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麻姑端著茶水回來,見人已經走了,便問主子。「她們人呢?」
「正趕回去告訴其他人,盡快將相公從族譜上除名,便能明正言順將咱們逐出邢家大門。」韻娘搖著團扇,笑得眉眼彎彎,這可讓麻姑不解了。
「大女乃女乃怎麼還笑得出來呢?」一定是她太笨,想不透其中的奧妙。
「這個邢家對相公來說,只是個累贅和負擔,唯有劃清界線,雙方互不相干,才能真正擺月兌,倒是擔心二老爺因為內疚,不肯答應將他從族譜中除名。」邢家的將來已可以預見會有多淒慘,韻娘不希望到時還要幫忙收拾爛攤子,和邢阜康討論後,決定盡早切割,所以才會找機會點醒邢家的人,趁早把他們夫妻都趕出去。
說完,她進房拿了封信出來,交給麻姑。
「去找個僕役將它送到修心園。」這是相公親筆寫的,若二老爺有心彌補,就答應放他離開邢家。
麻姑馬上找人去送信。
不到幾天,邢阜康便順利地從邢家的族譜中除名了。
到了九月中旬,這天辰時,租來的幾輛馬車已經在南邊角門外頭等候,老吳他們忙進忙出的,應該帶走的一件都不遺漏,一個個臉上都掛著笑意,絲毫不見悲涼和憤慨。
所有邢家人中,只有三房夫妻出來送行,也替他們往後的日子憂心忡忡。
「有空到呈坎村來坐坐。」韻娘拉著李氏的手說。
李氏掏出手絹拭淚,點了點頭。
見邢阜康嘴角咧著愉悅的笑紋,眼底陰霾盡除,仿佛撥雲見日,這還是看著他長大的邢東元從未見過的表情。離開邢家,不用再忍受屈辱,對他也算是一件好喂,也終于可以安心,知道他們夫妻會過得很好。
雙方話別之後,邢阜康扶著妻子坐上馬車,其他人也一樣。
待車輪喀啦、喀啦地轉動,位在歙縣的呈坎村正等著他們回去,那兒便是以後的家,也是重新開始的地方。
呈坎村——
自從邢阜康夫妻搬到邢家別莊——不!現在已經正式起名為「康莊」——既然已經被邢家除名了,以後自然是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不再有任何關系,相信邢家人也是這麼希望,而有了主人正式入住,可就不能馬虎,燒香拜拜,祈求家宅平安是必要的。
接下來幾天,葉大娘她們忙著清出空廂房,因為一下子住進來這麼多人,倒座房和後罩房都已經滿了,雖然有些擁擠,不過比以前熱鬧多了,內院則是主子生活起居的地方,除了韻娘之前暫住的二樓廂房,依然當做夫妻倆的寢房,樓下就是正廳,用來招待客人,而過世的嬸婆所住的東廂房則當做邢阜康的書房,那麼住在對面西廂房的秋娘可就有所不便,只好搬到二樓,也能保有隱私。
在忙碌當中,邢阜康還是經常出門,韻娘全心全意相信他,沒有過問他的行蹤,或是開當鋪的事進行得順不順利,只是叮囑他路上小心、保重身體,因為這麼一大家子的人都倚靠著他,一定要平安歸來。
就在他離家一個月後,進入十月,天氣還沒轉冷,韻娘卻變得嗜睡,每天早睡晚起,還是睡不飽,有時坐在繡架前沒多久,眼皮就往下掉,然後就打起盹來。
「大女乃女乃從沒這樣過,是不是病了?」麻姑愈想愈不對,大當家又不在家,只好偷偷找其他人商量。
周大娘看了葉大娘一眼,兩人都是過來人,馬上聯想到一件事,又問麻姑。
「我問你,大女乃女乃這個月來過了嗎?」
「什麼來過了嗎?」她一頭霧水。
「傻丫頭,就是每個月的癸水。」葉大娘笑罵。
麻姑不禁搔了搔頭。「我……沒注意……」
「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不注意呢?」兩人不約而同地吼道。
她很委屈地喃道︰「又……沒人教我要注意……」
「我看還是請個大夫來,要是大女乃女乃真的有了,要注意的事可就多了。」周大娘笑呵呵地說道。
葉大娘也贊同。「你說得對。」
「大女乃女乃有了什麼?」麻姑還是听不懂她們在打什麼啞謎。
兩人又異口同聲地說︰「自然是有身孕了!」
麻姑嘴巴張得好大,可以塞進雞蛋,這句話可就听懂了。
大女乃女乃有喜了!這是天大的喜事!
于是,大夫火速被請來了,很快地診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不過有些氣血不足,還吩咐要多吃一點。
這樁喜事可把所有人都樂壞了。
韻娘宛如作夢般撫著還很平坦的小骯。「已經兩個月了……」
想到這段日子忙著應付邢家人,根本無心顧及其他,想不到孩子卻挑這時悄悄地來報到了。「我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幸好沒事。」
「吃的方面就交給咱們,大女乃女乃若要下樓,可得要慢慢的走,不要心急,還有一定要讓麻姑跟在身邊……」葉大娘可比她緊張,嘮嘮叨叨地說道。
周大娘也提醒她一些相關禁忌,像是不能拿針線、動剪刀之類,又想到大當家原本擔心廂房不夠住,還打算蓋耳房,看來也得暫緩了,務必要讓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不能出半點差錯。
「我都記住了。」她柔順地回道。
麻姑高興得眼眶都紅了。「等大當家回來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嗯。」韻娘也很想快點看到相公開心的樣子。
雖然還是嗜睡,不過她的胃口不錯,清醒的時候,腦子也沒停下來過,因為懷了身孕,不能踫針線,自然就不能教人蘇繡,等到孩子出生之後,開銷也跟著大了,莊子里的人又都要吃飯,韻娘不想連這事都讓相公煩惱,決定自己想辦法。
韻娘打開一口木匣子,里頭是出嫁之前,從娘家搜刮來的二十套首飾,也是她的嫁妝,打算將它們變賣,心中沒有一絲不舍。
她一面把玩著戴在左手的白玉鐲子,那是邢阜康送給她的,也是唯一想要保留下來的,因為相公和未出世的孩子才是她最珍貴的寶物,已經擁有太多了。
「大女乃女乃!」房外響起周大娘的聲音。
她將拿在手上的雕花瓖玉銀簪擺了回去。「請進。」
外頭的周大娘推門進來,不過令韻娘意外的是後頭跟著秋娘,心想來得正好,恰好想跟她談一談。
許久不見,秋娘還是一樣,整個人沒精打彩,愁眉深鎖的一看就是個怨婦,就算已被她狠狠教訓過,似乎也沒多長進,既然仍想不開,韻娘也懶得再去開導。
秋娘擠出笑容。「听說嫂嫂有喜了,所以來道聲恭喜。」
「謝謝,坐。」她說。
「呃……謝謝嫂嫂。」原本說聲恭喜之後,就打算回去,可是見到放在幾上的那口木匣子,里頭擺滿各種精細別致的首飾,只要是女人都會眼楮一亮,就忍不住坐下來。「這些是……」
「這些都是我的嫁妝,正打算把它們拿去變賣,好換些銀子回來。」韻娘說出心中的打算。
她吃了一驚。「為何要變賣?」這麼美的東西,換做自己可是舍不得。
「現在已不比過去,相公不再是邢家人,當然要想辦法籌錢過日子,否則莊子里這麼多人,吃飯就是個問題。」韻娘夸張地嘆了口氣。「現在也養不起閑人,想要吃飯,就得做事。」
「你……這是在指桑罵槐,說我是閑人?」秋娘淚眼婆娑地指控,想到自己寄人籬下還被嫌棄,真是命苦。
周大娘想要幫忙圓場。「大女乃女乃不是這個意思……」
「我話說得白,還請你多多體諒。」韻娘可不會心軟。「我方才也說過了,現在跟過去不同,不能再讓你躲在房里顧影自憐,連髒衣裳都要別人來洗,只會等人送飯過去,那種日子已經不會回來了,住在這座莊子就是一家人,大家就要一起努力,才能度過眼前的難關。」
秋娘抽噎地問︰「我、我又能做什麼呢?」
「針線活總會吧?就快過年了,大家都想穿新衣裳,只要買布回來裁,然後縫一縫,應該不會太困難,要是真的不會,周大娘可以教你。」她涼涼地說。
「我……」秋娘還是抽抽噎噎。
韻娘很想再賞一巴掌,看能不能打醒她。「我出不了力,自然就只能出錢了,還是你打算把自己的嫁妝拿出來變賣,我也不反對。」
「不……我不要……」她嚇得馬上收起眼淚了。
「出錢還是出力,自己選一個。」韻娘連笑都不笑了。
她支支吾吾地問︰「還、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有,你可以削發為尼,住進尼姑庵,我和相公都不會阻止。」想要過著讓人伺候的日子,也要看自己有沒有資格。
秋娘可不想出家。「我……我選出力。」
「周大娘,你都听到了,往後飯菜不用特地端去她房里,讓她到廚房去拿,還有需要幫手,盡避找她。」韻娘也不羅嗦,馬上拍板定案。
周大娘也不禁佩服大女乃女乃的本事。「是。」
「我也跟相公提過了,你若是不願守寡,真的想要改嫁,也不是不行。」韻娘才這麼說,就見秋娘一張苦瓜臉都亮了。「只要別太大張旗鼓,偷偷地嫁到外地,沒有人認識就好。」
她馬上換了討好的臉。「族兄真的同意了?」
「他說他沒有資格反對,只要你點個頭,就會幫你留意適合的對象。」這女人還真是現實,韻娘嘲弄地忖道。
「那……那就由族兄作主了。」秋娘很想用力點頭,但又要保有女子的矜持,便這麼回道。
待秋娘離去,韻娘不禁搖了搖頭,邢家的子孫還真是沒幾個能令人稱贊的,當然她的相公是例外。
周大娘替她心疼。「大女乃女乃真的要把這些首飾變賣?」
「對我來說,這些都是死的,就該好好活用,否則既佔位子,又不能拿來吃。」她這番話讓周大娘哭笑不得。「我有相公、有孩子,還有你們,夠多了。」
「大女乃女乃……」周大娘感動地紅了眼圈。
韻娘打了個呵欠,困意又席卷而來。「我有點累,想睡一會兒……」
因為麻姑不在,周大娘扶她上床,才沾枕就睡著了。
這種嗜睡癥狀一直到胎兒四個月大,終于解除,才正慶幸著,韻娘的肚子卻像吹氣般,藏也藏不住,連行動都變得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