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當然袒護自己的親生兒子,就是不肯認錯。「玉賢出手又不重,只是跟他玩玩罷了,要怪就怪你那個哥哥太不禁打,又自不量力,怨得了誰。」
「可是再怎麼說,他都是玉賢的弟弟……」他也覺得妻子不對,可又不敢當面指責。「也不能說一點錯都沒有……」
「我說玉賢沒錯就是沒錯,他才是周家的少爺,死了個庶子,就跟死了個奴才差不多,當初若不是我同意,他們兄妹根本沒有機會生下來,能活到這麼大,也應該知足了。」蕭氏刻薄惡毒的言語讓韻娘不禁低頭垂淚。
「少在那邊裝可憐!就跟你那個死去的生母一樣。」只要想到身邊的丫鬟居然背著自己勾引主子,還有了身孕,要不是婆母親自懇求她容忍接納,早就把她肚子里那塊肉給墮了,再將人趕出周家大門。
周老爺見女兒落淚,心生罪惡感,音量也高了些。「好了!你就少說兩句。」
「總而言之,我跟你爹會挑個好日子,讓你嫁進蕭家。」趁早把這個庶女嫁出去,省得她看了心煩。
韻娘抬起泛紅的眼眶,語意堅決。「若蕭家少爺執意要娶,也只能娶到女兒的尸首。」她只能以死相逼。
「你敢!」蕭氏一臉氣急敗壞,要是真在出嫁那天尋短,傳出去有多難听。
「子女的婚事原本就該由父母作主,要你嫁給誰,就得乖乖听從。」
見女兒是說真的,周老爺嚇到了。「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女兒不過是庶出,死不足惜,自從哥哥走了之後,又無人可以依靠,要真的嫁進蕭家,不如一死了之,還請原諒女兒不孝,讓爹又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韻娘先硬後軟,屈膝跪下,傾吐心中的委屈。
想到死去的庶子,周老爺心里內疚,對于庶女與蕭家的這門親事,不禁多了幾分遲疑。「這……讓爹再好好想一想。」
蕭氏驚愕地看向夫婿。「老爺,咱們不是說好,要把這丫頭嫁給寅成嗎?」
「我看這門親事……得再考慮考慮……」他已經對不起庶子,總不能又害死這個庶出的女兒。
「老爺!」蕭氏不甘地喊道。
韻娘淚眼汪汪地說︰「多謝爹。」
「你先回房去吧。」周老爺疼惜地說。
「是。」她緩緩地站起身來,低垂螓首,踏出門檻。
待韻娘再度仰起俏顏,臉上早已看不見淚水,她就是在賭爹對自己還有一絲憐愛之心,也賭爹對死去的孿生兄長,心里還存著幾分內疚,雖然不知這一招能拖多久,但至少讓她有時間想想別的辦法。
「五姑娘,老爺怎麼說?」在外頭等得心急如焚的女乃娘湊近詢問。
她微微一哂。「爹暫時將親事壓了下來,不過恐怕不會太久,最後大娘還是會逼他答應把我嫁進蕭家。」
女乃娘已經沒了主意。「五姑娘打算怎麼辦?」
真的好不甘心……
韻娘想到自己發過誓,要連同哥哥的分一起活下去,所以她真的不想因為蕭寅成而白白葬送性命。
她不得不認真考慮逃走的可能,只是又該逃去哪里呢?總要先定下一個目標,而不是像無頭蒼蠅似的,反而容易出事……
誰知才過一天,事情就有了轉機。
「五姑娘!五姑娘!」女乃娘興高采烈地來到後罩房,一路沖進韻娘的閨房。「五姑娘大喜……」
韻娘停下刺繡的動作,失笑問道︰「哪來的喜?」
「有人來跟五姑娘提親,不是大喜是什麼?」她連忙倒了杯水來喝,因為喝得太急,還不小心嗆到。「五姑娘猜猜看……咳咳……對方是誰……」
「我猜不出來。」韻娘腦袋一片空白。
女乃娘待順過了氣才說︰「……是『邢家當鋪』的大當家。」
「怎麼可能,一定是女乃娘听錯了。」有誰不知道「邢家當鋪」,邢家更是經營典當業的巨商,豈會娶個庶女為妻。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還特地躲在廳外偷看,不只瞧見咱們鎮上最有名的吳媒婆,還有王朝奉,這人我在當鋪里見過好幾回,絕對不會認錯的,他身邊坐了個大約二十四、五歲的男人,從王朝奉對他恭敬有加的態度,以及對方的氣勢和派頭來看,應該就是『邢家當鋪』的大當家,本人親自前來提親,老爺和太太想不答應都很難。」女乃娘喜孜孜地說。
她愣怔許久。「他為何想要娶我?」
女乃娘已經樂歪了。「不管原因是什麼,總比嫁給蕭家少爺好,邢家在徽州典當商中可是首屈一指,光是當鋪就有將近百間,五姑娘要是能嫁過去,看以後誰還敢再欺負你。」
「那也要爹和大娘同意才行。」韻娘不敢高興得太早。
「傻姑娘,沒有人會放過這麼好的女婿人選,他們一定會答應的。」她說得很是篤定。
韻娘可不認為大娘那一關好過。
「……大當家真的沒有弄錯?你真的要娶我的女兒韻娘?」周老爺已經問了好幾次,還是不敢相信這種天大的喜事會自己送上門來。
吳媒婆趕緊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把好話說盡,要是能說成這門親事,謝媒禮可是不少,也能跟其他同業炫耀。「周老爺真是愛說笑,這麼大的事哪會弄錯……誰不知邢家是徽州典當商之首,這可是一樁天作之合的喜事……」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邢阜康簡單八個字,話中的誠懇,勝過吳媒婆說了一大串有關男方的好話。
「咱們大當家從來不開玩笑,也不可能弄錯這種事,還請周老爺放心。」王朝奉站在他身旁,捻著胡子笑道。
蕭氏硬擠出笑容,豈容那賤婢生的女兒嫁進邢家享福,自己生的那幾個女兒都沒這麼好命,憑她也配。「那丫頭不過是庶出,還是侍妾所生,又怎麼配得上大當家呢?大當家可要仔細考慮清楚。」
聞言,邢阜康目光往她一掃,看穿蕭氏狹隘自私的心態,分明就是見不得侍妾所生的女兒嫁得好。「無論是嫡出或庶出,只要我點個頭,五姑娘便是我的正室,邢家二房的大女乃女乃。」
「是啊,咱們大當家定會好好對待五姑娘的。」王朝奉幫腔。「更何況他對五姑娘一見鍾情,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庶出,否則不會親自登門提親了。」
周老爺不免驚訝。「一見鍾情?莫非大當家見過韻娘?」
「自然不曾見過……」邢阜康不禁覺得王朝奉在這件事上頭,有些使力過頭,連「一見鍾情」四個字都搬出來,生怕自己不肯娶妻似的。不過要是讓周老爺知道自己的閨女在外面拋頭露面,讓男人瞧見了,總是不太好,于是換個說法,也可以順便試探周老爺的反應。
「因為五姑娘曾經讓人拿了一塊地藏王菩薩像的繡品來到當鋪典當,正巧讓邢某瞧見,說是一見鐘情並不夸張,打听之下,得知出自五姑娘之手,能繡出這麼精細的作品,想必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加上又尚未論及婚嫁,便請來吳媒婆,希望能說成這門親事。」
周老爺嚇了一大跳。「大當家說她拿繡品去典當?」
「听說五姑娘因為是庶出,日子過得十分辛苦,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見他似乎毫不知情,邢阜康有意無意地把矛頭指向蕭氏,無論是做生意,還是娶妻,一旦決定的事,就不容許有人從中阻撓,橫生枝節。
「你是怎麼苛待韻娘的?居然讓她得靠典當繡品過活?」周老爺震驚又難過地瞪著妻子,都怪他太疏忽,沒有留意到女兒受了委屈。
蕭氏臉上不禁一陣青一陣白。「老爺……我……」她要是早點曉得這件事,說什麼都要阻止,免得傳出去丟人現眼。
他真覺得愧對這個庶出的女兒,險些掉下老淚。
「周老爺,這就叫做緣分,光靠一塊繡品,就把兩家的緣分連了起來,這可是地藏王菩薩親自作的媒……」吳媒婆連忙開口附和,連神明都扯上了邊。「能有大當家這麼一個好女婿,就是作夢也會偷笑……」
「老爺,咱們這算是高攀了,那丫頭也沒什麼本事,只有那張臉蛋好看,能夠唬一唬人,要是真的嫁過去,萬一鬧出笑話,又怎麼對得起親家?」蕭氏不但不認為自己不對,還故意貶低韻娘,把她說得一文不值,好讓對方打退堂鼓。
「我看還是把她許配給寅成,終究是自己人,就算將來真的犯錯,蕭家也會看在咱們的面子上,再給那個丫頭一次機會。」
周老爺不禁怒瞪著妻子,直到此刻才認清她是永遠不可能會善待韻娘,更不會祝福她有個好歸宿。
「難道還有比咱們大當家更好的女婿人選?」王朝奉明知故問。
他連忙駁斥。「當然沒有。」
邢阜康用言語施壓。「那麼周老爺還在猶豫什麼?是認為邢某並非真心?」
「當然不是……」周老爺大聲澄清,只是想先問過女兒的意思再說。
而王朝奉接著又動之以情。「為人父母者,最大的希望不就是女兒能有個好歸宿,一輩子吃穿不愁,又被夫家的人疼愛。」
這番話讓周老爺想到蕭寅成,早就耳聞他平日喜歡上青樓狎妓,也不肯讀書上進,注定與功名無緣,要是真的嫁過去,肯定會受委屈,加上女兒又寧死不嫁,不如答應親事,這麼一來,他也不用再左右為難。
周老爺大聲地說︰「好,我答應!」
「老爺!」蕭氏失聲叫道。
吳媒婆頓時眉開眼笑。「周老爺果然是個聰明人……」就說天底下沒人會笨到把這麼好的親事往外推。
「老爺,我看這門親事……」
周老爺露出少有的強勢口氣,不再猶豫不決。
「就這麼決定了!大當家就盡快派人前來下聘。」再怎麼說,韻娘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豈能不為她著想,就當做是彌補他們兄妹這些年來所吃的苦頭和委屈,也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這下可把蕭氏氣到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