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車響聲,何蔚藍心里一驚,又加快了步伐,地面上已經有了一層厚厚的冰,一個哧滑,她縴弱的身子就摔在了地上,冰渣子刺到了肌膚,她也不覺得疼,立即又站起來追了出去。
陸承佑看著後視鏡里那個穿著睡衣,光著腳跑出來的人兒,閉上眼楮,手緊緊的握住了方向盤,發動車子離開。
她是傻子嗎?她不知道外面下雪了嗎?為什麼不穿衣服鞋子就跑出來了?就她那破身體,她不想活了嗎?
一系列問題在腦子里齊齊的而涌出來,他只覺得憤怒至極!
車子吱呀一聲停下,然後又猛地調轉了方向,可也只是調轉方向而已,車子靜靜的並沒有向前駛去。
陸承佑看著前面被雪光映照得略顯幽冷的夜色,一股自厭的情緒很快俘虜了他,他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放開她的手,如果就這樣走上去,他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他不能走上去,即便是看著她疼,看著她流淚,他也不能走上去,也沒有資格走上去了!
可是,他該死的要是能控制住自己,他也不會出現在這里了!
何蔚藍跑到門口,哪里還有車的影子,遠遠的望過,是一片沒有邊際的烏沉寒冷的黑。
她扶著牆壁,大口的呼吸著,冰冷風雪鑽進胸肺里,引發了一股尖銳的刺痛,身子緩緩的蹲了下去,頭埋在雙膝
里,想要呼吸一些溫暖的氣息,來抵擋肺里冰刃切割般的冷寒。
他還是走掉了,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何蔚藍蜷縮著身子,待心里舒服些,站起身,往屋里走去,屋里開著暖氣溫暖的氣息融化了她僵硬的冰涼,她才感
到膝蓋處火辣辣的疼痛,拉起睡裙,只見雪白的膝蓋上青紫一片,小腿上也有一處受傷了的,正流著血。
她找到醫藥箱,拿出藥水,紗布,包扎後,又把醫藥箱收拾好放回原處,四處看了看,偌大的客廳里只有她一人,若不是腿上的疼痛提醒著,她真的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是清夢一場。
何蔚藍上樓,已是凌晨四點,她卻是一點睡意也沒有。
似是已經習慣了一般,她並未強迫自己必須入睡,因為她知道那是沒有用的,她靜靜的看著窗外幽沉的夜色,就像
以前每個睡不著的夜晚。
何蔚藍緊緊地盯著那一抹黑,漸漸的那一抹黑種浮現出了一個人頭的輪廓,影像一點點的清晰起來的,俊美無鑄的
側臉淡漠而無情,薄薄的唇輕啟,殘忍的話語清晰得如同在她的耳邊響起。
「你對我而言什麼也不是。」
何蔚藍還記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背對著她,頭微微的側著,微弱的光線里,他的側臉冷峻淡漠,和他的話一
樣,沒有一絲的感情。
何蔚藍的眼楮里漸漸蒙上霧氣,黑暗中的那抹影像也一點點的淡去,直至一點印記也沒有,她閉上眼楮,淚水順著
眼角緩緩的流出來。
因為什麼都不是,所以在傷害我,轉身便離開。
因為什麼都不是,所以不屑的再看我一眼,更罔顧我的疼痛。
既然這麼絕情,又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何蔚藍沒有向任何人提起見過陸承佑的事情,包括文琴和杜宴楓。
時間在風雪的呼嘯中,也無聲的呼嘯而走,轉眼一個星期就過去了。
一個星期後,她的傷也差不多痊愈了。
何蔚藍又小心的在傷口上涂了藥,然後綁了一層紗布,穿上襪子裙子。
受傷的事,何蔚藍沒有和任何說,好在是冬天穿得厚,她要隱藏也很容易。
穿戴整齊,何蔚藍看著外面明亮的陽光,微笑著來到窗前,地上的雪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芒,一眼
望過去,真的就像是一個冰雪世界,美麗極了。
「小姐,楓少爺來了。」
張媽上來報告,看了看她的穿戴,由衷的贊道︰「大了一歲,小姐更美麗了。」
何蔚藍笑著回道︰「大了一歲,張媽的嘴也更甜了。」
杜宴楓帶她來到了滑雪場。
和去年一樣,這里的一切幾乎沒什麼變化,白雪皚皚的世界里,充滿了人們的歡笑聲。
杜宴楓知道她去年滑雪的時候受傷了,回頭見她發愣的表情,以為她是害怕,笑了笑安慰道︰「不用怕,有我在,
不會讓你受傷的。」
何蔚藍笑笑點點頭。
不是第一次滑,再加上凌昊澤也曾教過她滑冰,基本上也已經掌握了其中的技巧,很快就學會了。
何蔚藍一個旋身在杜宴楓身邊停下,笑問︰「怎麼樣?」
杜宴楓點點頭,「很好,累了吧?我們去歇歇,順便吃點東西。」
杜宴楓點了幾個她愛吃的菜,又給她點了一杯熱牛女乃。
「我還擔心你會有心里陰影,不願意學,看來是我白擔心了。」
何蔚藍低頭喝著牛女乃,熱氣氤氳在她的臉上,听了杜宴楓的話,朝他調皮的眨眨眼楮,笑道︰「我是越挫越勇型
的。」
杜宴楓笑了,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
「是啊,我們的藍藍是最堅強的!」
飯菜剛上桌,遇到了一個熟人,正是去年也于此地偶遇的明軒。
明軒看到他們邁腿就走了過來,看著何蔚藍驚喜道︰「藍藍,咱們還真是有緣,今年又在這里遇到了。
何蔚藍笑說︰「是啊,」眼楮瞄了瞄他身邊的女孩子,「不過,去年和你一起來的姐姐怎麼沒有過來?」
一句話說得明軒的臉青一片白一片的,還要耐心的安撫著身邊的女孩子。
杜宴楓見狀只微笑著旁觀。
明軒安撫好身邊的女子,又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但見那女子嬌羞著臉瞪了他一眼,便扭擺著身子離開了。
明軒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看了看滿桌子的飯菜,笑道︰「正好,我們也要吃飯,不介意我們坐下吧?」說著,也不
等他們回答,便徑直坐下了。
有明軒這個話嘮在,餐桌上的氣氛明顯好了很多。雖然大部分都是他們二人在說,何蔚藍覺得就這樣听著也比一味
的沉默著好多了。
「……藍藍,還以為去年受傷後,你就不敢再滑雪了呢。」
話題忽然轉移到她的身上,何蔚藍愣了一下,笑道︰「我可沒有那麼容易就被打倒啊!」
「哎,想象當時的情景就覺得後怕,你說要不是佑恰巧在那里,不知道會發生……」
明軒喝了幾杯酒,有些話不經腦子就月兌口而出了,待察覺到氣氛略顯不對時,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立時打住了,尷尬的干笑兩聲,轉移話題道︰「今天的陽光真好,早上起來打開窗簾差點就亮瞎了我的眼。」
杜宴楓自是听出了明軒話里的蹊蹺,不過這個時候他並未問什麼,在何蔚藍面前,陸承佑三個字就是禁忌,能不能提就最好不提。
從滑雪場回到市里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路燈陸續的亮起來了,很快,整座城市便陷入了五光十色的燈海里。
車子在陸宅停下,剛下車,張媽就走上來,高興的道︰「楓少爺,小姐,少爺回來。」
何蔚藍在那一瞬有種迷幻的感覺,惶惶的看著張媽,愣愣的問了一句︰「什麼?」
「少爺回來,正在客廳里陪老爺呢。」
杜宴楓的臉上並未表現出意外的神情,見何蔚藍的神情略顯慌張,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我們進去吧!」
何蔚藍的神識還處在恍惚中,就那麼被陸承佑拉著進去了。
何蔚藍一進去就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陸承佑,依舊是那天晚上的那件呢料風衣,他正在低頭翻看著雜志,清俊的側臉,沒有什麼表情。
何蔚藍想到他絕情離去的背影,心里一痛,調開視線看向別處。
「爺爺,我們回來了。」
杜宴楓笑著說,拉著何蔚藍走了過去,看向陸承佑笑道︰「我還以你不會回來了。」
陸承佑沒有說話,只是略抬了抬眼皮,落在杜宴楓和何蔚藍相握的雙手上。
文琴哼了一聲接道︰「要不是我今天偶然遇到他,說不定他還真不會回來了,沒良心的壞小子!」
何蔚藍見文琴的眼圈發紅,想必是哭過,忙走了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安慰的握住她的手。
文琴被何蔚藍手上的溫度嚇了一跳,驚道。
「手怎麼這麼冰?冷嗎?」
何蔚藍此刻正心不在焉的胡思亂想,忽然听到文琴的聲音,神情恍惚的問︰「什麼?」
文琴疑惑的看看她,又探手模了模她的額頭,道︰「我說你的手很冰。」
「哦,沒什麼,暖一會兒就好了,對不起,我先上樓換身衣服。」
得到應允後,何蔚藍幾乎是逃也似的來到樓上。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他離開的時候,她追出去,而今他就坐在這里,她卻又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
何蔚藍換好衣服,正準備下樓,陸子宵進來了。
「陸叔。」
「玩得開心嗎?」
何蔚藍笑著點點頭,「嗯,很開心。」
何蔚藍見他沉默了,問︰「陸叔有事嗎?」
陸子宵看了她一會兒,握住她的手,說︰「我看你都沒有和你哥哥打招呼,想知道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不愉快。」
何蔚藍恍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在大人的眼中,她是個禮貌懂事的孩子,以前就是陸承佑再刁難羞辱
她,見到他,她還是會乖乖的喊一聲哥哥,可是剛才,久未見面的兄妹見面,她卻是一句招呼都沒有打,還表現得很緊張的樣子,也難怪陸叔會懷疑,估計其他人也一樣的懷疑。
「沒有,我和哥之間沒有發生不愉快,只是,只是……」
她急急的解釋,一時卻又找不出合適的理由來,急得臉都白了。
陸子宵微笑著安慰她略顯緊繃的神經︰「好了好了,我也是問問,瞧你緊張的,你們之間沒事就好。」說完,便下樓了。
客廳里只有陸承佑一人,他四處看了看,問︰「楓兒呢?」
陸承佑沒有抬頭,淡淡的回答。
「在外面接電話。」
陸子宵看著兒子冷峻的側臉,有些恍惚,眼前的臉與記憶深處一張孩童的臉重合。
那時候,陸承佑不過兩三歲,每次見到他,都顛巴著走到他面前,伸出小手,晶亮的黑眼楮,閃著渴望,小嘴里吐
著模糊不清的「拔拔,拔拔」的叫聲。
只是,他一徑的沉在怨恨和悲痛里,至始至終都沒有蹲子抱他一回。
轉眼間,那個顛巴著走路的孩子就長大了,他卻再沒有听他叫過一次爸爸,這個長大變強的孩子有了自己的思想和
行事準則,那些早已經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陸子宵沉浸在回憶里,注視著陸承佑的眼楮慢慢潮濕起來,胸口處翻騰著無盡的懊悔和無奈,直到眼角察覺到文琴
走過來,忙平復了情緒。
「子宵,佑,吃飯了,」抬頭正好看到何蔚藍在樓梯口,道︰「藍藍,楓兒在外面接電話,看結束了沒?吃飯
了!」
何蔚藍點點頭,下樓。
陸承佑並沒有動,依舊翻看著雜志,當一股清香鑽進鼻端,他微微抬眼,便看到了一截穿著白色襪子的縴細小腿和翻飛的裙擺,他還清晰得記得那小腿嵌在他手掌心里的感覺,光滑細膩,猶如撫模著上好的絲綢。
「佑,上樓去叫爺爺。」
文琴的聲音打破了他片刻的恍惚,似是為了掩飾什麼,他低頭喝了一口茶,站起身,卻對上陸子宵沉思的眼眸。
他怔了怔,很快,快得幾乎捕捉不到,復又恢復了冷淡,朝樓上走去。
何蔚藍找到杜宴楓的時候,他已經結束了電話,正愣愣的發呆,似是在沉思著什麼,她看了他一會兒,才開口道︰
「楓哥哥。」
杜宴楓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怎麼出來了?」
「要吃飯了,琴姨讓我出來喊你。」
杜宴楓笑著走過去,「進去吧!」
何蔚藍看著他略顯沉思的側臉,總覺得他有心事,正要開口問,發覺已經到了客廳,話就又憋了回去。
對于何蔚藍,這一頓飯味同嚼蠟,杜宴楓雖然細心的照顧著她,但也無法控制她混亂的思想,等到飯菜結束,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麼,反正是杜宴楓和文琴給她夾什麼她吃什麼。
何蔚藍主動幫忙收拾碗筷,文琴似是也注意到她的異樣了,沒有阻止,等到碗筷收拾結束,她從廚房里出來,偌大
的客廳里只有陸承佑和杜宴楓兩人。
她 癥了一會兒,想到飯前陸子宵的那一番話,又轉身回到廚房,泡了兩杯茶端出來。
「哥,楓哥哥,你們喝茶。」
杜宴楓看了眼她拿著盤子的手指都發白了,拉著她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勤勞的小蜜蜂,你該歇歇了!」
何蔚藍笑笑,低下頭去,手指下意識的就絞緊了衣角。
杜宴楓端起茶,輕抿一口,不停的笑著點頭。
「嗯,不錯,藍藍不僅廚藝精湛,連茶藝也越來越好了。」
何蔚藍怔了怔,小聲道︰「楓哥哥,你有取笑我!」
杜宴楓哈哈笑了兩聲,大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溺道︰「楓沒有取笑你,是實話實說。都這麼大了,怎麼還這麼害
羞!」
陸承佑看著有說有笑的兩人,手不自覺的握緊了,寒冰似地俊臉陰沉一片,黑眸地處隱約可見兩簇跳動的火焰,卻也只是不動聲色的喝著茶。
「佑,怎麼樣?藍藍的手藝是不是好了很多?」
何蔚藍的身體微微一顫,抬頭看去,正好迎上他抬起的眼楮,又慌張的垂下去,心如擂鼓般的亂跳。
陸承佑盯著她絞得發白的手指看了一會兒,淡淡的嗯了一聲,又低下頭繼續喝。
那一刻,何蔚藍的心里竟然升起了一股隱秘的喜悅。
這麼多年了,他是第一次夸她!
三人沉默的坐著,偌大的客廳里,何蔚藍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心想著如果再這麼一直坐下去的話,她肯定會因為
缺氧而窒息。
忽然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何蔚藍嚇了一跳,杜宴楓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字時,眼神頓了一頓,抬頭
朝兩位笑道︰「我有些事情要處理,必須要先離開一會。」隨即又看向何蔚藍,大手撫上她的頭,笑道︰「藍藍,
我走了,早點休息。」
何蔚藍站起來送他到門口,喊道︰「楓哥哥,開車小心一點!」
杜宴楓擺擺手讓他進去,自己鑽進車里,發動車子,很快便駛了出去。
杜宴楓走後,客廳里空氣更加稀薄了,冰涼的稀薄。
何蔚藍在門口猶豫了好一會兒,走過去,復又坐下。
她和他只有一個桌子的距離,她以為那麼近的距離,她是沒有勇氣抬頭的。
可是,當那張熟悉的俊臉在她眼里漸漸清晰時,她知道,有些期望已被徹底塵封在心底。
是因為失望太多,還是自私的不想再痛苦?
抑或,兩者都有。
何蔚藍看著他的眼,墨般的黑,冰般的寒。
唇角慢慢漾出一抹笑意,很輕很細的,如一羽飄飛的羽毛翻轉著落下,輕輕的劃過水面,圈圈漣漪蕩漾開來。
「哥,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