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胤的主動言明下,筠華得知了使他慍怒的真正緣由。原是早朝時有朝臣彈劾舉報,燕王周拓和郁林王周肅正在封地內招兵買馬,蓄謀造反。經過在朝堂上的一番討論,大臣們的意見基本分為兩派。一派認為趁著反勢未成氣候,直接向兩王的封地發兵,將謀逆者繩之以法。另一派則考慮到兩王乃是皇上的手足,兄弟相煎,傳出去定然有損皇家威信。
周胤心慈寬仁,自然更加傾向第二派的言論。況且此事尚未查實,若是有人著意在其間挑撥離間,傳出這等謠言,他豈不會被系上一個昏庸不明的罪名?
周胤權衡左右,只是跋前躓後,竟不知如何擇取。筠華朗然笑道︰「我倒是有個法子,可以助你一探究竟。只是不知能否登得大雅……」
周胤聞言,登時滿面期冀︰「什麼法子,你只管說來。我這個當局者正是需要人指點迷津的時候!」
筠華微微一笑,鄭重地道出了‘鴻門宴’三個字。
周胤略一思忖,頓時豁然開朗,愁眉也緩緩舒展。兩人心領神會地對望,彼此產生的靈犀不言而喻。
周胤悉心部署的謀策中需要一位身懷武藝的女子臂助,筠華料想這宮中恐怕也只有她才會幾下拳腳,便自告奮勇向周胤自薦。周胤自是不願讓她拋頭露面,況且這件事多少潛在些危險,便斷然拒絕。最後禁不住筠華幾次三番的主動請命,況且他也實在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也只得勉強應允。
所有的安排皆在緊鑼密鼓的謀劃中隱秘地進行著。
辰時的日色杲杲如金,卻並不刺目。初夏的陽光打在身上,像是被一只孩童的小手輕柔觸模,心頭暖然。
一只制作精巧的比翼雙飛燕風箏張揚地出現在萬里無雲的碧穹,筠華攜同冉竹尋見了正在御芳園放風箏的主人,原來是與筠華有過一面之緣的淑妃。
「竹里館四品美人林筠華給娘娘請安!」
筠華的突然出現,令淑妃吃了一驚。
「原來是筠美人……」淑妃態度和易︰「本宮一門心思只顧著手中這根線,竟沒注意到美人來此,望美人莫要多心!」
筠華也賠情道︰「是嬪妾冒然出現干擾了娘娘的興致,該賠禮的是嬪妾才對,又豈會多心呢!」
淑妃微微一笑,由身邊宮娥手中接過金剪, 嗤一聲剪斷了絲線,風箏上銀鈴的脆響聲漸去漸遠,那雙燕果真比翼雙飛而去。
向東南方向望了望高可入天的風箏,筠華笑贊︰「娘娘的風箏放得真好!只是方向選的有些不妥……」
此時正是前朝散朝的時刻,淑妃所站的位置又正對著前朝的方向,風箏借著東南風高飛,正巧會被下朝的朝臣們看到。宮里最忌諱的便是妃嬪與皇帝以外的男子有半分沾染,就算是一只風箏,被旁人見了也恐怕會招惹些許非議。
淑妃神色微凜,笑問︰「美人此言何解?」
筠華再次恭拜︰「恕嬪妾直言,前朝與後庭乃是兩個完全不相干預的地方。姐姐將這風箏的線剪斷,任它飄向前朝的方向,難保會被朝臣見到……只怕會引起‘流紅傳信’之說,平白惹出些是非。」
筠華雖與淑妃交涉不深,卻看得出她是個沉默寡言,內斂而難捉模的人,此刻她臉色深沉,若有所思。筠華以為是自己的話觸犯了她,頓感歉然︰「這些話原是嬪妾的一番拙見,請娘娘切莫往心里去,若令娘娘感到逆耳,只當嬪妾並未說過罷了……」
「美人毋須引咎自責!」淑妃的笑容依舊溫柔︰「原是本宮欠了考慮,想著此處景色怡人,又正是沖著東南風的方向,這才……美人的一席話倒是點醒了本宮,也好讓本宮今後做事學會些謹慎。」
听她如此說來,筠華雖然安心許多,卻仍有些無地自容,只想著趕快離開。
頷首微拜︰「謝娘娘不怪之恩……嬪妾先行告退!」
淑妃淺笑著答應。
從冉竹口中得知,淑妃原是燕國民女,因才情出眾而被獻納入宮。在宮中五年,向來是寵辱不驚。對上不卑不亢,對下不倨不傲。也正因為她的行為舉止過于中規中矩,反倒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令人不敢交心。
這一陣子筠華沒日沒夜地躲在竹里館苦練教坊局為她編排的一支武舞相合的舞曲。芷蘭幾次邀她到一處解悶,也只是推說不得閑。周胤提醒過,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她並未向芷蘭道出真正的理由。而周胤也因此事在朝堂忙得不可開交,無暇分身來看她,更未召幸過任何一位妃嬪。
這一日周胤大宴藩王的消息在後宮上下傳揚開來,眾人皆以為皇上是為享天倫才召各地藩王回宮赴宴。而個中端地,在後宮內卻只有筠華知曉。
一整日的惴惴不安,筠華總覺得今日會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懷著這種難解的心情,終于熬到了夜宴時分。
宴會在乾極門外的建極殿舉行,各地藩王準時入宮赴宴。
興朝乃是以武功得天下,按照各朝慣例所定,凡是以文治得天下的朝代,便以文舞作為宴會開場舞,武功得天下者便以武曲開場。
向周胤參拜已畢,先皇二子常山王周康、四子濮恭王周慎和五子郁林王周靖各自入席。
周胤乃是先皇第三子,為嘉榮皇後所生。嘉榮皇後早薨,周胤便由當今太後納蘭氏所撫養大,納蘭氏原本也有一子,乃是六王周啟,卻是個天生痴騃的頑童,于嘉榮皇後薨逝的同年誤食毒物而殤。
幾位王爺常年各居封地,無暇相聚,今日聚集一堂自是言笑晏晏,情態和諧。宴席之上亦是集特色佳肴,香醇美酒于一席。
教坊局的舞姬們經過一番盛裝艷服的裝點,入殿獻上了開場舞《神功破陣樂》。繼而是唐代流傳下的別具特色的舞蹈《聖壽樂》、唐明皇所作的舞曲《霓裳羽衣曲》。緊接著展現各地風俗的舞蹈依次上場。如《燕樂伎》、《清商伎》、《巴渝舞》、《西涼伎》、《天竺伎》、《高麗伎》等。
彼此敘了幾句寒暄客套的場面話,周胤在主席之上將底下的每一張臉孔橫掃一番,早發現燕王周拓未來赴宴。也佯裝不覺,道了一些家常後才恍若後知般問道︰「怎麼不見大哥燕王前來赴宴?」有意責難站在自己左側的元祿︰「你竟不曾吩咐翰林院為燕國擬旨嗎?」
元祿也看出周胤的用意,恭敬下拜︰「回皇上,宣旨官早已將翰林院擬定的聖旨送達燕國!」
周胤劍眉若蹙︰「既是如此,燕王既未前來赴宴,亦未上疏奏明緣由……莫不是公然抗旨?」
說道‘抗旨’二字時,周胤有意加重了語氣。郁林王立即一臉觳觫地從席間站起,俯身拜稟︰「回皇兄,燕王收到聖旨,原是欣然前往,不奈途中偶感頑疾,只得返回燕地。燕王以為此事由臣弟代為稟明才不失恭敬,這才未上疏言明。適才臣弟一時糊涂,竟忘了稟奏,還望皇兄寬恕臣弟愚昧之罪!」
「偶感頑疾?」不知燕王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周胤對這個借口自是不信。卻也不打算將心中的疑惑表現出來。
「大哥常年住在燕地,此番沿途奔波,水土不服以致發病也在情理之間。朕又豈會加咎于郁林王呢?五弟只管入席,朕不加追責便是!」
郁林王如獲重釋般長舒口氣,謝恩就座。
周胤又道了幾句輕松的家常話,宴席上微顯凝重的氛圍才稍稍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