫說夫人不是病,是郁結難舒,加上之前傷寒的身子一直沒好,又受了這麼大的打擊,所以才這般難受。皇上已經讓人去配藥了,這幾天這東岳有名的大夫都進宮,夫人放心,雲來相信這些個日子過了,夫人就會好起來。」女子輕笑悠然,很是輕松的回答,讓宓可看不出半分虛假,兩人一言一語之間卻是打破了這錦園連日的沉寂。

含臻听脈以後又讓雲來喂了女子一劑湯藥,見到她一飲而盡也放下了心弦,心知她的險惡一去,應該會緩和一段時日了。此時看似平靜,但女子的面色依舊蒼白,她示意雲來扶她起來,靠在床頭,就那麼愣愣的打量了一番錦園的里里外外,這個皇帝的御用軍機之地,如今滿室藥香,還真是如太醫院一般厚重。她雙目仿佛是燃燒的炭火,帶著幽微奇異的火光和那琥珀色的伶俐,過了很久,她才再次開口,但雙手卻有輕微的痙攣輕晃,「雲來,給我打扮打扮吧,晚上我想在這里請皇上吃飯。」

「好的夫人。」女子微微一頓,帶出些惋惜,但馬上就一口應了下來。

簫如然知道她醒了,提前退了早朝,飛一般的趕到錦園,一進園子他就看見雲來遠遠的在給女子挽發,一系雪衣之上,三千青絲就那般隨意的灑在她贏弱的身後,她半閉著眼靠在椅背之上,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到來。

他悄悄的從雲來的手里接過木梳,坐到她的身後,發絲在他指間滑過,柔順得每一寸都劃痛著他的心。他突然想到從她來了東岳幾乎就是厄運不斷,受傷、生病,究竟是無意還是因為他是孤星。如今就連那好不容易被衛羽坤養得豐盈了一點點的身子,也被再次搞得殘敗不堪。他從懷里模出那只在天涯樓拍來,又被她用來傷了自己的蝴蝶釵子,輕輕的替她插了上去。

「在眉蘇的時候坤也會這樣為我挽發。」女子沒有回頭也沒有睜眼,只是把頭靠向男子的胸膛,就那麼輕輕的絮叨開來。

「在我家鄉有個說法,若是男子為女子挽發,那便是白頭之約。儂既剪雲鬟,郎亦分絲發。覓向無人處,綰作同心結,是我高中時學過的古文,那個時候的真是對愛情充滿了向往和期許。這一晃都十多年了,這些年輾轉南北,宓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何得何能能得這天下間最為尊貴的男子為我挽發,但這份情,宓可會永遠記在心尖,一生不忘。」女子微微的喘息著,這幾句話她說得很慢很累亦很費力,但簫如然听得很清楚她不再是稱自己梅朵,那個只屬于衛羽坤的梅朵,而是用了自己的本名。

簫如然聞言輕哼了一聲,微微側身,讓她靠得更加舒服一些,寒日里的陽光照著他沉靜清 的容顏,映襯著錦園的紅牆黃瓦和那一身皇袍,整個人都散發出威嚴的光華,讓人不敢正視。

「我想回去了,好嗎?雖然我說過要你心甘情願讓我回去,但是我突然發現我的時間好象不多了。」有風從園子外面吹了進來,拂動著他金色的流雲衣袂,一抹青絲被撩起,掃在他蒼涼的臉廓之上,將他的黑眸都染成灼亮。

「好,我讓人去準備,明日,我們就出發。」男子輕笑著緩緩的接上女子的話語,但這一句卻宛如閃著寒光地利刃一般狠狠地劃過自己的心頭。終究留不住了,他花盡心思不過就是想她回到自己的身邊,卻換來個如此慘況。這些日子,他與白濁的對話時刻閃耀眼前,若是能活,他是真的寧願她活著還是讓她死在自己身邊?

女子心頭大喜,這一喜,好似郁結也舒緩了不少,她悠悠的睜開雙目,抓起男子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掌心,一邊撫摩著上面的風霜脈跡,一邊帶著笑意,「如然會親自送我吧?宓可想如然送我。」

「恩。那是自然。」他居高臨下,只淡淡瞥了一眼,輕聲道。

女子地笑意在得到他的肯定之後更為添彩,歡愉之色直達眼底,蒼白的臉上居然泛起一抹紅潤,「真好,如然你不知道,你是可兒見過這天下最好的帝王。」

「是麼?」男子苦笑,終于他改變自己最初給她留下的印象,但是他們卻要分離。

「是啊,嘯桀雖好,但生性憨直,沒有如然的聰明與智慧,若是在我家鄉,如然定也是眾多女子心里的男神與偶像。」

「我知道偶像,還知道你的偶像叫劉德華,總有一天我要把他宣來,看看他與朕比起來究竟有何不同。」男子突然溫和的笑了起來,就似一個得到老師夸獎的孩子一般很有幾分得意。

「呵呵,劉德華?這是誰告訴你的?」女子忍不住笑出聲來,空氣里瞬間暈染出一絲雨過天晴的晴色。

「曹為啊,那小子告訴我,你的偶像,我也派人去尋過,卻始終都找不到此人,不過你放心,只要他不死,我定能把他找到你面前來。我也想看看可兒最初心儀之人,是何模樣?」

女子大笑著搖頭,她早就忘記了哪年哪月對曹為提起過劉德華是自己的偶像一說,自然是笑到不行。無意舉目望去,森重嚴謹的錦園之中,宮人們都停下手里的活看著他們,他們目光各異,有躲閃畏懼的,卻也有驚喜萬分的,但都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響打擾兩人的默契。

「以後對宮人們客氣一些吧,一個好的領導要懂得籠絡人心,人心齊,泰山都可移。你看這宮里宮外,大都視你為洪水猛獸一般,可見你平時多麼嚴厲。」女子收回目光,忐忑的拍了拍男子的手,帝王之位歷來都是風口浪尖的頂端,他若一直是這樣的性子,終究是要吃虧。

「曹為有大才,對百姓更有悲憫之心,他愛鑽研,有想法,會變通,可為相才;陳鋒文武雙全,心思細膩,忠心不二,值得重托;諸葛冥雖然迂腐守舊,但根基牢固,大是大非看得清楚明白;司馬序為人謙遜,學識淵博,自然能震朝崗,但他太過嚴謹正直的性格終究不好,或許會招來殺禍;洛子山早就被你架空,他原本就無將相之風,全憑運氣,在這個位子久了被人拉下馬是遲早的事情;汪晉為為人太過奸猾,此人要防,不可讓其坐大;王莽與雷大奎雖為大將軍,但謀略有限,邊境可守,大戰難當;古達爾我沒有見過,但他連自己的師傅都可以背叛,就算再有謀略,也不能深信;倒是差佬,這些年我越發看不懂他…」說到這里女子很是猶豫的頓了一頓。

「你自己切莫輕心,差佬他原本就是心比天高之人,多次被你遏止,想必也是有怨氣的,若是你煩他與你作對,不如就讓他去邊城守防得了。」女子三言兩語將男子身邊的重臣全數點評了一番,她不知道多少年後,她今日的無心之說仿佛都成了鐵一般預言。

「看你平時不聞不問,想不到心思卻也如此謹慎。」男子心中一動,臉上笑容緩緩收斂,有些索然無味的看了一眼靠著自己的女子,揮手之間為她抹去發稍上的塵埃,他從來不知道她竟然這般關注自己的身邊人,並且會這般認真的提醒。

「這些是你的內閣之事,我是外人,本就不該多言,但古語有雲︰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說得對的,如然听著就好,不對的,也不要笑話。如然雖然少了白顏,但身邊依然有值得信任的謀臣,但是武將和南朝比起來卻薄弱了很多,所以定不能掉以輕心。若有機會,如然不如親自栽培幾個貼心將才。我雖見不得戰爭,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是自然界的規律,誰也打破不了,只是希望,能免則免。」

簫如然凝望著女子,眸中卻全是動容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既然如此關心自己,憑她與衛家關系,這些話她是不該也不能與自己道來的。兩人就這般閑聊了一天,傾心相述,推心置月復,女子多是勸戒和提醒,很多話,白顏曾經也對他提過,但他終究沒有上心,而從宓可嘴里說出來,卻變得無比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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