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一個早上,裴詩最後無功而返,身心俱疲地回了靳榮軒的住處。
她真心覺得,要是換個順序,自己沒有先到醫院去和陸擎蒼談離婚的話,恐怕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不會這樣復雜了。
說起來,自己一臉決然地跑去找他,到底是巴望著要跟他徹底決裂呢,還是僅僅心心念念地只想見陸擎蒼一面,而已呢?
而且最糟糕的是,和那個男人多在一起一刻,她的心就會多動搖一分——裴詩下意識地擰起眉,臉色難看,她討厭這樣優柔寡斷、不干不脆的自己。
裴詩在玄關換了鞋,抬起頭,就見逆光的陰影里,靳榮軒過分安靜地站在那里襞。
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襯衫,沒有系領帶,是和之前出現在電視上不同的打扮。
男人的袖口挽起,露出的手腕線條很勻稱,臉上的表情,卻是模糊不清的竭。
「靳先生……」裴詩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了,想到自己放了他的鴿子,聲音越發有些弱勢,她走近兩步,輕輕地問了一句,「小曲兒呢?」
靳榮軒接過她搭在手臂上的外套,轉身掛到衣帽架上,很平靜地陳述事實,「見不到你,她就一直哭,最後哭得沒力氣了。剛才,葉霜哄她睡著了。」
「對……對不起,路上堵車。」
裴詩抓了抓凌亂的發,不好意思地干笑,沒敢看男人的眼楮。
其實,靳榮軒的住所是一棟坐落在半山腰的別墅。
這條環山公路是新建的,很偏僻,路況一直很好,平常基本上沒幾輛車經過,怎麼可能會堵。
裴詩之所以這樣說,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她之前是和陸擎蒼去了市中心的嬰兒用品店,因為兩地相距的路程太遠,她才回來得遲了。
「嗯。」
靳榮軒點頭,淡淡掃了她一眼,沒有戳穿。
「對了,任佳呢?」裴詩將手負在背後,故作輕松地另找了一個話題,「我剛才在電視上看她臉色蒼白,滿頭的冷汗,是不是生病了?她怎麼樣了?」
靳榮軒想了想,沒有正面回答她,只說,「你跟我來。」
裴詩「哦」了一聲,覺得他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
兩人剛走到客房門口,就听見里面傳來了任佳崩潰而又虛弱的聲音——「這……這什麼啊?!」
不愧是得過金曲獎的女星,那嗓子,就算有些啞了,也還是很好听的。
但裴詩下意識瞥過靳榮軒的臉,竟然發現男人的眼皮不住在跳,給她一種,他正如臨大敵的錯覺。
房間里,葉霜也在,精瘦的小身板上系著一條草.莓花紋的圍裙,看上去又霸氣,又可愛。
她的手中捧了一只碗,里頭盛著滿滿的湯汁,還騰騰地冒著熱氣。
葉霜看了一眼床上躺著的人,「啪」地一聲將碗擱在了床頭的矮櫃上,超極不耐煩地咬牙道,「不是你要喝的嘛!紅、糖、姜、茶、啊!」
任佳瞄了一眼那碗所謂的「紅糖姜茶」,又黑又黏糊,表面還浮著可疑的氣泡,她覺得自己可能又要暈過去了,無力道,「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麼煮的?這麼簡單的東西,正常人能煮成這樣?」
葉霜一听,臉立刻就拉了下來,任佳鄙視什麼不好,竟然鄙視自己那「神乎其技」的廚藝,她惱羞成怒道,「廢話真多,又沒毒,能喝就好了啊!剛才是你自己不要沖泡的那種,現在又嫌我煮的不好。女人就是麻煩!」
「你也是女的好不好……」任佳扶額,拿白眼飛她,「而且……沖泡的效果沒有現煮的好。」
「所以呢,你到底喝不喝?給句話!」葉霜漢子似的叉腰,臉頰都被氣紅了,「要不是他讓我來照顧你,我才不想理你!」
提到靳榮軒,任佳也愣了愣,明顯有些猶豫,但是那碗東西——
任佳「咕咚」一聲咽下一口唾沫,滿臉的驚恐,自己要真的喝下去了,會沒命的吧?
「不喝!」
「不喝就不喝!」
「你@#¥%!」
「你&*%……#!」
然後,兩個人就嘰里呱啦地開始吵架。
裴詩捂住嘴巴,悶笑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這下,她總算能明白,靳榮軒剛才為什麼不直說,反而還露出那樣的表情。
這對活寶!
男人扶住額頭,低低咳嗽了一聲,然後,整個世界就奇跡般地安靜了下來。
裴詩走過去,解下葉霜身上的圍裙,系在了自己腰上,無奈道,「我來煮吧。任佳,你再忍忍。」
她說完,又拍了拍葉霜的肩膀,柔聲道,「你也別氣了,ok?」
兩人都沒說話,還在大眼瞪小眼,裴詩就當她們是默許了,轉身走出客房。
靳榮軒想也不想,直接跟著她往廚房走去。
「靳先生,你不必陪我的。」裴詩洗了
tang手,擺好鍋,「我一個人可以。」
靳榮軒靠在牆上,也不看她,眉目寡淡地說,「在這里,比較舒服。」
裴詩倒是沒他這麼痛苦,勾起唇角輕笑道,「葉霜和任佳難得投緣呢……」
火苗,「噗呲噗呲」地舌忝著鍋底,紅光印在裴詩的臉上,將她的輪廓描繪得越發柔和。
她和靳榮軒安安靜靜地呆在一處,等著姜茶煮好,直到男人看著她的背影,問出一句,「小詩,你告訴陸擎蒼實情了麼?」
裴詩捏著湯勺的手一抖,搖搖頭,說「沒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但是,他懷疑了。靳先生,我心里很不踏實……」
「那你準備怎麼辦?」靳榮軒停頓了片刻,沒有等到她的回答,試探道,「小詩,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先把離婚的事緩一緩,然後和陸擎蒼坦白……」
「不,靳先生,婚我是堅持要離的。」裴詩臉上的表情,他看不到,但是她打斷自己的聲音,既冰冷又生硬,「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段婚姻從剛開始就是錯誤的。我和他之間的問題沒有那麼簡單,不是攤開來說就能夠解決的。」
「那陸擎蒼是什麼反應呢?」
裴詩挽起一抹笑,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麼,聲音很小,「他把離婚協議書丟掉了。」
靳榮軒點點頭,陸擎蒼不肯簽字,倒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不過,沒把協議書撕掉,而是丟了,那個男人意外地能沉住氣嘛。
靳榮軒不知道,若是陸擎蒼的手沒有骨折的話,那份離婚協議書,怕是連渣都不會剩下!
「我也不要和他打官司,那樣只會更加麻煩。現在小曲兒的存在曝光了,我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但我要保護好自己的女兒。」
「……你要離開這里?」
裴詩點點頭,關掉煤氣,終于回身看他,「靳先生,我想好了,等到青姨的身體狀況恢復,我就帶小曲兒走。」
靳榮軒的心沉了沉,訝異地反問,「小詩,你的意思是,你也不回英國麼?」
「這個我還沒有決定。」裴詩把頭發扎起來,戴好隔熱手套,將煮好的紅糖姜茶倒進碗里,笑得很輕松,「反正我是個孤兒,沒什麼牽掛。隨便到哪里,只要有女兒在,都是我的家啊……」
靳榮軒听她這樣說,琥珀色的瞳孔皺縮,一時間竟然無法反駁。
他的喉頭干澀,沉默了良久,最後只好深沉地吐出一句,「小詩,我可以照顧你……還有小曲兒。」
裴詩卻垂下眼眸搖搖頭,嘆息道,「靳先生,可我不能這樣自私。我曾經救過你的命,你是重情義的人,為了報恩,一直對我很好,這些我都能夠理解。但是,真的足夠了,你從來就不欠我的……」
靳榮軒目不轉楮地望著她,冷冷打斷,聲音里所有的情緒瞬間被凍結,「小詩,我對你,從來就不只是單純的感恩……」
「我給任佳送過去。」裴詩端著那碗紅糖姜茶,平靜地走過靳榮軒面前,任他後面的話,消散在空氣中。
靳榮軒听著她遠去的腳步聲,緩緩閉上了眼眸,想笑,卻怎麼也撐不起唇角。
小詩,你明明知道的。
你明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一點,卻永遠把自己當做一個局外人。
順便拿這份殘忍的溫柔,將我拒之門外。
但是,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對我敞開心扉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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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詩沒想到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自己還能過幾天安穩的日子。
不過好景不長,這天下午,陸擎蒼終于打來電話,約她見面。
男人直接開車到裴詩的公寓門口去接她,她一坐進車里,陸擎蒼一邊把手中的煙掐滅,一邊迅速打開車窗通風,直截了當地對她說,「裴詩,今天,我們不談離婚,也不談舉行婚禮的事,誰提,就算誰直接答應了對方的要求,怎麼樣?」
陸擎蒼彈開指尖殘留的煙灰,看著裴詩睜得大大的眼楮,一臉狀況外的表情,輕輕展顏笑起來,男人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自顧自往下說,「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裴詩不解,皺眉反問,「那你叫我出來干嘛?」
對方不答,只是眯起眼眸從頭打量她,一根頭發絲都沒有放過,末了皮笑肉不笑地吐出一句,「裴詩,你今天氣色很不錯嘛,沒再想跑到別的醫院去溜溜了?」
陸擎蒼在說「醫院」兩個字的時候,咬得特別重,一股諷刺的意味撲面而來。
裴詩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恐怕這個男人是早就知道自己想要打掉孩子的事了。
她也不心虛,淡然地抿住唇,視線瞥過男人,接著緩緩繞到了窗外——嘁,陸擎蒼你理直氣壯個什麼勁兒啊!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和你離婚,干嘛還要留著你的孩子?
——我沒有錯!
裴詩在心底憤憤發泄了兩句,很自然地又想到那一天,自己回到公
寓的時候,剛走下下坡,就被門口堆得滿滿當當的嬰兒用品嚇呆了。
送貨的司機一直等著裴詩出現,其實早就磨得什麼耐心都沒有了,但是一見到她,男人非但沒有怨言,還立刻殷勤地幫她搬起了東西。
裴詩攔都攔不住,等她想起來給陸擎蒼打電話的時候,東西已經全挪進了屋。
然後,從那天以後,左鄰右舍的人就都知道了,裴詩懷孕的事兒。
雖然他們一直沒見過裴詩身邊有什麼男的出現,但是大家早就向送貨的司機打听清楚了,據說,這些嬰兒必需品都是她老公給買的呢……
好像那個男人,花錢連眼楮都不眨,有權有勢,對老婆又好,應該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嚇,看來裴詩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嫁了個土豪啊!
于是乎,這群「熱心」的鄰里就沸騰了,整天忙著巴結裴詩,問這問那的,幾個生過好幾胎的大嬸還專門跑到她家里,給她傳授經驗。
拜陸擎蒼所賜,這兩天,裴詩光應付左鄰右舍了,完全沒有時間跑去人.流醫院遛彎!
對此,她表示相當的無語。
陸擎蒼看她失神,忽然問道︰「小曲兒呢?靳榮軒帶著麼?」
「幼兒園。」
裴詩開腔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悔都來不及。
她轉過頭,瞪著炸出兩個感嘆號來的大眼楮,死死盯住陸擎蒼,迫切想從他的臉上讀出什麼端倪來。
然而,陸擎蒼似乎只是隨口一問,連頭都沒點一下,轉而發動引擎。
車子很快駛離了公寓。
而裴詩就像只泄了氣的皮球,只能安慰是自己大驚小怪了,由于太過沮喪,也沒再多問陸擎蒼他們此行的目的地。
直到差不多一個小時後,車子已經開出了郊區,陸擎蒼的聲音才緩緩地響起來,「裴詩,趙昭已經查到了當年那件事的主犯。」
「什麼?」她晃了晃腦袋,有一瞬以為是自己幻听了,連忙看向陸擎蒼,緊張地深呼吸,「你是說……」
「對,就是那個把你的手打斷的人。」陸擎蒼眉目淡淡地直視前方,「我們現在,正往他的家里去。」
寬闊的瀝青大道上,兩邊是一望無垠的麥田,遠處零星散布著村落,青磚紅瓦的屋子,很別致。
裴詩的思緒亂成一團,她包住自己的左手,不願記起的回憶還是洶涌地沖進了腦袋,女子縮起身子,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到了。」
陸擎蒼出聲提醒,車子停下,輪胎嘎吱擦過地面,刺耳。
「嗯。」
裴詩低下頭,看自己發抖的手,睫毛也跟著一起狂顫,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很害怕。
陸擎蒼見狀,二話不說將她摟進自己懷里,緊緊握.住她的手,低沉冷靜的聲音幽幽傳入她的耳中,「裴詩,你如果不想去,我現在就調頭。」
「……不,去!我要去!」
好不容易離真相這麼近了,她怎麼能臨陣退縮?!
兩人陸續下車。
陸擎蒼攬住裴詩的身子,小心翼翼地領著她往前走。
很快,他們的面前,出現了一座兩層樓的民房,不算大,但也不是那種窮酸的屋子。
外面還有一方圍起來的菜園子,上面種著許多時令蔬菜,柵欄上拴著一條大黃狗,一看到陌生人,立刻盡職地汪汪大叫起來。
平日里,裴詩是不怕狗的,但是現在她心緒不寧,被這麼一吠,手抖得越發厲害了。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
「嗯?」
「那個人,四年前就死了。」
裴詩剛好踏過門檻,听到這句話,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抬頭就見不算擁擠的大堂里,一張放大了的彩色遺照,高高地懸在房梁稍微下面一點的位置,看著,莫明有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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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啊啊,連我自己寫著寫著都被靳先生感動了羞射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