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章太醫來了。舒愨鵡」紅菱的聲音有些顫抖,此時的姒燁就像一頭發了怒的野獸,像是隨時可能撲上去把面前的人碎尸萬段。
「還不快些!」姒燁的語氣冷而強硬,聲音卻明顯放低了許多,他怕嚇壞了柳青青。
章太醫也顫抖著上前,為柳青青診著脈,半晌,章太醫才抬起頭來,擦了擦臉上的汗,「撲通」一聲跪在姒燁面前,打著顫說道︰「皇上,恕微臣無能,皇貴妃的孩子……皇貴妃的孩子……」
「朕的孩子怎麼了?還不快說!」姒燁的聲音里也含了一絲急躁,不是的,不是的,青青的孩子一定還好好地活在她的肚子里,那是他們的孩子啊!
「皇貴妃的孩子……」章太醫跪下磕了一個頭,惶恐地說道︰「皇貴妃的孩子……沒了……」
沒了……柳青青的臉上突然劃過一大片淚水,她的孩子沒了,她懷了將近六個月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姒燁的眼前猛地一黑,幾乎要倒在床前,孩子沒了?!
「胡說!朕的孩子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沒了?!」姒燁瞪大了眼楮怒吼道。
「回……回皇上的話,」章太醫擦了擦臉上的汗,已經入了冬,就算屋子烘著炭暖和些,到底也不至于熱出這一身汗來,「回皇上的話,皇貴妃娘娘……有孕前服食過避胎藥,所以身子……根基本就不好,原本這也沒什麼,用藥好生養著也可以安全足月生產,可是……可是……」章太醫臉上的汗不住地往下流,可是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之後的內容。
是了,她還服食過避孕藥,當初自己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氣得發昏,可是馬上就有了她有孕的消息,自己也就忘了這件事情,只當她是當初一時沒想開,可是現在,她有了他的孩子,居然還要去包庇想殺他的刺客!現在,孩子又沒了?!
「但說無妨,朕不治你的罪。」姒燁陰沉著臉開口,右手緊緊地握成拳,不要讓他听到那個答案,千萬不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從皇貴妃娘娘的脈象上來看,應該是……應該是剛剛服用了極為凶猛的墮胎藥。」
章太醫一句話說出來,姒燁感覺整個世界都寂靜了,只剩下一個聲音在不斷地盤旋,她親手殺了你們的孩子,她親手殺了你們的孩子……而柳青青像是被人一巴掌扇在了那里,動彈不得,墮胎藥?墮胎藥?
是了,映雪端給她的那碗藥,和平時喝的好像不太一樣,是那碗藥!那碗「安胎藥」奪走了她的孩子!
柳青青剛想開口,卻發現姒燁陰沉著臉看向自己。
「墮胎藥?你好,柳青青,你,很好。」姒燁的聲音冷而低沉,直把柳青青一顆心都丟到了外面寒冬臘月里的冰雪里。
「你們都給我滾出去!」姒燁背朝著底下那一堆人狠狠地揮了揮手,「都給我滾!一個也不許留下!」
劫後余生的宮女太監們忙不迭地跑了出去,只有紅菱磨磨蹭蹭地回頭看著,被映雪一把拉了出去。
偌大的內殿里,只剩下臉色蒼白的柳青青,和嘴唇毫無血色的姒燁。
「那是你的孩子……」姒燁紅著眼楮緩緩開口,「你怎麼忍心,柳青青,你怎麼忍心……呵……」姒燁冷笑了一聲,「對了,我忘記了,柳青青,你沒有心。」
大顆大顆的淚水從柳青青的眼楮里涌出來,她蒼白的手緊緊地抓著已經洇出血來的被子,「我沒有。」
「你沒有?柳青青,你說你沒有?避胎藥是不是你吃的,刺客是不是你藏在屏風後面的,得到他可以安全離開的消息你還不放心,還送了他那麼多東西,柳青青,那都是朕賞給你的啊,你真當朕是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我告訴你,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你是蘇萱瑱,知道你是柳青青,還知道,你是……蘇桂花。」姒燁說完,就看向柳青青。
听見「蘇桂花」三個字,柳青青緊咬著下唇有些惶恐地看了姒燁一眼。
「怎麼,害怕了?我知道你是蘇桂花,也知道你和南宮逍,還知道你進宮不過是為了給他報仇,進宮第一夜你手里握的是什麼?匕首。你夜夜在朕身邊安睡,枕頭下面藏的是什麼?匕首!柳青青,這些朕都可以忍,都可以假裝不知道,可是柳青青,這是你的孩子啊,是你的孩子啊!你怎麼能!」姒燁緊緊地捏著柳青青的肩膀,狠狠地盯著她的眼楮
說道。
「我……」柳青青艱難地開口,卻不知道說些什麼,的確,他說的都是真的,她接近他是為了報仇,可是她放下這個念頭了,她叫紅菱請他來吃早膳,她想把什麼都告訴他,然後和他重新開始,可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可是她真的沒有害自己的孩子啊,如他所說,那是她的孩子,她怎麼能!
「柳青青,你怎麼能這麼沒有心,就是塊石頭也該感化了,為了你,我放棄了整個後宮,為了你,我做了一個昏君,千金一擲佳人悅,你喜歡的事情,我做了十足十,柳青青,你怎麼就是不能喜歡我!」到最後,姒燁幾乎是咆哮出來。
柳青青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是怎麼了,突然就月兌口而出一句話,聲音很輕,印在姒燁心里卻如炸雷一般。
她說︰「我從來沒有喜歡過昏君,我喜歡的,一直都是明君。」
我不希望你為我墮落,做回你的明君吧。柳青青突然忘記了為自己辯解,只希望姒燁從此以後不再是個昏君。
「明君?」姒燁慘淡地笑了笑,「好,柳青青,那朕,就讓你看看,什麼是明君。」
柳青青的心里劃過一絲巨大的不安,她睜大了眼楮看向姒燁,不知道面前的人下一步想要干什麼。
姒燁再也沒有看柳青青,只是慢慢地走了出去。
很多年以後,柳青青都還記得那日因為下雪而略有黑暗的內殿里,姒燁離開的背影,滿含絕望。
明明那麼短的距離,姒燁卻像是走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時光從他身邊劃過,柳青青又看見那些他們一起走過的年華。
「小丫頭,你才多大,就有這麼多壞心眼。」
「青兒,做我的皇後吧。」
「小丫頭,我喜歡你。」
「青青,我想和你一起去泡芝蘭香湯,我想和你百年好合,一世長安。」
「做我的皇後吧,做我最正式的妻子。」
什麼都沒了。
姒燁打開門的時候,風雪夾雜著光線闖進內殿,床上的柳青青驀地淚流滿面,她知道,從那一刻起,什麼都沒了。
鋪天蓋地的絕望兜頭淹沒了柳青青,她的手幾乎要抓碎了那床被子,她听見哭聲就在自己的喉間徘徊,可是她不想哭,興許她不哭,這就只是一場夢。
柳青青如一個沒有生命的破布女圭女圭一般呆呆地躺在床上,雙眼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不停地涌出淚水來,洇濕了紅色的枕頭,如血一般的顏色扎的人眼楮疼。
姒燁走後不一會兒,紅菱就帶著章太醫回來了,柳青青沒有理,也沒有看,章太醫和紅菱說了些什麼,柳青青也沒有听見,後來紅菱也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里端著一碗藥,來來去去的柳青青也不在意。
紅菱哭著給柳青青喂藥,柳青青只是機械地張嘴閉嘴咽藥,雙眼空洞地看著帳頂,只有不停流出的淚水證明她還活著,不是一個機器。
「姑娘,到底是怎麼了,紅菱不過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紅菱的聲音里含著哭聲,小聲地說著。
柳青青像是什麼也沒有听見一般,仍舊呆呆地看著帳頂,紅菱喂完了藥以為她不會再說什麼,只端著藥碗想要出去的時候,柳青青卻突然開口,聲音小得紅菱幾乎沒有听清她的問話。
紅菱轉過頭去,柳青青又重復了一遍,她慘白的唇張張合合,吐出一句讓她自己心碎的話,她說︰「他禁了我多久的足?」
「姑娘,」紅菱的淚水突然就流了下來,「先別想這些了,好好養病吧,養好了病……」
紅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因為她也不知道養好了病之後要怎麼辦。
柳青青的眼角又滑下一顆淚水,她突然知道了,姒燁禁了她多久的足,可是她還是不死心,她偏要親耳听見那句讓自己心碎的話。
「紅菱,他是不是要關我一輩子?」柳青青緩緩開口,聲音里卻含了些自嘲的意味。
「姑娘……皇上會想開的,他,他不會一輩子都不見你的,你先好好養病好不好,養好了病……養好了病……」
「養好了病,就永居長安殿,此生
不得外出?還是要搬去冷宮,月兌去皇貴妃服制,貶為庶人?告訴我吧紅菱,我還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
「姑娘先好好養病吧,」紅菱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皇上沒有廢您的皇貴妃,只是……只是說再不許您外出,也沒有打入冷宮,皇上只是一時氣著了,以後會好的。」
柳青青卻知道,不會好了,他沒有廢她,沒有把她打入冷宮,才是真真正正地再不想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