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宮 拱手河山討你歡

作者 ︰ 瞬間傾城

宮事慘烈,于世間百姓不過是無關痛癢的稗官野史罷了。

楊廣從不曾對被圍困在棲鳳宮的升平提及自己是怎麼殺回的京都,又是怎麼聯合逼殺太子楊勇的九宮禁衛軍。

等待升平的不過是天下舉哀時社稷廟堂中房陵王ヾ恭禮賢讓的謚號而已。

據說,楊廣率領大軍逼退叛軍後,原本兩軍已經在大隋邊界河東ゝ對峙,此時後方糧草突斷,楊廣所領一干人馬根本無力維持生計繼續征戰,而此時叛軍首領李淵由密探得知楊廣此時進退兩難,生怕一時逼急楊廣最終將自己趕盡殺絕,竟秘密派人修停戰書送達大隋前鋒營。

楊廣原本因此次出征興師動眾傲然不肯受降,奈何獨孤皇後薨逝的飛鴿傳書隨後跟到,他知道此刻在大興宮中只升平一人被楊勇禁錮,若再不回還,升平生死難定,就此受降又覺自降了自己的皇家威嚴,唯一辦法就是受降李淵,命其退守關外,並定下盟約,就此劃地為界,相互十載不得再犯。

李淵雖並不甘願就此降伏大隋兵馬卻並不與勝軍迎頭硬踫,派二子李世民與楊廣陣前締交盟約,就此與大隋結好十載。

也許李淵為求保全軍力不敢趁亂截斷楊廣退路的對策未必是對,但楊廣沒有乘勝追擊貿貿然為升平歸來已然是大錯特錯。李淵就此扎下大軍緩歇征戰疲勞,對大隋境內異動眈眈虎視,尋求機會謀圖再起。

楊廣連夜攜帶三千精兵率先悄然回還,大部則給楊勇以假象繼續停留邊疆緩慢回行,一列人馬奔及京城時分獨孤陀已經策動文武朝臣暗里奉迎。

楊勇這廂仍在為幾日後登基大典南柯一夢,楊廣那邊早拿出獨孤氏玉章調動京郊十萬守衛大軍圍困大興宮困住所有趁亂劫宮的逆賊們。

楊勇手中是虎符,楊廣手中是玉章,所不同的效用是,那十萬雄師本就是姓獨孤的,楊家的天下向來由獨孤家支撐,有朝一日也必然是獨孤家來傾覆。

或許,楊勇永遠不清楚自己究竟敗在哪里。

想楊廣入宮時,數千兵馬坦坦蕩蕩,不廢一兵一卒,連石彈火器都不曾使用,守衛大興宮的御林軍片刻就換了心月復人馬。

大興殿上,兄弟相遇,面對不肯離開皇帝寶座的楊勇,楊廣鄙夷的連瞧都沒瞧一眼,他所擔心的人只有升平,當他身著甲冑趕到棲鳳宮迎面便是升平瀕死一幕。

楊廣說,他此生最為慶幸之事便是皇帝寶座于他不是那般重要,若他再與楊勇糾纏片刻,怕將與升平就此生死相隔。可升平心底也知,若不是因為楊廣,楊勇也不會真的下手殺她。

那名準備勒死她的宮人被楊廣十步外一劍穿心而死,思及升平險些被身邊宮人加害喪命,楊廣更是遷怒于所有棲鳳宮宮人,數百人或入獄拷問或就地棒殺。入獄拷問,有挨不住的宮人曾說皇上曾擬聖旨︰若叛賊楊廣入宮,便縊死升平,若楊廣在大興宮外戰死……升平則可在大興宮內頤養終年。

太子哥哥,你為什麼不殺我?升平垂低視線默問自己,不想讓楊廣看見自己眼底為死去的楊勇涌起的淚水。

那三尺白綾其實是留給楊廣的,不是留給升平,今天楊廣心上人換一個,升平便不會罹難。

太子楊勇還是升平那個憨然不擅言辭的兄長,皇位上的他不舍權勢,卻也沒忘記兄妹骨血親情,可他對擁有同樣骨血親情的父皇母後兄弟卻沒有如此心慈手軟。

也許,只有她這個親妹妹,沒有跟他爭搶,爭搶寶座,爭搶權勢,搶奪天下。

父皇被圍困行宮時已經中風癱倒在龍,整個人昏沉沉閉著雙眼口涎橫流,連被楊廣遣人接回大興宮也不知曉。

楊堅與獨孤伽羅爭斗三十余載,最終結果一死一傷。曾經的開國帝後戎馬一生,晚景如此淒涼,怕是起兵之初不曾預料的。

楊廣以楊堅名義頒詔罷黜行宮圍困的禁衛軍,並煽動滿朝文武朝臣彈劾父皇昔日重用的舊臣,親擬旨賜死丞相高全家,並為獨孤家老小平反洗刷青白,尊獨孤陀為兵部大司馬兼左相,命獨孤陀兩子延福延壽執掌兵權。

如今朝事全都是由楊廣一手控,他甚至無需經過楊堅首肯便拿了父皇的手壓著御璽狠狠按下去。

至此,大隋四方民眾八面屬國,除差個坐上龍床的儀式,所有的一切已是楊廣的囊中之物。

養傷時,升平問楊廣為何會放棄大軍兀自回來?楊廣說,因為她。

升平相信。

大概塵世間,再沒有人會像楊廣那樣真心待她,即便血緣至深其他幾位哥哥也不曾為她改了天地,也不懼怕朝野內外誹議,甚至留下高氏給升平生殺予奪以平心中憤恨。

「若阿鸞說放了她呢?」升平蹩眉,不敢往昭陽宮內走。

升平休養幾日剛剛恢復些許體力,楊廣便叫她去昭陽宮處置高氏,她還不想面對,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高氏這個女人。

升平的背後是負手而立的楊廣。一身蟠龍雪衫在風中衣裾飛揚,他劍眉冷目那般陌生,雖然低頭寵溺含笑,卻使得升平茫然恍惚,總覺得楊廣似乎變了什麼,心中細細糾察,偏又似那個人。

「阿鸞說放,我一定放。阿鸞說恨她曬尸母後該千刀萬剮,,我就將那賤婦處以凌遲。」楊廣輕描淡寫的許諾,神色波瀾不驚。如今的他似乎不再是當年溫文爾雅的晉王。

听得楊廣暗示,升平不由倒吸口冷氣。高相家雖然已經敗落,但高氏此刻尚且未卸位份,身份仍是前太子妃,若為忤逆大行皇後一事大可將其貶為庶人廢至冷宮,若是凌遲……

怕是于理不合。

升平迎上楊廣探究目光,喃喃道︰「朝臣怕是不許吧,此舉會不會滋生誹議?」

「你在擔心我?」楊廣低頭直直凝望升平,輕聲耳語,氣息拂在耳畔,激得她一顫。

兩年時光帶走升平往昔青澀,如今的她已經娉婷窈窕,眼波含羞清麗,他也是英挺傲然,雙眼笑意深深。

楊廣修長手指撫過升平的眉尖,臉頰,從前淡淡清苦的草藥香氣被壯年男子陽盛氣息掩蓋,升平也因他常做的動作羞紅了臉頰,不知所措起來。

擔心嗎,其實不必。

楊廣遠征西北荒地兩年,又曾在大興宮中隱忍十余載,所表現的溫潤儒雅只在父皇母後和升平面前,如今他佩銀鉤寶戟便可上馬殺敵,攜御璽皇冠亦可朝堂論社稷國鉑應付國事如此游刃有余,怎麼還會需要她來枉費心思擔憂?

升平輕輕,別開羞怯視線眺望昭陽宮感慨,「母後才離開昭陽宮不足月余,換了鳳座上的人,此處竟像變了天地,似乎讓人不那麼親近了。」說到此處升平淡淡垂了眼簾。

「若阿鸞坐上去,昭陽宮仍是本宮最願親近的地方。」楊廣含笑,在她背後鄭重允諾。

升平為楊廣的直白所尷尬,心頭雖暖,嘴仍是硬的︰「也未必,世間的事怕由不得我們呢!」

炙熱滾燙的臉頰突然被楊廣以唇拂過,他一點點流連,冰冷嘴唇貼附臉頰涼爽過後又惹得愈加火辣,升平躲閃,楊廣只是笑︰「今天我就讓阿鸞看看有什麼由不得我們的。」

升平茫然瞪大眼楮,他已經抓緊升平右手,大步邁入昭陽大殿。

此時,高氏一身縞素早已坐侯多時,發絲工整不亂,衣衫鬢飾更是沒錯半點,她傲然端坐著,屏住皇後最後的尊嚴端莊,鄙夷親手毀掉她繁華綺夢的兩個禍首。

高氏還在笑,笑得那般憎惡和憤然,升平知她的表情為何如此詭異,只是默默轉頭望向殿門外,不肯吭聲。

三個時辰前,得報太醫院御醫,高氏與楊勇的皇子已然夭折,據說尸變那日在獨孤皇後靈榻前受了風,再加上連日來高氏與楊勇持朝堂內外,無力過多照料,醫治不好便早早斷了性命。

怪誰呢,大約只能怪這個孩子不該生在帝王家吧。

若非帝王能如父皇于夾縫中求生那般屈尊降就,若非皇後能如母後統轄六宮那般易如反掌,朝堂怎能被人輕松駕馭。正因為朝堂難以駕馭才舍了親生骨肉,這般結果除了使人無奈,還是無奈。

母後曾說過,太子妃與楊廣方才是最匹配的帝後,錯開了,便各自無力成就帝王偉業,如今看來竟是讖語。

升平側眼看楊廣,發現他正面沉似水,只因見高氏霸佔鳳位不讓驟然勃發怒氣︰「下來!」

兩個字從楊廣嘴中迸出,不屑意味甚濃。

高氏于母後薨逝七天後搬入昭陽宮,掐指算來她剛剛爬上皇後寶座不足十日,皇後端儀尚未學足五分,已經有人前來索取,可見人生富貴無常,未必得到即是屬于。

高氏哼的冷笑,厲聲詰問︰「即便是本宮需得移宮,也輪不到晉王你說話!」

楊廣不動聲色眉目淡淡︰「哦,那你說該輪到誰?皇上?抑或是房陵王?」

高氏被諷心中郁結,反唇相譏道︰「太上皇如今病臥龍榻,前朝所掀風雲也不過是晉王一人所為,本宮眼中只識得皇上一人,不認得被人按下的太上皇御璽。」

楊廣挑起眉尾,冷笑︰「皇上?」

「皇上!」高氏驟然站起,一雙縴縴玉指直指楊廣的鼻尖︰「你個豎子,弒兄縛父欺母霸妹,即便來日被你得逞坐了皇位,也不過是個昏聵無道的亡國皇帝!」

升平大驚,眾目睽睽之下高氏膽敢如此辱罵楊廣,怕是……

楊廣微微冷笑,掃掃袖口灰塵,仿若眼前高氏的指責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般值得開懷,他緩緩抬起頭,一雙冷目犀利回視高氏︰「你恐怕還忘記說本宮還有屠嫂害佷的罪名呢!」

昭陽宮內瞬間變得沉寂,諸多宮人匍匐在地面噤聲。

耀目陽光投于磚面刺入升平眼底只覺得花白一片。

忽而,嘩啦一聲兵刃出鞘,楊勇貼身侍衛已將刀劍橫在高氏咽喉,剎那間高氏臉色蒼白如紙,直挺的身子也軟了幾分。

升平盯住那些冰冷寒鋒的兵刃,氣息有些不穩,她驟然轉過身望向楊廣。從前的廣哥哥不會如此,面對指責他會笑笑了事,任山崩地裂的事也不能動搖情緒,今日高氏只消一句譏諷,他已經展露含笑殺人的坦然,升平眼楮里甚至突然看不清楊廣唇邊淡淡笑意。

他,還是他麼?

「阿鸞說,讓本宮饒了你。那日你給阿鸞的三尺白綾本宮覺得不錯,絲滑輕薄、入土易化,不如現在還給你這個如何?」楊廣聲音低沉,隱藏威脅語意。

高氏頓時血色全無,了牙齒叫罵︰「宮人有位份者不得絞殺!更何況本宮還是皇後!」

「皇後?」楊廣听聞至此仰面大笑︰「本宮與你這麼多廢話,不過是因為阿鸞不忍殺你,但你絞殺她的時候,可想過她是本宮什麼人嗎?「

升平怔怔,楊廣口中的話語幾乎迸出,她陡然屏住呼吸。

「本宮今日再說一次,大隋朝昭陽宮只有阿鸞一人住得,你玷污此處七日,許你全尸已經是天大恩典了!」楊廣不住冷笑,伸手拉過升平看也不看,從容邁步登上寶座。

高氏見狀,撲上來揚手欲掌摑升平,被楊廣迎面抓個正著,直挺喀嚓一聲掰斷手腕將高氏摔坐在台階上,一時間瞿鳳長袍委地,釵環月兌落,整個人爬滾成一團哀聲不止。

楊廣掃視高氏的狼狽情狀神情倨傲,一手托住升平臂彎下壓,必須得坐。

高氏很快被幾個侍衛拖離正殿,唾罵之聲還隱隱不斷,半晌過後,一片寂靜。

只听內侍在殿門外甕聲通稟︰「房陵王妃白綾殉節。」

升平坐在昭陽宮鳳位上心神不安,楊廣俯身摟住她的雙肩輕輕拍撫︰「不怕,阿鸞不怕。」

升平定定看他,直望向眼底心頭,著聲音問︰「有朝一日你也會殺了阿鸞麼?」

楊廣停頓動作,片刻後又恢復笑意眷眷︰「不會,我只會殺對阿鸞不好的人。」

升平怔怔,露出艱難笑笑,沒再開口說話,身子仍是不住。

楊廣將她攬入懷中,面色沉重道︰「我答應你,對阿鸞好的人,一定會留下。」

楊廣如是說,也如是做。

宮中此番歷經變故,朝堂後宮里的人都變得小心謹慎起來。

宮人悉數被清洗的結果似有無限冤魂飄蕩纏繞,昭陽宮空在那兒,沒有人膽敢靠近。而缺了皇帝的大興殿上文武朝臣也少了些許熱忱,失去往昔執著,對楊廣的乖張行徑學會默默忍耐。

疲累不堪的人何止是他們,還有升平。

楊廣說,既然許她昭陽宮,就要讓她坐上鳳位,昔日獨孤皇後擁有的權勢尊貴他都會償還給升平,可楊廣可以不顧百官朝臣的鄙夷目光,升平不能。明知道那百鳥朝鳳的寶座分外誘人眼目,卻也只能守規仰視不敢奢望。

楊廣不滿足升平只是在朝堂玉階下對自己恭謹進退,更需她從此和他一同並肩決斷朝事。所以他不容置喙將升平帶上大殿,帶上皇帝寶座。

楊廣與升平攜手在深紅錦色織毯上走過,一身明黃暗底深海雲騰的蟠龍雍衣,一抹嫣紅牡丹金蝶繞彩的鳳羽雲裳。

楊廣容貌俊朗桀驁,升平舉止端秀莊重,任由兩側朝臣蹩眉不悅他也攜她翩然行至寶座同坐。

楊廣就這樣帶著升平一步步登上最高處,龍案御筆,是他的,也是她的。一抹晨曦照進大殿萬福壽祿金門正照拂在他們兄妹金鱗鱗的長衣迤裙上,他傲然回首俯視,根本不顧其他朝臣的神色。

他只側臉模著龍椅對升平暖暖含笑,「來,阿鸞坐!」

升平當著朝臣只覺得渾身不自在。

楊廣歸來後,處事變得桀驁不馴起來,也許在華美宮闈飾掩下所有的逆倫在他眼中已經變得再正當不過,他不以為然的抓過她的手腕,「不怕,大隋朝沒有人比阿鸞更能坐得起這個位置。」

升平茫然間又有些膽怯,她既不想就此惹朝臣非議,又貪戀母後坐在上面時的莊嚴端儀,猶豫間楊廣已經扶住她輕輕坐下。

一旦升平坐在寶座接受群臣俯首,接受百官朝覲,便真成了母儀之尊。

可她果真做得皇後嗎?

升平不知道。

下方的文武百官再愚鈍也明了太子楊廣如此舉動的其中曖昧。

如果升平公主真坐在寶座上便亂了綱常倫理,眼下太子監國已是非常時期非常應對,如今連公主也敢臨朝听政,如此敗壞禮教傳統,眾朝臣自然不甘欽服。

眾臣先是面面相覷遲疑片刻,獨孤陀向前一步跪倒在地,眾朝臣立即隨其身後紛紛跪倒,「臣等以為公主不宜坐在鳳位,此行此舉簡直壞了國綱倫常!」

眾臣見郎中令已發言語也紛紛議論,一時間勸慰聲響徹大殿不絕于耳。

楊廣回視殿上俯身的獨孤陀揚揚嘴角,冷笑出聲,「既然太子可坐,為何公主不可坐?」

獨孤陀仰仗自己位高權重又是兩人舅父,蔑然答道︰「太子是替皇上監國,公主一介女流如何逞于朝堂?」

「昔日大行皇後也曾登入朝堂指點朝政,獨孤家不是甚引以為榮媽?」楊廣冷然回答,手指緊緊握住面前御璽,因過于用力,指節竟有些泛白。

「但升平公主不姓獨孤!」獨孤陀緊緊皺眉,惱羞成怒。

楊廣一生冷笑俯視獨孤陀顫動面容,似是無意揚手出去,一道碧色綠影飛過,竟是他摔了御璽。

那一聲清脆伴隨著老臣們的高低驚呼回響在空蕩蕩大殿上,御璽滾在獨孤陀長袍前,大殿響著楊廣的冷冷嘲問︰「既然舅父這樣看重獨孤姓氏,本宮手中的御璽給舅父如何?!」

殿下趴伏的群臣頓時緘默不語,數十雙眼楮只盯著惱怒的獨孤陀不敢輕舉妄動,如此大逆不道的詰問如何接答都是不對。

獨孤陀渾身發顫,礙于顏面所有怒氣只能隱忍不發,他俯身道︰「御璽是皇上之物,臣自然不敢擅取。」

升平從未見過楊廣如此震怒過,他平和神色下隱隱透著駭人怒意,仿佛要將一切阻攔者就地問斬。

一番爭執後朝堂之上再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甚至連想要踏出勸說楊廣的昔日太傅也顫然退爬了回去。

升平拽著楊廣的袖子惶惶不安道︰「廣哥哥,阿鸞不坐。」

桀驁的楊廣此時一改往日溫順,肅嚴鄭重的反抓住升平手指,朗聲說予下方眾臣听︰「阿鸞,還有誰比你坐得?」

楊廣的話仿佛觸動升平心頭的某一處,既有些不安又有些竊喜,得于他的寵溺她仍是天家公主應由世人尊敬,可不知為什麼,自己的手在,繁復宮裝下心同樣漸漸冰冷。

忽而,升平低頭下跪︰「太子殿下,臣妹不能坐。」

楊廣因為群臣阻攔發泄心中忿然,引發舅父不滿,升平這樣做無非是想平息朝臣悠悠眾口落個賢德的名聲給楊廣。及時阻止也許可以挽回局面,如此苦心費力不過是想讓楊廣離寶座更近些。

可他想給她的誰都攔不住。

楊廣語聲帶笑,不容任何人拒絕︰「只要是我想給你的,沒有不能這一說。」

「是升平不敢要。」升平掙月兌楊廣的鉗制俯身跪倒,仰臉對他淡淡一笑,她以升平稱呼自己,楊廣不會不懂語意如何。

何必給她天下?昭陽宮,後位于她不過是浮雲過眼,升平想要的是從此不必對他膽小謹慎的恭敬,兩個人還是從前親昵的阿鸞和廣哥哥,那個在廊下對她戲謔的廣哥哥,那個在飛舞落花里拉她馳奔的廣哥哥。

眼前許她所有的人,不抒哥哥,而是太子楊廣,升平不認得,也不敢不尊敬。

迎著升平坦蕩的目光,楊廣終于平息心中怒意,收斂凌厲之色。他心中分明懂了她,卻仍執意拉她起身當著朝臣的面揚聲道︰「你一日不坐,本宮就讓它一日空著!」

眾臣四面相覷,皆震驚不已,隱隱約約從楊廣的話中感覺到什麼,偏又理不出頭緒所在。

突然獨孤陀再次跪倒在地,驀然出聲︰「太子殿下想必忘記了,臣女自小與殿下相知,定能為皇家綿延子嗣。」

獨孤陀的話語驚觸動了皇位上曖昧對視的兩個人,楊廣揚眉臉色陰郁,而升平則蒼白臉色手腳冰涼。

既然當上儲君,楊廣勢必要完成繁衍皇嗣的責任。

獨孤陀有養女蕭氏淑儀。父乃梁孝明帝蕭巋,母張皇後。蕭氏二月出生,由于江南風俗認為二月所生女子不吉,遂由梁孝明帝交與堂弟蕭岌收養。蕭岌翌年病逝,轉與舅父張軻,張軻家貧竟將堂堂梁國公主轉送獨孤氏為婢。獨孤陀得知蕭氏身份,將其收留為養女,自幼與升平在大興宮中玩耍,蕭氏真實身份則為外人所不知。ゞ

獨孤皇後在世時曾幾次試探欲將蕭氏許配給楊廣都被他婉拒了,那時身為皇子婉拒姻親尚可,如今眼下江山社稷安危當前,天下臣民怎麼能容忍兄妹成婚生子,如此荒唐舉動豈不徒留笑柄于朝堂內外?若此子待到楊廣百年之後還將繼承大隋皇統更不是更為荒誕謬思。

升平側眸看楊廣,楊廣則微微眯眼,指尖輕叩龍案似在思度什麼。

獨孤陀助楊廣回朝□□自然也借機接管遏制皇權的兵馬虎符,接著便是要送女兒入宮來穩住獨孤家外戚的身份,一旦獨孤全家抓住新任儲君做殺手 ,何愁不會萬世同享楊氏皇族供奉?

如此看來升平楊廣都錯了,錯在不知寶座之上坐的從來就不是兩人,而是坐著整個朝堂。

朝臣烏壓壓跪倒在下,領首的獨孤陀則拱手直身,大有楊廣不首肯他便不退縮的意思,獨孤陀昂首與楊廣兩人對峙,誰都不肯輕易開口。

此刻,楊廣不會忘記天下兵馬仍是姓獨孤,更不會忘記自己還沒有登上皇位。

也許,母後說的對,煌煌天威之下誰都不可能只為自己而活,升平若是懂得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就該為朝堂犧牲自己情愛,而楊廣也該就為皇權放棄執著痴念。

哪怕諸多不願不甘,也必須為之。

升平雙手撐地慢慢站起神色淡淡的一步步走下台階,婷婷佇立在舅父面前俯視,強壓抑著顫動語調輕聲問︰「舅父說的女兒可是表姐淑儀?」

「是,正是臣的養女淑儀。」郎中令略略蹙眉連思量都沒有直接回答︰「淑儀乃梁孝明帝之女,身份榮耀堪配大隋皇儲。」

難怪舅父始終對她不冷不熱的,原本升平以為只是舅父怪楊廣因救妹心切放任大軍獨自歸來,行為過于率性不羈。如今看來還為了他以盤算好的權勢。

了然的升平突然笑了笑,福福身道︰「舅父果然好謀劃。」

「尋賢妻與太子殿下,是老夫應盡的職責。老夫此時提及婚事只是愧對大行皇後未寒尸骨。」郎中令仍是堅持,翻了翻眼楮︰「但此事實乃大隋之幸,朝堂之幸,臣甘願受罰!」

升平一眼看過去,仿佛跪倒的朝臣每個人都在點頭以示贊同,怕是連他們心中也在憂懼兄妹毀國的傳言。

哪怕此時此刻楊廣太子之位來的名不正言不順,哪怕獨孤氏借用梁孝明帝之女為己謀私,眾臣也顧不得了。

只要升平不坐在上方寶座即可。

得楊廣欽命的司馬,丞相與獨孤郎中令向來所行親厚,听聞他為自己養女求嫁自然也願意做個順水人情。兩人四目相視片刻,也紛紛向前拱手抱拳︰「獨孤家養女蕭氏溫淑嫻雅,頗有母儀之風,又與天家血親緣厚,實為太子妃最佳人選。」二人說完跪拜于獨孤郎中令身後,三人齊齊直立等待楊廣的回答。

表率如此,殿上群臣也隨之齊聲附和,稱贊聲如同親眼見過蕭氏端莊賢良的容貌般般篤定認真。

乍看之下滿堂文武行徑荒謬,可細細想來誰又怎能說他們的所為全無道理?雖然那亡國傳言是北周宮人怨忿詛咒,終究還守系到大隋國家命脈,升平可以不信,若萬一將來國有罹難……,她又該怎麼面對楊廣?

他剛剛棄戰歸朝威逼宮門,難道還要頂著逆倫的誹議入主東宮主持朝政嗎?

升平這里百轉千回思量萬分,楊廣並不知曉,他只是淡淡微笑,迅速恢復以往溫潤神色︰「舅父,若淑儀表妹入宮,你可舍得她長年青燈陪伴母後?」

獨孤皇後陵寢此時仍在修繕,如今大行皇後梓宮正停在永安寺需有人日夜守陵,如今楊廣狀似無意用此話點明,即便獨孤家此刻送女入宮也是長伴枯燈陵寢,根本沒有可能得到他的絲毫寵愛,妄圖借此堵住郎中令用女謀算外戚穩固的後路。如今端看獨孤陀覺得是哪邊更重了。

「即便入宮只是陪伴大行皇後靈柩,也是臣女淑儀畢生榮耀,她應該自安天命。」獨孤陀思量片刻終究,還是決意犧牲掉蕭氏一生,篤定開口。

一步棋,與其任由過河棋子被吞食,也好過留在軍門躑躅不前。

「好!」楊廣突然開口,一掌拍在龍案上震動得下方群臣心驚膽戰。楊廣始終噙著笑語意輕佻︰「那就請舅父盡快送蕭氏進宮吧,本宮看,時間緊湊也不必重修東宮了。」

太子納妃是大隋盛事之一,當年楊勇做東宮太子納妃時,從采名到禮成用時整整兩年,期間不僅東宮全部修繕翻新,所有東宮耗用宮人均新納新養,襯足了太子妃娘家高相的面子,足見大隋上上下下對太子納妃一事的隆重。

如今楊廣隨意應允似乎注定蕭氏入宮前景不妙,朝臣幾乎可預料她未及入宮已然失寵,可即便如此仍又擋不住貪婪之人的妄念。

獨孤郎中令鄭重叩首謝恩,長長袍袖一甩,口口聲聲說︰「謝東宮太子殿下垂憐!」

此刻,升平正紋絲不動的站在獨孤陀的面前,他明著拜東宮太子,實則在拜升平公主。

他知自己在做什麼,升平亦知,怕是朝堂之上無人不知吧。

在眾朝臣眼中,獨孤郎中令更是犧牲自我成全了大隋,從而不讓太子兄妹逆倫亂了綱常,若大隋江山果真能萬年,怕是他獨孤陀才是最大功臣。

升平收回自己逶迤在後的鳳裙長裳,落寞的走回寶座下方的凳榻,任憑楊廣幾次相邀也不肯上座。朝堂之事冗長難蕃她如木偶般端坐听不進去,直至楊廣說退朝,升平才木然站起隨群臣告退。

楊廣似想挽留升平說些什麼,卻被郎中令一語阻攔,升平則頭也不回從大興殿步出,蕩悠悠的茫然向前行賺似乎不知自己該去哪里,該回何處。

一口氣悶在胸口,喉嚨里有些腥甜味道,吞咽惡心,吐又吐不出來,整個人狼狽的厲害。

驟然,身後有人急聲呼喊︰「公主殿下,奴婢回來了!」

升平緩緩回頭,視線里一襲碧色裙裾疾步上前,抬眼端看竟是永好,原本以為生死未卜的她此刻正安然站在自己面前,一時間升平悲喜交加,眼淚也落了下來。

ヾ房陵王,楊勇死後被追封封號。

ゝ河東,李淵長子李建成和四子李元吉起兵之處。

ゞ隋煬帝皇後蕭氏。梁孝明帝女,因二月出生不吉舍與帝堂弟蕭岌,又因蕭岌病逝,轉送舅父張軻,從小持家務農活,性格堅韌,容貌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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