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子規輕嘆口氣，輕輕從座椅上站起來，向台上的教授點頭示意，不再看教授的表情，也像是忘了周圍的目光，轉身緩緩從後門走了出去。
逆著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光膜，賀子規覺得有什麼東西要從心底破殼而出，癢癢的，卻給死寂的一切帶來希冀。他受不了這等待的折磨，不自覺加快了腳步.
冬意繾綣，綿綿而來是略顯寒意的西北風，賀子規走在鋪著枯葉殘花的校道，嗅著陌生熟悉的空氣，像個牽線女圭女圭般漫無目的地急促走著，像要去某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許久，他微喘著氣停下腳步，略才回神般環顧四周，像是什麼在腦海中破碎， 里啪啦碎了一地，還原出了記憶的原貌，原來，是這里啊。
賀子規像是松了口氣般，又有些胸口發悶，苦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才知道自己坐了半個小時的公車走了十來分鐘的路，來到了這個地方。
一切形容詞都顯得蒼白，這個地方，不知是用罪惡還是希望的發源地來形容了，但至少，賀子規從來不記恨這里。
他轉頭看向太陽升起的方向，古老的橡樹骨干分明，枝葉還不很稀疏，還記得那時自己十分喜歡爬到樹上，俯視洋女圭女圭般瞪大雙眼的夏沙，既可憐又好笑。
賀子規忽然猛地集中視線，不敢相信般眼皮一眨不眨地看著，看著抱團坐著的瘦小身影，一看也不看樹下叫喚的守衛，也許是還認得樹上那個任性賴皮的姑娘，便只是苦口婆心地勸著，並不強行拉她下來，也許拉過，被以跳下去為由給嚇回去了。
再熟悉不過了，只是守衛老了，樹上的人兒大了。
她怎麼還那麼任性？
連賀子規都不知道自己怎麼還能笑出來，每走一步都像是踩著記憶凌亂的碎片，耳邊掠過似遠似近的歡笑，看到年老的守衛像他看來，一瞬間亮了眼，像是見到救星一般，幾步向他走來，急不可耐般向他抱怨樹上的丫頭是如何如何任性如何如何搗蛋，今天又闖了什麼禍，挨了罵，便來欺負自己這個糟老頭了
一瞬間，在守衛轉頭那刻，像是夢碎，一切再不是童年的簡單，長大，意味著必須承受更大的傷害。
賀子規失神般看著守衛發紅的雙眼，像是犯錯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小沙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之前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什麼，她都不會這樣的」說著轉頭看向樹上羸弱的身影，哽咽道「她從小在那樣環境長大，都不曾這般過，怎麼才幾年，就把她折磨成這個樣子？」
賀子規呆住。
良久，抬頭看向樹上，微涼的晚秋風里，小小的人影顫抖著像欲落而未落枯葉，抱著枝頭，像是抵死掙扎著，不願飄落。
他並沒有說話，或者說，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是像小時候那般輕輕喚著她的名字，那時的她會突然嚎啕大哭，一下子竄下樹，死死緊抱著他，訴說著她的委屈，眼淚會肆無忌憚地蹭他一身。
而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無動于衷。
賀子規慌了，幾乎一瞬間就有股莫名的酸意涌上心頭。
「小沙心里苦啊。」老守衛輕輕嘆了口氣，揮了揮布滿老繭的大手，蹣跚的離去，以前還健壯的身軀也經不起歲月的流沙，佝僂起來。
「你們該如何便如何罷，我老頭子不理你們小兩口了。」說完，像是不經意般，伸手擦了擦眼角。從身後的方向看去，意外地讓人心酸。
賀子規抬頭，想上樹，奈何腳還沒好全，只能在樹下干著急，又喚了兩句，依舊不見回答，只是樹上的人影晃了一晃，忽然劇烈地發起抖來。
「沙，乖，看著我。」賀子規無奈發現連自己的聲音也變得哽咽，窩囊至極。卻還是舍不得拋下樹上的人轉身將自己偽裝。
這句話像是有了魔力，瘦小的身影猶豫良久，緩緩地抬起頭來。
那一瞬間是真的疼。
在那雙楚楚可憐的大眼里，滿滿的恐懼，滿滿的絕望，像生滿黑暗生物的黑沼澤，死寂得可怕。
賀子規到這一刻才知道，只要這樣一秒，心髒真的會有如刺般的疼痛，哪怕只是一秒，滿滿的悲傷壓抑就洶涌而出，卻是無能為力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