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擎蒼幾乎是立刻就甩開了母親的手,不顧她臉上滿滿的錯愕和受傷,堅決地退到了病房外。
男人對著趙素雲一字一頓道,「媽,這件事我不會退讓!裴詩在等我,我必須立刻去找她,沒得商量!但我向你保證,絕對不會耽誤太久!」
趙素雲听罷,還沒來得及嘶吼,陸擎蒼已經風一樣地跑出了她的視野之外。
她喘著粗氣追到電梯口,手中的手機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趙素雲不耐煩地低頭,看到的卻是醫生的電話,她連忙接起靨。
她听那頭的人 里啪啦地說了一大堆,听到最後整張臉上只剩下了土色。
「——我的天啊!仿」
女人的眼珠子立刻瞪得滾圓,她尖銳地大叫了一聲,目光緊緊盯著電梯門口的顯示屏上,那一層一層往下掉的數字,急得快要發瘋。
「擎蒼!擎蒼啊!!」
趙素雲原地跺腳,死命地按著「向下」的箭頭,但是電梯這時已經抵達了一樓。
她一面撥打著陸擎蒼的電話,一面迅速沖到窗邊往下張望,抬眸就看到有一抹黑點砸進了漫天大雨里,那架勢,簡直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陸擎蒼飛奔到停車場,滿身雨水地鑽進奧迪車里。
整個世界都是他劇烈而響亮的喘.息聲,但他沒有為此停下哪怕一秒,馬不停蹄地啟動車子,順手將一直在振動的手機丟在了副駕駛座。
只是,車子還沒有駛離醫院,陸擎蒼抹了一把雨水,余光卻瞥見了一直熒熒亮著的屏幕上,來電顯示不再是「母親」,而是「趙昭」,心里繃緊的那根弦,仿佛「啪嗒」一聲,倏然斷了!
直覺告訴他,出事了!
陸擎蒼單手扣住方向盤,利落地掰過,另一手迅速帶上藍牙耳機,接听電話。
——「直接說!」
三個字,擲地有聲。
「總裁,裴畫小姐性命垂危!」
「什麼?!」
陸擎蒼重重一拳捶在方向盤上,立刻起了一大塊烏青——剛才不是說,已經有所好轉了麼?怎麼一下子又性命垂危了?!
他厲聲低吼,「你給我講清楚了!」
趙昭不敢說廢話,誠實地交代事態目前的進展——「因為裴畫小姐親眼看著你跑出病房,而且,她也听到了你是要去找裴小姐,當場就口吐鮮血,一直沒有止住!醫生這會已經將她推進了急救室,但是情況非常危急,血壓心跳一直在降!再這樣下去,裴畫小姐必死無疑!」
那一秒,陸擎蒼的心重重沉落谷底,摔得粉碎。
這時另一個電話佔線,他屏息按了一下藍牙耳機,下一秒,趙素雲淒厲的哭聲猶如機關槍一般對著自己的耳朵掃射——「擎蒼,擎蒼你在哪里啊?!媽求求你,快點回來!醫生說,畫畫要死了!她怎麼能死呢?她才剛剛醒過來啊!她都沒有叫我一聲,我還沒有看夠她啊!擎蒼,畫畫如果有事,那媽也不活了!媽跟著她一塊死……擎蒼……」
陸擎蒼雙目空洞地望向前方,視線里迅速倒退而過的景象,全部是重影的。
他麻木地又按了一下耳機,這一次,是裴畫的主治醫生。
他的聲音同樣焦急,但卻沒什麼起伏,一直冰冷到骨子里。
「陸先生,請問你現在可以趕回醫院麼?我們正在搶救裴小姐,但是她的求生意識幾乎為零,這樣下去,身體根本撐不了多久。我想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在她身邊支持她,鼓勵她活下去。否則,我們恐怕再努力,也挽救不了她的生命……」
李醫生的意思很明白,如果裴畫死掉,不是他們不盡力,也不是醫院的失責,而是病患家屬不夠配合,他很委婉地期望他不要因此而遷怒院方。
「陸先生,你在听麼?麻煩你……」
腦袋里切換著各種各樣的聲音,或嚴肅或冰冷或瘋狂,折騰得男人快要發狂。
就算睜著眼楮,仿佛也能看到裴畫躺在急救室里,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呼吸微弱,命懸一線的模樣……
他真的沒辦法當一個無情的劊子手,就這樣任她死在冷冰冰的手術台上!
陸擎蒼咬牙,用力翻轉方向盤,車子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響聲,雨珠飛濺,模糊了視線。
這時候,正好旁邊有輛車越過人行道直接沖了出來,陸擎蒼見狀連忙調轉車頭,總算避過了兩車相撞。
但是剎車已經為時已晚,他還沒來得及看清,車子就以恐怖的速度撞上了一旁的電線桿!
「砰——」
一聲驚天巨響,觸動了四周所有車子的警報。
馬路上,登時亂得雞飛狗跳。
車廂里,李醫生失了真的聲音透過听筒傳出來——「陸先生,陸先生?你怎麼了?喂?陸先生?陸……」
「我……咳咳!沒事……」
撥開安全氣囊,陸擎蒼吐
tang了兩口混著血的唾沫,一腳踹開變形的車門。
在黑煙彌漫的雨幕里,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男人頂著一顆血流如注的腦袋,腰板挺得筆直,揮手,攔下了一輛計程車。
「我馬上就到。」
最終,陸擎蒼草草包扎之下進了急救室,兩個多小時的手術,他全程撐了下來,沒有呻.吟過哪怕一下。
等裴畫情況穩定被重新轉移進加護病房,男人的半邊身子,已經被他自己的血染紅了。
陸擎蒼扯落腦袋上血淋淋的繃帶,隨手一丟,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急救室。
手機已經低電能自動關機了,男人的眼楮里血紅一片,不知道是剛才車禍的後遺癥,還是因為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惱怒到了極點。
又一次!
他又一次舍棄了裴詩!
她是你老婆,肚子里還懷著你的孩子!
你說好了要接她回家的!!
陸擎蒼,你tm是不是男人?!
他如同瀕死的野獸一般,失控地咆哮,甩手就將手機砸在了牆壁上,碎片濺得到處都是,可見陸擎蒼用了多大的力道。
可是,不夠!
還不夠!
這種發泄,不痛不癢的,算什麼?!
陸擎蒼五指緊握成拳,就像是殺紅了眼的武士,一拳,狠狠砸在了牆角!
與此同時,「咯 」一聲,骨頭的脆響,清晰入耳。
傷的是他剛才已經烏青的右手,這下,是直接骨折了。
下一秒,陸擎蒼眼前一黑,硬邦邦倒在了地上。
不是痛暈的,而是頭上的傷失血過多,他的意識,已經撐到了極限。
-
裴詩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大病了一場。
持續不退的高燒終于在第二天的午後,漸漸有所好轉。
只是,人還是清醒不過來。
替她的傷口換藥的時候,裴詩會叫疼,會嚶嚶地哭,到最後,滿頭滿臉的汗水胡亂地爬,就像是剛從桑拿房里出來似的,蒼白的臉色都紅潤了許多,可她始終不願意睜開眼楮。
靳榮軒一直在床邊守著,沒合過眼。
葉霜好幾次提出要和靳榮軒換一換,讓他去休息。
而男人只擺擺手,說「不用了」。
葉霜恨得牙癢癢,多想直接來硬的,揍暈靳榮軒丟房里去,強制讓他睡。
但她顯然不能這麼做,所以到頭來,葉霜拿靳榮軒一點辦法都沒有。
靳榮軒沒把裴詩送回公寓,而是將她安頓在了自己的住處。
一方面,方便他照顧她,另一方面,自己也不想對陸擎蒼食言。
而那個口口聲聲說會來接裴詩的男人,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就這樣又過了幾個小時,到了晚上八點左右,裴詩總算醒了過來。
她恍惚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漫長而苦澀的夢,反復閃過的斷片,半清晰、半朦朧,卻拼湊不起一個完整的現實。
夢境里,明明滅滅的光亮如同水波一般蕩漾,一層推著一層,向最深處蜿蜒,直到睜開眼楮,裴詩才看清,那原來是房間里柔和的燈光。
她將手腕搭在額頭上,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被雨水浸泡過的涼意還殘留在體.內,裴詩下意識覺得有些冷,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卻發現沒有扯動。
裴詩覺得奇怪,往身側瞧了一眼,就見小曲兒軟綿綿地趴在自己邊上,縮成了一顆球,背上蓋了條海綿寶寶圖案的小毯子,呼吸均勻,正睡得香甜。
小家伙應該剛洗完澡,身上香噴噴的,頭發披散下來,黑亮得像是緞子一般,還有些潮濕。
裴詩抬起手,費力地湊近了一些,想要模模女兒的腦袋。
只是還沒有踫到,小曲兒已經被人一把撈起,然後一只大掌伸過來,輕巧地為她掖好被子。
「靳先生……」
感覺到床頭的椅子上落下一片陰影,裴詩輕輕地叫人,嗓音有些沙啞。
對方「嗯」了一聲,旋即手心落在她的額頭,溫熱的觸感靜靜停留了片刻。
「燒退了。」
靳榮軒低聲吐出一句,話里沒有多少情緒。
小曲兒巴住他的胸膛,在男人的懷里不安分地亂扭,活像一條滑不溜手的小泥鰍。
靳榮軒沒有辦法,只好耐著性子,托起她的小**,幫她尋找舒服的姿勢。
小曲兒這才滿意地蹭了蹭他的心口,咂吧著嘴,不知夢見了什麼好吃的。
裴詩看著,輕輕地笑起來,病態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潤的柔光。
「餓不餓?你兩天沒吃過東西了……」
靳榮軒駕輕就熟地抱穩小曲兒,溫柔地拍著她的背,低頭,問孩子的媽。
他不說還好,他一說
,裴詩就感覺自己餓得能吞下一只牛。
她咽了口唾沫,剛要點頭說話,抬眸卻看到了靳榮軒憔悴的臉色,下意識問出一句,「靳先生,你這些天沒睡好麼?黑眼圈這麼重?」
靳榮軒不動聲色地別開臉,淡淡道,「開了幾天夜工而已,不礙事。」
「哦。」
裴詩也不懷疑,點點頭。
靳榮軒拿出手機,低頭撥了一個號碼,然後湊在她的面前,「想吃什麼,告訴他。」
裴詩還真的不客氣,流著口水報了一連串自己平時愛吃的,什麼紅燒蹄膀啊、土豆餅啊、烤雞翅啊等等,最後竟然還點了一份慕斯冰淇淋。
靳榮軒越听,眉頭皺得越緊,最後肅然地同她說,「小詩,你是病人,要忌口。」
言下之意,就是連商量的余地都沒有了。
最後,靳榮軒下令電話那頭的大廚,給她煮了碗連油花都沒有的餛飩。
裴詩︰「……」
不過,吃完了幾天來的第一頓飯,素歸素,好歹裴詩的精神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裴詩靠在床板上,擦了擦額頭上,被熱氣蒸出來的汗,微微側過臉,就見靳榮軒正沉默地凝視著自己,眼眸中的情緒,諱莫如深。
「怎麼了?」
「小詩,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辦好了。」靳榮軒沒有挪開視線,一面專心致志地觀察著裴詩的表情,一面往下說,「那家醫院,信譽度很高,而且從來沒有出過負面新聞。我幫你聯系的那位女醫生,醫德好,並且擁有多年的臨床經驗,會把對手術你身體的傷害,減少到最低。」
裴詩手中握著一杯漱口的清水,听著靳榮軒的聲音,腦袋越垂越低。
干淨的杯面上倒映出的,是女子清冷而蒼白的臉龐,那樣瘦,有些扭曲,還寫滿了惆悵。
「……謝、謝謝。」
但她最終緊咬著下唇,卻是向他道謝。
裴詩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沒有其他的話可以說,但這兩字,卻窮盡了她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氣力。
「這是你們商量之後的結果?陸擎蒼他……」
盡管那個男人到目前為止的表現,還是完全不能盡如人意,但是自己之前和他通過電話,如果陸擎蒼真有那麼絕情,是根本不會再去在乎裴詩的死活的。
只不過,靳榮軒的話還沒講完,裴詩已經冷冷打斷了他,「靳先生,請你不要提那個人的名字。」
靳榮軒無奈地搖搖頭,停頓了良久,才嘆息著問她,「但是小詩,你真的,決定好了麼?」
裴詩登時如臨大敵般地縮緊了身子。
不要……不要問這種話……
求你了……
靳先生,你該知道,哪怕是一丁點的動搖,對我來說,都將會是滅頂之災……
裴詩掩住通紅的眼眶,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悲切,她也不想知道。
「……嗯!我決定了!真的!嗯!」
裴詩已經快要把嘴唇咬出血來了,她胡亂地點頭,很用力,幾乎是在打砸空氣。
最後,她虛月兌地將臉埋進被褥里,整個身子,劇烈發顫。
靳榮軒垂下眼瞼,不再說話了,逼她到這個地步,已經是自己的極限。
他不願讓裴詩去做她今後一定會後悔莫及的事,但如果這個孩子的存在真的讓她痛苦到了這個地步……
那麼,不要也罷。
「唔,媽媽……」
突如其來的幼軟童音嚇了裴詩一跳,小曲兒大概是睡飽了,剛巧這時候就醒了過來。
她迷迷糊糊地揉著眼楮,從靳榮軒身上跳下去,小短腿碎步跑到床邊,蹣跚得像個不倒翁。
「媽媽……」
小曲兒仰著腦袋,巴巴地又叫了一聲。
裴詩連忙抹了一把臉,垂下眼眸看著女兒亂糟糟的頭發,笑得無比溫柔,「寶貝兒,擦擦口水。」
她伸手過去,小曲兒乖巧地拽住她的袖子,湊到嘴邊揩了兩下。
「媽媽,你睡好久哦……」
小曲兒扶住床板,跳了兩下,靳榮軒立刻會意地把她弄上.床去。
小家伙烏龜似的爬到裴詩身邊,窩在她的心口,軟軟的食指戳了戳母親的臉頰,有些委屈地嘟著小嘴,「媽媽,你都不陪著小曲兒,你是不是不愛小曲兒了?」
「怎麼會呢,小曲兒永遠是媽媽的心肝寶貝!」
裴詩連忙抱緊小家伙,親昵地吻著她白女敕的臉頰,心里卻痛得像是有火在燒,五髒六腑都快要化為灰燼了。
雖然說者無意,但小曲兒的這句話,無疑就是扎進她腦中的一根、怎麼拔也拔不出來的利刺,每分每秒都在提醒著她,自己是個多麼不稱職的母親。
前面她忍得辛苦,這會卻再也扛不住,眼淚刷地淌了下來,生生灼痛了臉頰。
淚水割出一道很深的淚痕,在裴詩面上猙獰,最後滴在小曲兒的頭頂,將她的發絲打濕。
小家伙後知後覺地抬起頭,一看裴詩的臉,立刻就著急了,晃動著她的手臂,聲音都拔高了好幾個調,「媽媽,你怎麼哭了?」
她轉頭看了看面無表情的靳榮軒,鼻音都冒出來了,「是不是爸爸欺負你了?媽媽,你別哭啊……小曲兒幫你打爸爸好不好?媽媽,不哭了……」
小家伙心疼地去擦裴詩臉上的眼淚,順帶還瞪了一眼無辜躺槍的靳榮軒,一臉「爸爸你最壞了」的怨念表情,伸出小拳頭,卻發現手太短,夠不著去捶他。
靳榮軒模模鼻尖,閉上眼楮,一言不發。
裴詩搖搖頭,連忙轉換話題,「不……不關爸爸的事,媽媽只是身上疼,小曲兒給媽媽吹吹好不好?」
「嗯!媽媽哪里疼?」
裴詩指了指手臂,上面纏著繃帶,一看就是有傷。
小曲兒不敢拿手去踫,小心地湊近一些,鼓起嘴巴呼呼地吹氣。
無奈她人小,用力吹了兩口氣,腦袋就暈了,搖搖晃晃地一**跌坐在床上,震得床板都發出了吱呀一聲。
小曲兒搖了搖發暈的腦袋,急切地問︰「媽媽,還疼不疼了?」
裴詩捧住她紅撲撲的臉蛋,指尖摩挲了兩下,溫柔地笑開,「不疼。」
「還有沒有?」
裴詩看女兒一臉不肯相信自己會因為這點傷而疼哭的表情,就又指了幾個地方。
小曲兒埋著頭,盡心盡力地全部吹了一步,最後反復確認了媽媽身上不痛了之後,她才倒在裴詩身邊,小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松了一大口氣。
裴詩將累得很快又睡著了的女兒攬進懷里,再不敢掉一滴眼淚。
左心房的位置仍舊隱隱作痛,為那個即將被自己拋棄的孩子,也為了一段,沒法再撐下去的感情……
但那並不是,小曲兒吹一兩口氣,就能治愈得了的。
只是這一場痛哭,倒讓裴詩清醒了不少。
她覺得自己是時候,該痛定思痛,當機立斷了。
裴詩理了理微亂的額發,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面向靳榮軒,規規矩矩地開口,「靳先生,我能借用一下你律師團里的g麼?」
「小詩?」
靳榮軒有一瞬的錯愕,因為那名律師,是專門處理婚姻方面的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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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詩準備離婚了。大家說,是離,還是不離呢?六千字哦,好吧加了一千字我也沒什麼好驕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