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平寬,上面刻著細密的紋路,不是圖案,只是為了防滑,雖然石階漫漫,兩側無欄無索,如臨深淵,走在上面卻極踏實,仿佛永遠不會行差踏錯,或者,這正是當年修建這條石階的人給後來者的庇護。
看著漫無止盡的石階,終究有走完的那一刻,陳長生沉默平靜地行走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于來到了夜空之上。
石階盡頭是平地,間是座由木梁石磚築成的樓閣,這座樓佔地極廣,亦極高大,只是因為遠離地面與人世,所以顯得非常孤單。
往遠處的夜色里望去,平行的視野里只有甘露台的身影,那些傳說的夜明珠散發著淡淡的光輝,看著就像是一盞燈。
整個皇宮甚至是整座京都里,除了甘露台,便是他所在的位置最高,可以看到京都所有的街巷,如果天氣好的時候,甚至可以看到遠處的灞柳,但陳長生沒有遠眺四野賞景,因為現在夜色深沉,看不清楚地面的風景,更因為他現在沒有看風景的心情。
他的視線從甘露台處收回後,便落在那座孤伶伶的樓閣上,再也沒有移開過,神情不變,心里的情緒卻已然微起波瀾。
從西寧來到京都,千萬里風雨。
他終于到了凌煙閣前。
凌煙閣沒有匾,沒有懸著燈籠,沒有任何華麗的裝飾,只有帶著天然莊嚴氣息的梁木與青石牆,沒有一絲光線,顯得格外沉默。
大門也沒有鎖,似乎只要伸手便能推開。
陳長生站在門前,沉默片刻,調整心情,直至呼吸變得絕對平緩,才舉起雙手落到門上,微微用力向前推出。
沒有吱呀的聲音,柔滑仿佛樹落水,凌煙閣的大門緩緩開啟,一道光線從門縫里溢了出來,隨著門縫的擴寬,光線溢出的更多,落在他的身上,把他臉上的微驚神情照耀的清清楚楚。
凌煙閣里溢出的光線是白色的,把他的微有稚意的臉照耀的有如玉石,他的雙眉因為對比而顯得更加黑,像極了筆直墨線。
陳長生不理解,為什麼門內會如此明亮,有如此多的光線,為何先前在外面看不到絲毫,難道那些窗都是假的?
想著這些事情,他的動作沒有變慢,門被推開約一尺,他舉步邁過那道門檻走了進去,走進了凌煙閣里。
當在他的左腳剛剛落地,那扇門便在他的身後重新關閉。他下意識里回頭望去,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沉默片刻,隱約猜到,自己和樓內的這些熾白光線一樣,都再也無法被樓外的人看到,換個角度去想,從推開這扇門,走進凌煙閣的這一瞬間開始,他便與真實的世界隔離了。
思考只是片刻,他回過頭來,向前方望去,只見一片光明
凌煙閣里沒有燈,也沒有牛油燭,沒有夜明珠。如果那些門窗上附著某種陣法,可以完全屏蔽太陽與風與聲音,那麼此時本應是漆黑一片,那麼先前溢出門外的那些光線來自何處?
他眯著眼楮,迎著那片熾白的光線走過去,因為光線太過刺眼,他根本看不清楚樓內有些什麼,更看不到傳說的那些功臣畫像,他就像是只投奔燈火的飛蛾,只能依循著最本能或最簡單的感知,向前行走。
然而,他只向前走了一步,便被迫停下。
因為他感到了一道極為恐怖的氣息,那道氣息來自樓里的所有地方,來自光線里的每一絲,那道氣息肅殺、神聖、血腥、暴虐,有著無數種味道,卻有著同一種本質,那就是強大,難以想象的強大。
那道強大的氣息落在他的衣衫上,落在他的眉眼上,鑽進他的肌膚,流淌過他的血管,直入他的腑髒深處,只是瞬間便走了一遭。
陳長生根本無法抵抗這道氣息,在這道氣息面前他就像是最卑小的螞蟻,根本反應過來,甚至就連抵抗的勇氣都提不起來。
那道氣息在他的身體內外流轉數周,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傷害,但只是這種接觸,便讓他的神識開始劇烈地不穩定起來,如果時間持續的再長些,他的識海便會崩潰,會被這道氣息直接碾碎成粉末。
好在這道氣息並沒有停留太長時間,將傾的巨廈在快要接觸地面的時候,忽然變成了一縷清風,輕輕柔柔地離開他的身體,消失不見。
只是瞬間,陳長生的衣衫已然全部被汗水打濕。
他定了定神,繼續抬步行走,好在第二步落下時,再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不像先前那樣,仿佛置身于慘烈的戰場之。
光線依然熾烈,他眯著眼楮往最明亮處、最熱烈處走去,隱約在視野里看到一束如花般怒放的光線,明白這大概便是源頭。
他伸手向那束怒火的光花伸去,指尖觸及,卻並熱燙,而是冰涼一片,很是舒服,手指順之而上,最終用手緊緊握住。
一握之下,光線驟斂,白熾一片的樓閣漸漸變暗,他眯著眼楮,勉強能夠看清楚一些畫面,直到最後,一切變得正常。
他這才發現自己手里握著一枝火把。
火把的材質非金非玉,更像是琉璃,卻不透明,乳白色的表面里有無數晶晶亮的微粒,那些微粒里仿佛蘊藏著很多能量。
這枝火把便是先前那束怒放的光花,被他握住之後,光線漸斂漸集,變成了現在的模樣,只剩下頂端還有一道白色火焰。
那道火焰不旺盛,卻很美麗,就像白日里的焰火,不容易看清楚,卻能給灰暗的天空多出一道于脆又凜厲的擊破感。
陳長生看著火把,隱約想起自己曾經在道藏里看過一些記載,很久以前的百器榜里,魔族有件神器就叫做白日焰火。難道這枝火把,那就是那件傳說的神器?當年戰爭的時候,被太宗皇帝的將領們取回了京都?
一念及此,他覺得手里的火把變得非常沉重,才想起自己現在已經站在了凌煙閣里,站在了人類最榮耀的歷史之。
他下意識里向四周望去,只見閣內空無一物,無桌無椅,只有最間有個蒲團,顯得格外空曠,甚至有些冷清。
這座樓不像是給人來居住的。事實上,凌煙閣也不是用來給人住的,而是用來供奉畫像的——灰白色牆壁上的那數十幅畫像。
陳長生舉著火把向牆邊走去,站到第一幅畫像的前面。
那幅畫像是位年貴族,三絡濃須,眉眼間滿是笑意,眉眼相距卻有些稍遠,給人一種淡漠的感覺,正是英冠人杰趙國公。
看著這名聲名赫赫的太宗皇帝的妻兄,陳長生沉默片刻,行了一禮,卻沒有停留太長時間,繼續向下看去。
第二幅畫像是河間王陳恭。第三幅畫像是萊國公杜如雨。第四幅畫像是大名鼎鼎的魏國公,第五幅畫像是夫人更出名的鄭國公……
在這些畫像前,陳長生分別尊敬行禮,卻沒有停下腳步,直到他來到第八幅畫像之前,他臉上的神情終于發生了些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