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她實在是太小看那個名叫燕吹笛的女乃女圭女圭了……
接連幾日沒睡飽,紀非的眼眶底下一片烏青色的暗影,就跟近來皇城內所有人的臉上一樣。
那孩子怎那麼會哭?
愛哭也就算了,還聲聲魔音傳腦,哭聲大得皇城的每一個角落都听得見,那個去雁老和尚究竟是給她挑了個什麼孩子?
「皇甫還治不了他?」紀非撫著額際,想著同樣也沒睡好的皇帝,今兒個定又會跑她這兒來告狀了。
「娘娘……」被派去幫忙養孩子的春嬤嬤一臉苦相。
「不管,繼續扔給他養。」
「可燕兒成天都在哭……」
「照養。」才剛開始而已,孩子哭個幾日總是免不了的,一來二去他倆熟捻了後,就不會都這樣了,她對那只外表凶惡內心溫柔的修羅有信心。
「……」今晚又甭睡了。
鐘靈宮里,皇甫遲兩手抱著紀非派人送來指名要給他當徒弟的孩子,冷眼看著懷中的小女圭女圭,早已哭得天地變色,卻還是沒完沒了。
「他還是哭。」
疲憊的蘭總管強打起精神,「國師大人,您得再溫柔點。」
「……」他口中所說的溫柔,到底是什麼東西?
蘭總管諄諄善誘,「您記得嗎?老奴昨日才教過您的,要放松手勁輕點兒抱看……對,就是這樣,再來您要柔聲哄他,別忘了要有耐心……國師大人,您老繃著張臉是不成的。」
「……」他是幼童?用得著這樣手把手的教嗎?
蘭總管將臉一板,在他很明顯走神時大聲在他耳邊提醒他。
「國師大人,再不松手燕兒就要被您悶死了!」到時候看他上哪兒找個燕兒來賠給皇後娘娘。
「……」行,他背後有靠山。
過了幾個月,當紀非看著霧鏡里的皇甫遲時,她嚇了一跳。
「皇甫他這是怎麼回事?看上去怎那麼憔悴?」
「回娘娘,國師大人抱看孩子三個日夜沒撒手也沒睡。」蘭總管娓娓對她道出神跡。
紀非听得一愣一愣的,還以為是不是認錯了隔鄰的鄰居。「他打哪兒生來的耐心?」這還是她認識的皇甫遲嗎?那個我行我素、自大妄為、討厭麻煩、厭惡凡人、三不五時就冷颼冰人的那個皇甫遲?
「老奴也還在納悶……」他比她更想知道好嗎?
「他的下巴又是怎麼回事?」紀非指著霧鏡中的皇甫遲,怎麼瞧就是覺得今兒個他的臉看起來怪怪的。
蘭總管的眉峰隱隱抽搐,「燕兒啃的。」
「啃的?」
「燕兒長牙了。」鐘靈宮的噩夢才剛剛開始而已。
「……喔。」怪不得。
這一年也不知是怎地,自開春後就天災人禍特別多,心系百姓的國師大人一直忙得像顆陀螺似的,隔三差五的就扔下愛哭的女乃女圭女圭出門救災,惹得特別愛黏在皇甫遲身上的某只女圭女圭,更是淚如春雨下個不停。
前陣子皇甫遲又出門救災去了,鐘靈宮全體上下,近來都被那只太會哭鬧的孩子給哭得四處求爺爺告女乃女乃的,奈何還是沒半個人能成功止住燕女圭女圭的哭聲。
被皇甫遲下令得看好孩子的蘭總管,這一日耷拉著腦袋,把哭鬧不休的孩子抱來鳳藻宮向皇後求援。
可惜蘭總管沒想到,皇後娘娘雖是打仗治國一把罩,但她卻從沒哄過孩子,且還是個只愛自家師父的孩子。
哭得快沒力氣的燕吹笛,張嘴就一口啃在皇後娘娘的鼻子上。
「……他哭累了就啃人?」紀非鎮定地拉開只有四顆乳牙還敢張牙舞爪的小女圭女圭,終于明白以往皇甫遲臉上怎會到處都是這種痕跡了。
深受其害的蘭總管與春嬤嬤使勁地點頭。
她遲疑地問︰「你們……」
「都被啃過。」他倆紛紛挽起衣袖亮出身上光輝的戰績。
「那皇甫他……」
蘭總管兩眼彎彎的,笑得再愜意不過。
「燕兒拿他來磨牙。」那小子成天黏在皇甫遲的身上啃個沒完,還最愛挑臉部這個地方下嘴。
「……」師父大人,您真是辛苦了。
好不容易終于盼到出宮去救災的皇甫遲回來了,全鐘靈宮在普天同慶之時,不忘速速把哭得天昏地暗的燕吹笛上呈給國師大人。
一回到皇甫遲的懷里,哭女圭女圭的哭聲驟然止歇,燕吹笛眨了眨還懸著淚水的眼睫,一把抱住心愛的師父就死活不肯松手了。
皇甫遲還是老樣子,養孩子就像養雜草般,對自家的徒兒仍舊是一派放任,哪怕燕兒行徑再月兌線再詭異他都全當沒瞧見,由著燕兒像只猴子似的緊緊掛在他的身上,走到東就甩到東,走到西就甩到西,就是用力晃一晃,猴子也不會自他身上掉下來。
紀非總愛在夜里拿出霧鏡,看燈下皇甫遲哄孩子睡覺的模樣。
這個燕兒,愛哭愛黏又愛跟著心愛的師父大人,皇甫遲時常被他給鬧得沒法子,只得早早收拾完公務,上床陪孩子一塊兒睡。
而燕兒睡哪兒不好,偏就是愛趴在皇甫遲的胸坎上睡,一整夜下來也不帶翻身的,趴功穩如泰山,看得紀非又是好笑又是羨慕。
既然她不能時時陪在皇甫遲的身爆而那個明明很寂寞,卻不知寂寞為何物的呆頭鷹又不能沒人陪著,那麼她就找個人來陪伴他。
去雁老和尚很聰明,知道皇甫遲就是天生的討厭凡人,尤其是心懷不軌接近他的,所以老和尚就給她送來只只會哭和睡的女乃女圭女圭,對她說這只專治皇甫遲的罩門,不要怕,扔給他就是了。
現下看來,這燕兒還真是把皇甫遲給治得妥妥帖帖的。
看著皇甫遲為了愛哭的燕兒手忙腳亂,看他小心翼翼又日夜寢食難安,在來人間多年後,皇甫遲的心上,終于懸了個她以外的人,再也不會是只有她一人的身影而已。
記得前陣子孩子病了,皇甫遲就傻傻的抱著孩子不睡不歇,非等燕兒退了熱意睡著後,他這才放下孩子,偷偷揉著酸疼的兩肩。
這個缺乏七情六欲的修,是在什麼時候懂得溫柔了?
不知道……他的溫柔,這輩子有沒有機會也分點給她?
在自家師父的照料下,燕兒又長大了些,小嘴里長了一排可愛的乳牙,每每一笑,皇甫遲素來凍人的目光也為之柔和不少。
但那不代表人人都會似紀非這般高興。
「娘娘,國師大人是神仙不是凡人啊,他真的不會養孩子!」再也看不下去的春嬤嬤,一早就跑回鳳藻宮跟她匯報。
紀非十分愉悅地道︰「那很好啊。」
「很好?」
「得讓他有機會學習嘛。」只是到時候不知道他會養出個什麼樣的孩子就是了。
春嬤嬤不死心地進諫,「娘娘,您就把燕兒抱回來吧,您瞧瞧燕兒多可憐……」
「你不覺得皇甫把他養得不錯嗎?」燕兒腦袋瓜雖不怎麼靈光,但身強體健,且只要有師父在,成天就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不是嗎?
春嬤嬤痛心疾首,「國師大人這哪是在養孩子?他那是養猴子!」
「……」誠實其實是不道德的。
看過皇甫遲對待燕吹笛的態度後,紀非不得不承認,皇甫遲的育兒手法確實是挺……特殊的。
「師父師父……」剛學會爬的燕吹笛,那張小嘴里,成天就只會喚著這四個字。
皇甫遲坐在書案前,邊處理著手中由式神送回來的各地匯報,邊習慣性地拿起桌上的皮球往前一扔。
「燕兒,去撿回來。」
一只猴子迅速爬走。
「師父師父……」沒半會兒工夫,皮球回到了皇甫遲的腳邊。
「去撿。」皇甫遲這回扔得更遠了些。
小猴子在眾人不忍卒睹的目光下再次爬走。
「師父師父……」小臉蛋紅撲撲的燕吹笛,笑咪咪地回到皇甫遲的面前。
被他吵得煩不勝煩,皇甫遲這回拿著皮球起身走出書房,將皮球往鐘靈宮頂上最高處的屋檐一扔。
「去撿吧。」
「……」燕吹笛有點想哭。
這到底是在遛狗還是遛猴?
眼看燕吹笛就這樣放牧似的滿地亂竄亂爬,蘭總管頭疼地按著眉心。
而紀非則是在銅鏡的另一端笑得花枝亂顫,並趁皇甫遲不在時,命人偷偷把燕吹笛給抱來鳳藻宮,然後依著皇甫遲的手法,無良地照樣做上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