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上) 第9頁

作者 ︰ 綠痕

可遺憾的是,皇甫遲很可能生性就是厭惡與人接觸,因此打從進門起,他就一手牢牢地勾住紀非的臂膀不放,拿她當檔箭牌似的,架著她避過大批上前打算與他攀談的男男女女,而對于那些相準了都想朝他來的女人,皇甫遲看也不多看一眼,愣是將無數顆芳心給拋在地上踩了又踏,翻過來踏了又再踩。

即使是這樣,抵檔不住他一身魅力的少女們,不畏皇甫遲的冷臉,前僕後繼地爭相上前圍住他向他敬酒,或許是天生的防心吧,他人敬的酒,皇甫遲不給面子地半口未沾,這下可苦了與他一同前來的紀非,一夜陪笑臉、道不是下來,她這被蘭總管嚴令不許喝酒的孩子可代他喝了不少,最終沒能撐到歸家時分,她就已不勝酒力,半倚在皇甫遲的懷中懶得動彈。

皇甫遲看著屋里還在與鎮上大人物們熱切交流的蘭總管,再往外邊一看,春嬤嬤也還陪著那些村婦東家長西家短的閑磕牙中,他扶了扶臉上嫣紅似抹了脂粉的紀非,見她半眯著眼頻頻打盹,于是他索性拉過她的兩手,轉身蹲在地上一把將她給背起,不打聲招呼便離開了正熱鬧著的民家,將那些惋惜想留客的目光全都遠遠拋在腦後。

踩著一路的厚雪往山坡上爬,皇甫遲在紀非的兩手攬住他頸項時,放緩了腳下的步子。

「紀非。i

「嗯?」趴在他肩上打盹的她懶聲應著。

「人間很熱鬧。」以往看著人間時還不覺得,等她拉著他走進了後,他才明白他對人間的認知有多貧乏,而始終置身事外的他,這些年來又是多麼不將這座人間放在心上。

「呵。」紀非將臉貼向他的背後,感覺他光滑的發絲著她面頰的觸感。

「人間的年節都是如此?」

「不盡然。」听著他清冷的音調,她漸漸找回清醒,「這一年若數得好些,歲未時節自然也就過得熱鬧些,若是收成差了,或是天災人禍的,這年節過得也就沒這麼高興熱絡了。」

「喔。」

紀非環緊了他的頸項,語氣中盛滿了感激,「是你讓他們在今夜都能笑得這麼開懷的。」

「是嗎?」

「你忘了?前陣子你還救過他們。」若不是有他在,那一大片堆積在山頭上的積雪若崩了下去,只怕現下那個小鎮只剩下鬼影幢幢。

或許雪崩那回事,對這鎮上的人們來說,是件攸關鎮民生死的命運大事,但在皇甫遲的眼中看來,那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而已。

長年以來類似的事他不知做過了多少回,對他而言,救人這事可有可無,做與不做都沒有太大意義。若是撞上了,那就救,若是運氣不好沒能來得及……其實道鎮上到底會死多少人,對他來說根本就無半點所謂更不關痛癢。

當年他是答應了子問他會守護這座人間沒錯,可他卻從沒說過,他也會盡心,雖然子問曾說,修羅的愛是一種永恆,但可笑的是,對于這座人間,別說是愛了,他就連點感覺也沒有。

即使披上了行善的外衣,他的骨子里,仍舊是個天性熱衷殺戮的修,始終沒變。

「你該為此感到驕傲,而山下的鎮民們,他們則該對你心存感激的。」不知他在想什麼的紀非細聲在他耳邊說看,「為什麼你要隱姓埋名的去行善?」

「他們不必知道,而我也不需要他們的感謝。」

聆听著他冷淡的言語,紀非不語地趴在他的背上,回想起他那雙總是無欲無求的眼眸,每回她在深深望進去後,所見看的,盡是無邊無際的孤獨寂寞。

可悲的是,他竟不知寂寞。

不知道這麼長久以來,有沒有人說過他就像積雪不化的千年?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將他給捂熱些?要如何做,才能讓他看人時的目光少點涼氣多冒點暖意?她很想溫暖這個冷冰冰的修。

因她總覺得,他是個被人們遺忘的好人。

他不該活得這麼孤單的。

她低聲喃喃,「你這傻鷹……」

「早就不是鷹了。」皇甫遲的腳步一頓,將快滑下去的她背穩一點,又繼續往山頂爬。

「我就喜歡惦記著那只歪頭鷹不成嗎?」

他也不攔她,「隨你。」

回到山頂上的宅子後,紀非被皇甫遲一路給背進了飯廳里,一塊兒去尋找他最掛記的春嬤嬤特制烈酒,她點亮了一室的燭光,蹲在飯桌邊翻找了一會兒後,在皇甫遲期待的目光下,又再多翻出兩壇來。

她笑笑地拍著酒壇子,「瞧,春姨不只為你留了這一壇,為了你的捧場,她還為你備了兩壇等著你賞識呢。」

皇甫遲在山下疏遠又冷淡的模樣,頃刻不見了,目光也在她的笑顏中柔和了不少,當她替他溫好了酒,與他坐在一塊兒喝著酒吃著桌上已涼的菜肴時,他忽地覺得這些冷菜吃來格外有滋昧。

或許他是醉了,醉在一片沁人的酒香中,也醉在將半個身子都偎在他胸坎前的紀非身上。

醉酒的紀非,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少了平日的狡黠,多了點迷糊,紅潤潤的小臉蛋上始終都掛著憨憨的笑,他忍不住伸手模了模她的臉龐,那滑女敕細膩的觸感令他怔忡了下,她卻直接拉過他大掌貼在自個兒臉上,一個勁地對他傻笑。

皇甫遲攬住差點掉下椅子的她,她綿軟溫熱的身子令他有些恍惚。在一路背她上山來時,他記得,背後的她,小小的身子好熱,那熱意,透過厚重的大衣渡到他的身上來,而此時與她如此緊緊貼近,他更是恍然以為……他也是溫暖的。

很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把離開的念頭給忘得一干二淨,听著外頭雪花落進院子里的聲音,看著燭光下紀非美麗的睡臉,他在想,有她如此在人間與他作伴……

這日子,似乎也不錯。

第3章(1)

一晃眼,皇甫遲已在她家住了兩個年頭了。

群山褪去了厚重的雪袍,換上了女敕綠亮眼的衫子,蒙蒙雨絲像美人斷了線的珠淚,往大地澆灑。

這美人垂淚,初看時,甚美甚嬌;連下了十來日,呃,美人雖有些閨怨,但那愁容仍是挺賞心悅目的;但若連下了快一個月……這美人都快變成人見就得繞道走的怨婦了!

往年是春雨貴如油,今年的春雨卻像不要錢似的,一個勁地往人間拚命灑潑,淋得地上農民也都快淚濕衣襟。

「今年的春雨下過頭了……」望著外頭綿綿不斷下得人都快發霉的雨絲,蘭總管沒拘住到了嘴邊的長嘆。

「下過頭?」皇甫遲雖在人間待了多年,卻從沒思去了解過這人間的四季節氣。

「嗯。」蘭總管洋洋灑灑地同神仙大人開講人間農業概要,「您不知道,春耕是需要雨水沒錯,可是下多了、過了時節還不停,過多的雨水會苗的根部腐爛……」

因雨日的緣故,沒法出門只好待在大廳里練拳法的紀非,看著他倆站在窗邊難得和諧的姿態,一個滔滔不絕,一個听得認真,她兩眼在皇甫遲的面容上溜過一圈,心底登時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我懂了。」听明原委後,皇甫遲朝蘭總管頷首,「我出去一會兒。」

蘭總管都還沒來得及問他究竟听懂了什麼,本還在他面前的神仙大人就變戲法似的沒了蹤影,于是他一臉茫然地看向紀非。

「,神仙大人他這是?」

「八成是去想法子讓雨停了……」她無奈地揉揉兩際,「你啊,別老忘了他的身份,往後在他面前說話要格外留心些。」皇甫遲不像這些凡人,甭管老天賞賜的是狂風或暴雨,全都只能逆來順受,他可不同,擁有一身術法和能力,他能在老爺眼皮底下翻出的花樣可多了。

蘭總管恍然大悟地點頭,「是。」

過了半天的工夫,時常神出鬼沒的皇甫遲又回到了大廳里,已經練完拳法改劍法的紀非擱下手中的長劍,走至他面前好奇地問。

「方才你上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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