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杜微言真的觸模到了那本羊皮紙做的古書時,面對莫顏時的種種尷尬已經煙消雲散了。她坐在地上,小心的翻開,描摹那些古老的符號,激動的說不出哈來。
腦海中儲備著的各種符號學知識都無法和眼前這種古老的文字相匹配,杜微言又試著讓這些符號走了一遍「語言識別邏輯框圖」,最後的結論是,目前的任何一個語系,都無法將它納入體系之中。
這讓她不安,卻又異常的興奮。
這會是學界的一個突破點。如果有完整的研究成果,很可能震驚世界,因為這種語言,可能就是語言學界的活化石。其意義,相當于生物界找出了一頭活生生的恐龍。
可她目前面對著這些奇怪的字符,卻毫無下手整理的頭緒。
她期盼似的望著莫顏,而後者仿佛對她的心思了若指掌,微笑的接過那本書︰「我來教你。」
每一門語言,在不用去詳盡掌握它的前提下,想要尋找特征和規律,對于專業的學者來說,並不是件難事。杜微言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莫顏在教導她辨識字符的數日之後,她已經可以找出相應的句型和規律了。而她每深入的了解一分,心中的敬畏便愈加深一分。每次和莫顏分開,她回到夏朵的家中,就要整理筆記到半夜。
當她搜集的句型、語料,足夠支撐她寫下一篇論文的時候,杜微言終于悵然合上了電腦。這一片桃花源,終于也到了分離的時刻了麼?
第二天莫顏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和她同時到達湖邊。他早早的等在那里,沒等杜微言開口,就微笑著說︰「我很久沒去集市了。」
杜微言本就有些心神不寧,听他這麼說,點頭回應他︰「那我們去逛逛。」
扎布楞的大門已經關上,過往數日的繁華如同硝煙,在瞬間之後就已經消散了。而門口照例鋪滿了小攤,人們熙熙攘攘的來回走過,挑選著可心的東西。
杜微言走在莫顏的身側,目光卻落在一個面具攤上。
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張黃楊木雕成的面粳被漆上了一層古樸而厚重的棕色,鼻梁,雙目突出,像是威武的金剛。她伸手拿下來,笑嘻嘻的扣在莫顏臉上。面具很猙獰,而他的晶璨的瞳孔透過面具的眼孔,熠熠生輝。
杜微言踮著腳尖替他摘下來,還給老板,又拉著他去看一旁闐族姑娘親手繡制的織品,有帕子,長裙,也有手納的鞋子。離開這個小攤的時候,杜微言的腳上已經換了一雙繡花鞋。鞋底納得很厚實,而鞋面上是精致的牡丹花紋,仿佛是長裙上的石榴汁蕩漾出來,將鞋子染上同樣的色澤。
杜微言在扎布楞門口站了一會兒,又悄悄的問莫顏︰「我們是不是在里邊見過一面?」
他低頭看著她,目光中盛滿她看不懂的情感,只說︰「你想要進去?」
他沒等她反對,輕而易舉的推開門,帶著她走了進去。
杜微言踏進去的時候嚇了一跳。她听夏朵說過,平常的時候決不能踏進這個地方。
「莫顏,還是出去吧?」她扯扯他的衣袖,「我好像不該進來。」
他的劍眉一挑,語氣凜冽,卻又不容她再猶疑︰「你是和我在一起。」他拖著她的手,一直走到那尊塑像前,抬起頭,慢慢的繃緊了唇。
「它……是你們的圖騰?」杜微言看見的黑狗齜著牙,深碧的眸子神氣的瞪視著遠方。
「你是說禎柙?」莫顏指了指塑像,微笑著說,「不是。」
「它可以幫忙,尋找到自己的愛人。」他柔和的轉過頭,注視著杜微言,「我听說外族人會把它叫做黑狗靈王。」
杜微言走到那一大堆鞋子爆興趣盎然的問他︰「那這些呢?」
莫顏走到她的身爆和她一道看著那些鞋子,淡淡的說︰「定情的男女其中一方,將自己的一只鞋子扔在這里作為憑證。他日有一方出了事,禎柙就能幫另一方找到愛人。」
話音剛落,他的忽然將杜微言抱了起來,直到將她放在了塑像前的案桌上,雙手捧住她的臉,柔緩的說︰「微言,你願不願意將一只鞋子留在這里……」
她一愣的時候,他已經傾身吻了上去。一手扣著她的腰,一手扶著她的後腦,呼吸的交錯到她的心肺深處,卻又用剩下的氣息喃喃的將那句話補充完整——「這樣我永遠也不會把你找不見……」
大殿里的光線是昏暗的,他霸道的脅迫著她按照自己的頻率喘息,偶爾渡給她一些新鮮的氣息,卻又很快的將一切掠奪干淨。杜微言睜開眼楮,看得到他閉著雙眼,睫羽輕輕的顫動著,仿佛里邊有著隱秘而洶涌的情感。
他的吻漸漸的變涼變柔,直到最後分開。杜微言看著他取下自己腳上的一只鞋,慢慢的扔進了那一堆鞋子中。
啪的一聲,似是揚起了一陣看不見的煙塵。
她覺得好笑,可是他的背影挺直,在那個角落的地方站了很久,像是虔誠的在祈禱著什麼。真像是一座塑像啊,就像在那里等待了千年……她有些怔怔的想著,唇角被他錫的地方,竟無端的變得苦澀。
莫顏再一次站在她面前,視線幾乎與她平行。那雙極黑極深的眸子深處,已經有什麼東西破裂開,他的語氣中,有著掩飾不住的激烈︰「微言,你留下來陪著我,好麼?」
杜微言的雙手緊緊扣著案桌,竭力控制著自己。腦海中浮現一幀幀的畫面。他在月光中親吻自己的身體;他耐心的教自己那些奇怪的書寫方式;他躲在面具後,虛幻得讓自己覺得心慌……
她怎麼可能答應他?留在這里,夜夜陪著他在月湖笨留在這里,好奇的旁觀族人對他的頂禮膜拜?她本就把他和他的出現當做了一場奇遇,才不會去在意他是人是神,甚至對他的一切都刻意的不聞不問。
或許在自己心底,這不是別的,只是一場露水情緣。
短暫的沉默後,杜微言听見自己說︰「不,莫顏。我們太不一樣了。我有自己的生活。」
他的眼神在瞬間黯淡下來。
而兩人的頭頂,那尊的黑狗塑像,依然平靜的望著遠方,碧色的眸子像是藍天,深邃而遙遠。
杜微言再也沒有去木樨谷。
收拾行李的時候,她在箱子的最下邊發現了一張形如鬼魅的面粳面具的下爆是一只牡丹紋飾的繡花鞋。
他什麼時候將這兩樣東西放在了這里?杜微言猶豫了一會兒,合上箱子,又將一千塊錢留在了厝文大叔家的桌上,張望著屋外的天色。近乎青黑的蒙蒙亮光,小鎮上最勤快的公雞也沒有開始打鳴。她拖著行李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偶爾行李輪硌著一塊小石子,顛簸的力道震得她手疼。
這里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車站,在拖拉機突突的聲響中,杜微言沉默的坐在後邊的拖斗里,用目光和一切告別。
她想起陶淵明的名篇《桃花源記》中這樣寫到︰
「停數日,辭去……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後遂無問津者。」
夏朵,拉布楞,瓦彌景書……莫顏。這些落英繽紛,她不會再見了。
就像那個武陵漁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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