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誰敢言說 三十二

作者 ︰ 無處可逃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杜微言將頭埋在厚實潔白的枕頭中許久,才想起來這並不是在家里。翻個身,身體離床沿還有一臂的距離。不像家里那張床,對兩個人來說太過窄小了。他會本能將她拉回來,免得她摔下去。

她披頭散發的坐起來,身邊是一套衣服。T恤牛仔褲,再普通不過,就是她日常上班的裝束。

原來他在這里,早就將一切都備齊了。杜微言邊換邊想,門忽然就被推開了,她尖叫了一聲,半晌才听到門口那人的聲音正強忍著笑意︰「看你起來了沒有——要遲到了。」

看看床邊手機上的時間,杜微言□□了一聲︰「這麼晚了啊?」

餐桌上照例是放著包子和一碗熬得厚實的紫米粥。杜微言伸手抓了一個起來,一邊含含糊糊的說︰「好了,走吧。」

他異常的固執拉住她︰「不行,吃完再走。」

杜微言瞪他一眼,又看了看時間,才想說什麼,又被他堵住了話︰「慢慢吃。」

仔細想起來,易子容是對她百依百順,只有在吃飯上,他從不肯退讓。杜微言一直是一個人住,吃飯不定時,有時候工作忙就吃得飛快,仗著年紀輕,從來都不去管胃的死活,偶爾疼起來,忍忍也就過去了。

這個小毛病,她也不曾對別人說起過。只是有天晚上吃得快了,忍不住蜷在沙發上皺起眉頭,就輕易的被他發現了。從此以後,監督她按時吃飯、吃飯要花多少時間,他都異常的堅持。

杜微言喝了幾口粥,忽然覺得對面的目光有些異樣,她下意識的揉了揉眼楮︰「怎麼了?我的眼楮是不是腫了?」

「我以為你會問問昨晚的事。」他搖了,又微笑起來,「不過你好像不關心。」

杜微言抽了張紙巾站起來︰「你和江律文的合作麼?你們生意上的事,我本來就不懂啊。」她開口催了催他,「快點,要遲到了。」

烏沉的眸子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在意料之中,易子容听到自己輕輕的嘆了口氣,而她腳步急快,並不曾听見。

杜微言心煩意亂的坐在檔案室,頭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生了質疑。原本以為用玲瓏反推闐族語會是一條捷徑,誰知真正的開始工作——先從玲瓏的發音系統去推知闐族語的音部,再揣測形部的含義,最後勉強的去拼湊成整個字的意思。這樣的程序,每一步都不可或缺,繁瑣至極。

一直熬到下班之前,才把這幾天的成果歸納出來,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冬天她比太陽暖,夏天她比月亮涼。」

她盯著這句話良久,忍不住又翻了翻整本書,這會是什麼呢?難道是男子對女子唱的情詩?

算了,這些明天再研究吧……杜微言看看時間,回辦公室拿包,又出門打車回父親的家里。

紅玉的一期開發已經結束,專家們也陸陸續續的回來了。杜微言看見小院子的門開著,知道父親已經回來了,兩三步的跑回去︰「爸爸!」

小院的竹架上已經緩緩爬上了泛著青色的藤蔓,微風一拂,剛剛長出的綠葉沙沙作響。杜微言看見父親坐在藤椅上,手邊是那個他用了很久的宜興紫砂茶壺。他穿著慣常穿的灰色夾克,背對著自己,發絲間有些斑駁的黑白。

「爸爸!」

顯然是杜微言的叫聲將他從小憩中驚醒過來,杜如斐回過頭,哎呦了一聲︰「回來了啊?」

「該我對你說吧?」杜微言笑嘻嘻的,就著那個茶壺喝了幾口水,「爸爸你都收拾好了麼?我去把房間打掃一下。」

杜如斐的目光透過厚厚的鏡片望向女兒,笑了一笑︰「不用了。有人來都做過了。」

「嗯?」

杜微言看見藤椅邊放著一張家政服務的清單。委托人不明,但腦中倏然閃過一個人,月兌口而出︰「大概是易子容吧。」

她也不過對他提起了今天要趕回父親這里幫忙收拾,想不到他這樣細致……杜微言臉頰上染上了一絲透紅,有些心虛的看看父親的反應——

而杜如斐重新將目光移回了那本厚厚的書上,嗯了一聲,看了一會兒,又不急不緩的合上,站起來說︰「吃飯吧。」

不知道為什麼,從父親波瀾不興的臉色上杜微言察覺出了一絲微妙的鋒銳。杜如斐神色淡淡的,喝了一口湯,才慢慢的問︰「你和小易,現在關系怎麼樣了?」

「嗯,很好。」許是被飯菜的熱氣蒸騰得有些臉頰發燙,杜微言的聲音也放輕下來。

杜如斐沒有接話,過了一會兒,倒像是閑聊一樣︰「我看你現在吃飯的速度倒慢下來了,以前怎麼說你都沒用。」

杜微言嘿嘿笑了笑,端了飯碗說︰「爸爸,我再去盛飯。」

「吃完我和你說些事兒。」杜如斐看著她站起來,臉色有些凝重。

「哦,好的。」

她轉身進廚房,又淺淺的盛了半碗飯,忽然听見客廳 啷一聲作響,隨即是碗筷 里啪啦落地的聲響——杜微言的大腦瞬間空白了幾秒,下意識的扔了飯碗就往外跑。

一地狼藉。

杜如斐毫無知覺的倒在了客廳的飯桌邊。

急救室外,杜微言拉住匆忙出來的醫生,連聲問︰「他沒事了麼?」

她回想起急救車上父親灰敗的臉色,連說話的聲音都開始起來。

「沒有大問題,高血壓引發的心肌梗塞,幸好送來得及時。」醫生見她一個年輕女孩子,倒也溫和的安慰了幾句,「病人要臥床靜養很久,你們家屬注意吧。」

杜微言坐在床爆看著插著鼻導管吸氧的父親,這樣重癥監護的架勢,讓她陣陣的心慌,連近在身側的腳步聲都沒有察覺。

易子容的手帶著溫熱的安慰握住她肩膀的時候,杜微言並沒有回頭,只是疲憊的把身子輕輕往後一靠,任由他把自己圈在了懷里。

護士輕手輕腳的走進來,換了一瓶藥水。單人病房里儀器輕輕的在閃爍,顯是著正在躺著的老人心律十分穩定。

杜微言站起來,悄無聲息走到走廊上,又定定的望著隔了一扇玻璃窗的病房。

易子容雋長的身影遮住了她的視犀帶了輕柔的力道將她攬在懷里,低聲說︰「他不會有事的。」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薄薄一層衣料,毫不吝惜的將溫熱的身體貼緊她,撫慰她此刻的驚疑不定。

杜微言將頭靠在他的胸口,輕輕側一側,便听見有力的心跳聲音。 —— ——

她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有些恍惚的說︰「謝謝你。」

「傻話。我又沒做什麼。」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又輕聲說,「要不你回去休息吧?我在這里陪著。」

杜微言固執的,長發摩挲過他胸前,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暗色中的藤蔓舒展。

「至少我不是一個人了……」她喃喃的說,「以前你說十年,我就很害怕,所以寧可不要。」

驚惶無措的時刻,隨口說的話,往往才真切的觸及內心。

盡管有些語無倫次,可他還是听得清清楚楚。手上的力道愈來愈重,仿佛這樣可以將她嵌入在自己的身體里,易子容微微抬起頭,眼前是一片素色的淨白牆面。空白如同此刻自己思緒,茫然而無措,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句話。于是只能暫且的抱緊她,貪眷這一瞬的彼此。

已是深夜。整個城市陷入了黑暗中,唯有星星點點橘色的亮光,將暗夜點綴得半明半寐,有瀲艷的奢靡,也有空曠的孤寂。

「你會離開我麼?」她等不到他的回應,又輕輕的問了一遍。

他只蝕起唇角,吻在她眉心的地方,有些悵然的說︰「什麼是離開?生老病死……總有盡頭。就算不想離開,也總有個結局。」

她在他懷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像是從那個吻里感知到了什麼,微微的起來。

易子容重又攬緊了她,靜默了片刻,幾乎貼著她的耳朵,滾燙的氣息拂在杜微言的耳側︰「微言,嫁給我。」

這委實不是一個談論婚嫁的好地方、好時間。

他說的這樣直接和突兀。沒有玫瑰和鑽戒,連甜言蜜語都沒有。

周圍是淡淡消毒藥水的味道,往來間病痛與生死的折磨,甚至父親躺在病房里還未曾醒來——

可她點頭答應了。什麼也沒說,也說不出來,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被他狠狠的抱在懷里,也看不見他的表情。那個素來喜怒不見顏色的男人,此刻用輕輕垂下的睫毛斂去了心事,薄而優美的唇形微微的一張,似乎正在低喚一個名字。

可是聲音這樣輕,仿佛是從他的心底悄無聲息抽枝的女敕芽,誰也不曾听清。

哪怕她就靠在他胸前。

杜如斐是在第二天中午醒的。甫一張開眼楮,便看到了守在床邊的女兒。他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干澀的可怕,連音節都難以發出來。只能吃力的抬了抬手,撫了撫靠杜微言的頭發。

杜微言雖然靠著床小憩,卻依然很驚醒,看見父親醒了,忙不迭的叫來了醫生。

醫生檢查完畢後,只說狀況很好,要他臥床靜養,盡量不要說話,更不能勞累。杜微言松了一口氣,握緊了父親的手︰「嚇死我了。」

杜如斐看了她一眼,輕輕,示意自己沒事。

病房的門被輕輕的推開了。

易子容修長的身影走進來,看見杜如斐已經醒了,他便低聲打了招呼。即便是在病中,目光不如往日的的精神奕奕,可杜如斐的目光依然緊緊的落在他臉上,仿佛努力的思索著什麼。

易子容不覺有異,將東西遞給杜微言,又說︰「你看看,是不是這些?」

杜微言站起來接過,又翻了翻︰「嗯,是這些——還有那幾本書呢?」

因為杜微言要留在醫院陪著父親,他就拿了鑰匙去杜如斐的住處收拾些東西過來。杜微言怕父親醒了無聊,又特意提醒易子容將放在桌上的幾本書一並拿來。

「什麼?」他愣了愣,才想起來,「糟了,我忘了。」

杜微言俯身拿熱毛巾替杜如斐擦了擦臉,「爸爸,你再睡一會兒吧。」

片刻之後,才抬頭對他笑了笑說︰「沒關系。他剛醒,醫生說要好好休息,也不能看書。」

眼看著杜微言拿著毛巾去衛生間,杜如斐的目光重又落在這個年輕男人的臉上,有些陌生,又有幾分熟悉,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他有些干涸的嘴唇輕輕動了動,易子容便俯,溫和的問︰「叔叔,你想說什麼?」

聲音皸裂,如同碎開的岩石,尖銳的擦過地面。

他一動不動的看著老人的唇形,努力分辨出那個詞語——「莫顏」。

眸色在剎那間變幻了數次,仿佛有暗金色的光芒從他純黑的眸色中破裂而出,他在怔了數秒之後,微微笑起來︰「什麼?」

杜微言從衛生間出來,甩了甩濕漉漉的手,便看見這樣一幅畫面︰易子容坐在床爆低聲對杜如斐說著什麼,金色的光線落在年輕男子白色的襯衣上,勾勒出的背影挺拔,不失溫醇的耐心。

她等了片刻,才說︰「你在和爸爸說什麼?先讓他休息吧,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易子容站起來,有些歉意︰「嗯,我知道了。」

她悄然走到父親身爆杜如斐在說了幾句話之後又覺得疲倦了,靠在枕頭上又睡了過去,只是看起來,卻蒼老了許多。

杜微言帶了些憂心,輕輕嘆口氣。

他牽住她的手,不急不忙的摩挲,力道柔和,叫她覺得安心︰「別擔心,叔叔不會有事的。」

雖然父親生病住院,可是照樣還得上班。醫院那邊請了經驗豐富的護工,可到底還是不放心,杜微言手里握著筆,始終難以寫下完整的一句話。末了,心煩氣躁的將筆一擱,打算再去請半天假。

走出門的時候有電話聲響。杜微言接了起來,竟然是江律文。

此時一切都塵埃落定,她和他對話,也沒了之前的別扭與刻意,反倒輕松起來。

「爸爸他沒事了。謝謝關心。」

因為杜如斐是因為紅玉工作的事病倒的,江律文要去醫院看望他,又特意打電話來詢問了情況。杜微言客客氣氣的道了謝,又說︰「過幾天吧。這幾天他不能說話,還要靜養些時間。」

杜微言正要掛電話的時候,他突然又喊住她。

「微言……」

「嗯?」

「你在木樨谷認識易子容的?」

這是第二個人問她這樣的問題。杜微言怔了怔,她並不願意在江律文面前提這些事,于是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對方似乎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微笑著換了話題︰「我馬上要出國了。」

「嗯?」

「這里的事情都上了正軌,想休息一下了。」江律文的聲音帶了幾絲輕松,又像是淡淡的遺憾,「只不過這次回來,好像一事無成。」

「怎麼會呢?」杜微言笑著說,「那麼多工作,不算成就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和易子容,還好麼?」

「蠻好的。」杜微言異常輕松,「謝謝關心。」

醫院里照舊靜悄悄的。杜微言踏進病房,護工剛替杜如斐擦完身體。杜微言手中捧了一本書坐下來,微笑著說︰「爸爸,你無聊麼?要不要我給你讀書?還是讀報?」

杜如斐的目光滑過那本書的書名,莫名的頓了頓,隨即搖了。

「咦?你之前不是就在看這本書嗎?」杜微言把厚厚的書合上,「我還特意去家里拿來的呢。爸爸,你怎麼老不說話啊?醫生說少說話,又沒說你一句話都不能說。」

杜如斐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晃了晃手指,示意嗓子不舒服。這樣一動,帶著儀器亂跳起來,嚇得杜微言連忙說︰「別動別動。我知道了。一會兒問問醫生。」

過了一會兒醫生來巡房,杜微言就問了問,醫生檢查了半天,也有些困惑︰「沒事啊。」又俯身查看了一下,才說︰「可能是身體太虛弱了,過幾天就好了。」

杜如斐的身體一天天的好起來,甚至可以下床略微活動。可是只有嗓子一直不曾好起來,一開口只能發出不成話語的音節。

杜微言告訴了父親自己打算結婚的決定,而易子容就在她身邊。杜如斐半靠著床,目光掠過這個英俊的年輕人,輕而易舉的在他眼中發現了一絲緊張的痕跡。他閉上眼楮,半晌沒有說話。

杜微言帶著不安靜靜的等著,片刻之後,杜如斐點了點頭。

易子容跨上前半步,俯直視杜如斐的雙眼,緩緩,又極認真的說︰「叔叔,我會好好對她的。」

杜微言有些臉紅,拽了拽他的手,他卻一動不動,全心全意的等待長輩的回應。

杜如斐將這些小動作收在眼底,良久,點了點頭。

易子容抿緊的唇角倏然間松緩下來,他凝視著老人的雙眼,如釋重負。

從醫院出來,杜微言坐在車上,有些發愁的望著窗外︰「你說這是怎麼回事?明明身體都在好起來,怎麼就是嗓子說不了話呢?」

車子拐了彎,易子容看了看後視鏡︰「我可不是醫生。」又安慰她,「身體在好起來就行了。說話的事,慢慢來。」

她「嗯」了一聲,和身體比起來,的確,能不能說話已經變得無關緊要了。

「如果叔叔的身體好起來了,年底之前,我們把婚禮辦了吧?」易子容含著笑意看她一眼,眸子晶璨如同黑色的寶石,說不出的神采飛揚。

杜微言想了想,並沒有扭捏,點了點頭說︰「也好。」

她又嘆了口氣說︰「結了婚也好,爸爸雖然從來不催我,可我知道他挺希望有人能照顧我。」

他細細的分辨這句話的含義,忽然就有些不悅起來,目光沉沉的掃她一眼,沒有接口。

其實話出口的剎那,杜微言就知道他會誤會。這人有時候像個孩子一樣,自己隨口一句話、一個眼神,他就開始鬧別扭。

最好的方法是轉開他的注意力。

「我今天看到報道了,關于業運的。不過似乎沒人知道誰是幕後黑手。」她笑著戳戳他的手背,「嗯,你怎麼做到的?」

他沉沉的反問︰「這些事需要高調嗎?」

她被他驀然散發出的陰冷氣息嚇了一跳,只能訥訥的說︰「我只是好奇。這年頭高調很容易,不容易的是低調。」

帶了小小的討好,他不會听不出來,臉色終于緩和了許多,雖然沒搭話,但好歹願意正眼看她了。

車子在車庫里停下,杜微言正要伸手解安全帶,他卻忽然俯身過來,掌心炙熱,按住她的手背︰「你嫁給我,真的沒有勉強?」

「沒有。」她伸手攏住他的脖子,嘴唇幾乎擦過他的,若即若離,「一點都不勉強。放心了吧?」

他凝睇她帶著笑意的雙眸,不輕不重的將自己的額頭抵著她,喃喃的說︰「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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