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擎蒼邁著沉重的腳步,往回走。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烏雲全部聚集在一塊兒,浩浩蕩蕩地壓過來。
強勁的風撞在窗戶上,發出「砰砰」的巨響,陣勢很是嚇人。
雷電交加,劃過的白光瞬間將天與地照亮,大雨,傾盆而至。
陸擎蒼眯起眼楮,看著窗外瓢潑的大雨,忽然覺得特別應景。
要是可以,他多想在自己心里也撐一把傘仿。
這時趙素雲打來了電話,質問為什麼裴畫的情況忽然就惡化了,醫生和護士都忙著搶救她,這種危機關頭,他人又跑到哪里去了……
對方的語氣很差,話里,滿是責備。
陸擎蒼打斷了母親的碎碎念,他沒有提裴詩,只說自己馬上就到。
男人收好手機,抬眸看到長廊的另一端,兩個護士正有說有笑地走過來。
其中一個護士有些胖,挺著便便的肚子,走起路來還大搖大擺,特別的佔位置。
陸擎蒼不動聲色地往旁邊讓了讓,擦身而過的時候就听到她們其中一個問了一句——「我听說,李醫生手頭那個出車禍昏迷了四年的病人,今天醒過來了?」
男人腳步本能一頓,回過頭,護士們之間聊的八卦,值得一听。
「是啊,可把他樂壞了。這些年啊,也夠李醫生受的了。那位病人的情況本來就棘手,能救回來已經是個奇跡了。更何況人家是豪門家族里寵上天的千金小姐,一旦稍有差池,我們整個醫院估計都保不住!據說,那家的獨子年紀輕輕就已經身居高位了,是個傳奇一樣的人物,光听名字都能讓人聞風喪膽的。李醫生每次見他,頭發就掉得特別特別嚴重,有些時候還會上吐下瀉,可慘了!」
陸擎蒼的額角登時迸出三根黑線,嘴皮子一抽一抽的,郁悶得牙都疼了——這說的是他麼?
是他麼?!
根本就是頭上長角的妖魔鬼怪好不好!
李醫生,我是吼過你啊還是揍過你,讓你怕我怕成這樣?
大概陸擎蒼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氣場。
它看不見,模不著,但它真實存在著!
不過顯然胖護士對這些一點興趣都沒有,她嫌棄地推了旁邊的人一把,「嗨,誰要听這些了!我就想問,她是不是姓裴啊?」
「是呀,叫裴畫。畫畫的‘畫’。怎麼?」
「嘿,巧得很,我今天也遇到個姓裴的姑娘,懷孕三周半!兩人應該是姐妹呢,名字都差不多的!這家人有的開心了,姐姐懷了孩子,妹妹又醒了,好事成雙!」
「真的呀,那敢情好……」
倆人相視一笑,頓時覺得人生充滿了正能量。
陸擎蒼則徹底愣在了當場,木樁一般釘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復雜,眼看護士們就要拐過轉角,他才驟然回過神,拔足狂奔起來。
——「你們等等!」
他吼出一句,速度堪比百米沖.刺,陸擎蒼一面跑,一面還伸手拍了自己一巴掌。
手抖著,力道都沒控制好。
「啪」地一聲,響得讓人心顫。
好疼!
真的啊!!
這是現實!!!
倆護士看著瘋牛一般沖過來的陸擎蒼,不由就有些害怕,紛紛後退了兩步。
她們面對面看了彼此一眼,還沒搞清楚眼下發生了什麼事,胖護士已經被陸擎蒼揪了過去,她尖叫一聲,下一秒卻被男人射出的銳利目光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
「我問你,你剛才說的那個姓裴的女人,她……她怎麼了?」
胖護士人雖然大個,但膽子卻小得可憐,在陸擎蒼的壓制下,渾身發抖,身體軟得仿佛骨頭都被人抽光了一樣。
而且陸擎蒼的眉目深刻而剛硬,只要表情稍微有些緊繃,看上去就特別凶神惡煞。
尤其他還滿臉脹紅,額上青筋都擠出來了,一副情緒過激的模樣,不知道的人,百分百會以為他是來尋仇的。
胖護士怕歸怕,但是硬氣地沒有將裴詩供出去,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我們不……不能隨便透露病人的情況……」
陸擎蒼心急火燎的,耐性早已耗盡,剛要發怒,听她竟然有臉這樣說,都快被她氣笑了——這種時候知道守規矩了?你剛才都已經透露到大西洋去了好不好!
「她是不是叫裴詩?」
「對、對呀……」
「我是她丈夫!」
陸擎蒼冷冷白了她一眼,又自豪又驕傲地宣布所有權。
「呃……」
胖護士有些傻眼,難道剛才和裴詩呆在一起的那個溫溫柔柔的帥哥,不是她老公?
眼前這個神經兮兮,又凶巴巴的男人才是?
嘖嘖,可惜啊,白瞎這張俊臉了……
胖護士還沒來得及搖頭表示
tang惋惜,陸擎蒼已經不耐煩地趕人,「沒你們的事了,走吧!」
男人的聲音壓得很低,听上去特別駭人,只是面上那抹甜膩得化不開的微笑,怎麼也掩不住。
那場面,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倆護士听了,哪敢再多看他一眼,連忙抱著腦袋疾步逃離。
真是出門沒看黃歷,也只能怪自己倒霉了,在自家醫院的道上走,還踫到了個神經病……
陸擎蒼才不介意自己被旁人當成了瘋子,事實上他這會的確不怎麼正常,因為過于激動,他掏出手機給裴詩打電話的時候,連home鍵都按不動,試了好幾次才成功。
裴畫的病房已經近在眼前,陸擎蒼沒有進去,轉而靠在了門外的牆上,他的腳先是抵住牆根,然後放下來,沒過兩秒又往前繞了半圈,擱在左腿上。
陸擎蒼整個人像是得了多動癥一般,不停地變換站姿。
但是很快,電話那頭就傳來了煞風景的機械女聲——「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他試了好多次,但是裴詩一直沒有接電話。
-
裴詩已經跑出了醫院大樓。
外面的雨大得能將她砸死,可女子沒有絲毫猶豫,反而逆著風,越走越快。
冰涼的雨點就像是細密的針,戳進肌膚上的每一寸毛孔,進到深處劇烈攪動,將熱度迅速凍結。
裴詩冷得牙關打顫,閉上眼楮,滿頭滿面的雨水傾側而下,整個世界正被一場狂風暴雨洗劫,所過之處兵荒馬亂,喧囂成一片鬧海。
而她的腦中,卻只盤旋著剛才自己鼓足勇氣說完的那句話。
她在請靳榮軒幫忙,她要打掉這個孩子。
孩子……
她的孩子……
此刻就活生生地存在在她的身體里。
眼前慢慢浮現出小曲兒粉雕玉琢的小臉蛋,笑得天真活潑,幼軟的童音撩撥著她最柔.軟的心弦——「媽媽,你什麼時候能生個弟.弟給我玩呀?」
那鬼精靈有事沒事,就愛說這話……
女子細細的五指撫上平坦的小.月復,隔著那層肚皮,她似乎能描摹出它的輪廓,心與心,便也更近了一分。
裴詩忍不住,輕輕一笑,笑過之後是更大的失落。
——可是,自己不要它……
稍微想象一下,心髒就像是被鐵絲網絞緊了一般,疼得整個胸腔都縮起來,裴詩拼了命地大口呼吸,卻是一點空氣都沒有吸入肺里。
她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
死在這場雨里。
死在沒頂的愧疚里。
死在,無人問津的絕望里……
「小詩。」
長久的沉默之後,靳榮軒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在她的耳畔靜止。
「嗯?」
裴詩吸了一口氣,迅速調整過來,用最平靜的口吻發出這個單字。
她很逞強,不想讓太多的情緒外泄,搞得他也不開心。
同時,裴詩也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來應對接下來靳榮軒可能會問自己的話。
「你在哪里?」
那一秒,裴詩的眼楮倏然瞪大,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拋出這樣一個稀松平常的問題來。
因為太過簡單,她反而愣住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听筒那頭傳來的清晰的雨聲,徑直刺進他的心里去,靳榮軒的眉頭越蹙越緊,他大致能猜到,她一個人,會呆在什麼地方,孤零零地犯傻。
「小詩,我馬上過來。」
听到這句話,裴詩的眼眶不可避免地紅了一圈,雨滴狠狠砸在眼瞼上,好像也沒有之前那麼疼了。
「靳先生……」
「去找個地方躲雨。」
靳榮軒淡淡地吐出一句,腳下的步子,卻越來越快。
葉霜剛從洗手間出來,迎面就看到男人行色匆匆,似乎是想往醫院外面趕,她連忙招手攔了一下,大叫著提醒,「外面在下暴雨啊,打把傘!」
靳榮軒無謂地搖搖頭,擦過她身邊的時候,還知道撂下一句「不用跟著來」。
氣得葉霜在原地直跺腳,抓狂地將他的祖宗十八代挨個罵了個遍。
-
在陸擎蒼堅持不懈地打到第七通電話的時候,那頭的人終于接了。
「喂?」
清冷的男聲,就像是一盆冷水,將陸擎蒼心底的興奮與雀躍,澆了個徹底。
「你是誰?」
靳榮軒報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側過身,幫裴詩系好安全帶。
車廂里,他們兩個渾身濕透地坐著,從頭到腳都在淌水,活像剛從海里被撈上來的一樣。
「裴詩呢?讓她接電話。」
從擴音器里傳出的男聲還伴著「滋滋」的雜音,但這並不影響陸擎蒼話里的冷酷與慍怒。
——這個男人,簡直就是陰魂不散!
靳榮軒安之若素地打了個噴嚏,動靜有些大,但沒有吵醒旁邊的人。
自己找到裴詩的時候,她已經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了,身上看不到一塊干的地方,臉色白得像是快要融化在蒼然的天幕之下。
將她抱進車里,一句話都沒有說上,裴詩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她大概是累極了,容顏無比憔悴,濕噠噠的臉頰,肯定是哭過的,但是,早已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淚水。
裴詩沒有發燒,但那是早晚的事,她手臂上包扎好的繃帶被水一泡,基本上就作廢了。
也不知道,傷口會不會感染。
靳榮軒撩開濕漉漉的額發,漫不經心地回應,「她就在我身邊,但她現在沒空接電話。」
陸擎蒼壓抑著怒火,咬牙切齒道,「靳先生,麻煩你搞清楚立場,裴詩是我的妻子。而你,連她的朋友都算不上。我給你一分鐘的時間,你讓她接電話。」
靳榮軒模著方向盤,神色懨懨,對方記性不錯,還知道拿他親口說的話來噎自己。
裴詩睡得一點也不安穩,她忽然翻了個身,抬手就拍在了車窗上。
靳榮軒看她的腦袋磕在車窗上,怕她待會會不舒服,耐著性子將她整個人撥了回來,視線掃過女子的肩胛處,就見輕薄的白色布料下,一朵花的形狀若隱若現。
性感到極致的黑色曼陀羅,妖艷地刺激著男人的視覺神經。
像是回憶起什麼,靳榮軒牽出一抹笑,神色仍是極淡的,在電話那頭的男人快要爆發之前,漠然地率先發問,「陸先生,你知道小詩後肩上刺著的那朵黑色曼陀羅,代表著什麼嗎?」
「嗯?」
陸擎蒼下意識應了一聲,驀地想起那一次在慈善晚宴上,裴詩的披肩滑落,肩胛處,確實有一朵黑色曼陀羅,他當時還納悶過她為什麼會弄個紋身呢。
「四年前,小詩為了我擋了一槍,就傷在後肩的位置。傷口愈合之後,她嫌疤痕太難看,但又不願意去做修復手術。那朵刺青,是我親手給她紋上去的。那個時候我就告訴自己,這輩子,我只會讓她受這一處傷……」
靳榮軒的聲音四平八穩,卻如同切割機一般,轟隆隆地屠殺著陸擎蒼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他已經預感他接下來將要說什麼,然而他制止不了。
「可是小詩回到t市之後,受傷就成了家常便飯。不管是外傷,還是心傷,似乎全部都拜你所賜吧,陸先生?」靳榮軒輕笑著反問,原本就沒有溫度的嗓音,此刻更顯得鋒利而傷人,「你如果保護不了她,就給我滾出她的世界,越遠,越好……」
那一瞬,陸擎蒼的心,如遭重擊!
靳榮軒的話每一個字都扣在了點子上,太準太狠,他根本無從反駁。
口口聲聲說愛,卻一直在傷害,他這個丈夫,當得太過失敗。
還要一個外人,在這里苦口婆心地教訓自己,陸擎蒼無聲地苦笑,清了清嗓子說,「我和她的事,不牢你操心。」
靳榮軒無視他的嘴硬,自顧自道,「不客氣。」
「你到底對裴詩……」
陸擎蒼忽然提起一口氣,煩躁地吐出幾個字,但他很快清醒過來,晃了晃腦袋,沒有再往下說了。
只是靳榮軒正好開口,于是就變得好像是他截斷了他的後半句話,「這種問題就不用問了。」
陸擎蒼點點頭,反正他也不想知道了,頓了頓,又問,「你們在哪?我過去去接她。」
靳榮軒的車已經快要開到自己的住處,他報了一個地址,然後,驅車進停車場。
陸擎蒼掛了電話,剛要離開,病房的門卻被人打開,趙素雲滿臉焦急地走了出來。
她手中攥著手機,亮堂堂的屏幕上,顯示著她正在撥打陸擎蒼的號碼。
抬眼,就見兒子在面前站著。
趙素雲掛了電話,上前就拉住了陸擎蒼的手臂,不滿道,「你在門口站著干嘛呢?進去啊!」
「媽,我有點事……」
趙素雲立刻拉下了臉,「現在畫畫最要緊,天大的事你也給我擱一邊去,以後再做!畫畫的情況好不容易才穩定一些,這種時候你要不管她隨便在外面亂跑,你良心能安麼你?」
「媽,我很快回……」
但趙素雲完全不給陸擎蒼把話說完的機會,用了蠻勁將他往里拖,「別廢話,快進來!畫畫巴望著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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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覺得靳先生的感情很奇怪麼?有木有啥想法?仁者見者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