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過,再醒來已是清晨,菱花窗格外灰蒙蒙亮起一片白光。
升平幽幽醒來,依稀還記得孩子出生剎那稚女敕的啼哭聲,和身邊隱隱竊竊的輕聲吩咐︰「快去快回,無需讓元妃娘娘知曉。」
那句話升平听得半真切,想睜開眼查看究竟是誰膽敢擅自發出命令,可仿佛被分娩耗盡整個身體的力氣,就連雙眼也無法睜開。
後來,又漸漸沉睡,依稀仿佛在夢中見到母後,依舊是年輕時凌厲的容顏,升平俯在她冰冷的膝蓋上哭泣,忽覺得自己半生來活得異常辛苦,似乎來日不久也將離開人世,心中所有隱藏的淚水在最親昵的人面前一迸發泄出來,不知浸透了誰的手掌。
淚水被拭干,有人抱住蜷縮的她,她趴伏的地方心跳砰然,安穩而有力。
後來,終于醒了,升平再睜開被徹夜淚水蒙住的雙眼,光亮刺入眼底激得她本能遮擋,忽然有人關切靠在面前遮擋住光線。陷入冰冷的她驟然清醒,先是急切坐起撫模空癟的小月復,發覺此處已經不再如同先前般隆起,立即驚慌失措的拉過眼前同歡︰「本宮誕下的皇嗣呢?「
同歡見升平狼狽模樣,眼圈有些發紅,立即安撫她︰「女乃娘正在抱著洗澡。」
升平听罷長舒口氣,停頓片刻又冷冷問︰「皇後娘娘可分娩了嗎?「
「皇後娘娘已于今晨丑時分娩。」同歡拿起浣好的絹帕為升平擦拭發髻汗水,升平撈住她的動作,目光有些焦急︰「皇後誕下的是皇嗣,還詩主?」
「是位皇子。」同歡停頓了一下才回答,目光不敢迎合升平,立即端起水盆走向一邊。
得知長孫無垢也誕下皇嗣,升平神態還算坦然,「幸好本宮用了催生術,否則必然讓她搶先一步。」只消晚一兩個時辰,也許天地都會更改。
同歡來不及解釋,女乃娘已抱著黃絹包裹的襁褓笑盈盈走來過來,向升平福福身,升平立即喜悅的張開雙臂,慈愛笑笑︰「快,交給本宮,讓本宮看看孩子。」
女乃娘領命將懷中襁褓遞過,升平望見裹在襁褓中的孩子欣慰笑了。
他的額頭眉梢似極了李世民,清秀俊朗,的小嘴拱來拱去,仿佛在尋找升平的安撫。
滿懷欣然的升平立即將孩子放在自己面前,以手指逗弄她的小嘴,果然他被哄得湊過來起來,她笑,同歡也陪在一旁放下焦慮笑出聲來。
無意中升平發現襁褓不曾裹緊,散了一角,她低頭,小心翼翼將襁褓解開,再仔細裹。驀然,她停住所有動作,直直盯著眼前半敞開襁褓內的孩子,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目光定定看向同歡語聲尖銳的質問︰「詩主?」
同歡慌亂附和點點頭,不敢對視升平此刻駭人的視蝦「是,詩主。」
升平仿佛著了魔般,立即將孩子赤條條拎出來再看,此時此刻,細看眉目只覺得她的身上似乎還有他人的影子,她的耳朵,她的手指,甚至連方才看起來肖似李世民的五官也像極了昭陽宮的長孫無垢。
升平回過神,嘴角有些,她將手中的孩子往前一推︰「是不是在本宮昏厥時,被人調換了皇嗣?」
同歡擔熒主被無辜傷及啊的一聲驚訝,隨即察覺自己失態立即頻頻,「沒有,當然沒有。」可她越是慌張解釋,升平越不能真切相信︰「是不是趁本宮昏厥的時候,皇後以公主換走了本宮的皇嗣!」
「元妃娘娘不要多想,縱使他人有心想調換皇嗣,也不敢從皇上面前動手的。昨夜皇上苦守元妃娘娘整晚,元妃娘娘身邊並沒有他人靠近。」同歡還想說服升平相信。
被她提醒的升平猛地掀開被寢,拖了一身長發邁步下榻。同歡立即上前抱住升平行動中的雙腿,︰「元妃娘娘,您剛剛誕下公主身體還有些孱弱,必須多多休憩不能出宮。」
升平冷冷瞥了她一眼,質問道︰「皇上現在在何處?」
同歡怔了一下,有些囁嚅回答︰「皇上此刻身處昭陽宮。皇後娘娘誕下皇嗣,宮人懇請皇上前往探望。」
升平嘴角還掛著微笑,不過,笑容在漸漸變冷,她扶住自身尚且疼痛的腰月復,執拗向前,奈何同歡抱住她的雙腿不肯放松,升平產後無力,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她推開同好阻攔的雙手依舊執意向前︰「本宮必須要回皇嗣,他是本宮的孩子!」
大門被外推開,身穿明黃長袍的李世民恰巧邁入,見升平擅自離床不禁皺眉︰「阿鸞怎麼不休息,現在就敢擅自走動?快回去!」
升平目光掃過李世民俊朗面容,仿佛不認識般︰「臣妾听說皇後娘娘誕下皇嗣,特要前去祝賀。」
「阿鸞也剛剛生產完畢,身體尚且虛弱,不用遵循這些虛禮。「李世民長舒口氣,雙臂纏住升平腰肢想將她抱回床榻,升平全身無力掙扎不過,只能墜入他的懷抱。李世民掂量懷中的她抿嘴一笑︰「已經做了母親還是這般任性,朕如同養育了兩位公主。「
公主兩個字使得升平貼順的身子又是僵硬,她神色變幻,躺在床榻上直勾勾望著李世民︰「皇上,臣妾昨夜誕下的究竟詩主還是皇嗣?」
听她問及李世民眉頭緊鎖,笑容漸漸收斂,目光復雜莫名︰「為何突然問及此事,阿鸞誕下的,當然詩主。」
「可是,曾有善辨相的嬤嬤對臣妾說臣妾月復中十有十成是位皇嗣。」升平強迫自己穩定心神堅定語調,李世民眼底光芒閃動,似在隱藏些許不容人知的秘密︰「必是她們胡亂猜錯了。」
「還有人說,皇後娘娘所懷才詩主。」升平被李世民的有意敷衍驚傷了肺腑,渾身冰冷。
李世民目光如炬已有些不悅︰「阿鸞,只要是阿鸞與朕的孩子,無論詩主還是皇子朕都會同等對待,公主與皇嗣有那般重要嗎?」
升平產後仍是虛弱,搶白兩句已經氣喘吁吁,她蒼白了臉色質問︰「臣妾辛辛苦苦誕下皇嗣,不想竟被他人調換成公主,皇上讓臣妾如何甘心對待?」
「朕已說萬遍,放眼大唐宮闕沒人膽敢調換皇嗣,更何況,欲調換皇嗣必須經過朕的眼目!」他冷冷迎上她的質問鄭重回答。
她有些沉默,許久才輕聲問︰「所以,是皇上為了安穩江山社稷出賣臣妾,將皇嗣還給昭陽宮以平朝堂爭論非議?」
李世民聞言憤然起身,丟在一邊襁褓中的孩子被驚嚇得依依呀呀哭泣起來,他一把將孩子抱起︰「阿鸞,朕會為了江山社稷出賣朕的子嗣?」
升平有些絕望了,「是,無論身處棲鳳宮還是昭陽宮,他皆是皇上子嗣。只不過,並非臣妾的。」
李世民不再辯解,他盯著升平緩緩開口︰「朕會立即賜旨,棲鳳宮元妃所誕育公主,賜名端,滿月冊封公主封號。」
升平心口一涼,他為掩蓋真相竟賜聖旨強迫她接受事實,心如同被刀割般疼痛難忍她微微喘息著幾乎連話也說不完整,自己蜷縮回床榻,背對著李世民閉上雙眼。任憑同歡在身後如何召喚也不肯回答。他可以偷換子嗣,卻不能強迫她接受真相。她不願接旨謝恩。
李世民冷著臉欲言又止,他惱怒升平如此執拗不肯听話,將襁褓放置同歡懷中,狠狠拂袖離去。棲鳳宮宮人立即誠惶誠恐匍匐在地恭送皇帝離開。
同歡懷抱小公主趴伏在床爆對升平背影重重嘆息︰「元妃娘娘,為何元妃娘娘執意小公主並非親生呢?」
窩在床榻內側的升平嘴角抿著苦笑,她著手指按在自己小月復,那里還在酸麻提醒她親身骨肉剛剛離開母體便被分離。
若非她還記得孩子生下時的模樣,早已被他們苦口婆心偷換了記憶。是的,皇子誕下一刻她曾強迫自己睜開雙眼,正看見孩子腰間黑痣,她也曾以為自己過于偏執錯怪他人,可翻遍眼前的女嬰後腰肌膚哪里還有印記。她,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也許是長孫無忌屯兵洞獠,進而造成勤王內患?
抑或是魏征在她分娩前臨陣變節,投靠昭陽宮?
再或者是李世民坐穩江山不敢為她謀求個名分?
這些疑慮不思則已,每每想起都覺得猜疑越重,升平抓從身後抓過襁褓,放到自己面前冷冷看著內里的女嬰,嘟嘴的圓潤臉龐,疏淡狹長的眉目,甚至連同耳緣形狀都像極了長孫無垢。升平恨不能將眼前女嬰就此扼死,好讓長孫無垢也能嘗到孩子被奪的痛苦滋味。
冰冷的手指慢慢爬上女嬰的脖頸,襁褓里的她似乎有所警覺頓時嚎啕哭泣,一聲啼哭立即換回升平喪失的理智。是,不能動手,一旦動手她再無時機能奪回自己的骨肉。她畢竟是融合帝王血統的公主,無論生母是誰,升平都無權將其扼死。
升平驟然回身對同歡厲聲︰「快把她抱賺快!」
並非她已無法容忍女嬰啼哭,只是一聲聲淒厲哭聲催她思念此刻正睡在長孫無垢懷中的孩子,她更怕自己嫉妒蔓過胸懷會失去理智害死眼前襁褓女嬰。
同歡立即上前將公主抱賺升平蜷縮在床榻上痛楚的咬著嘴唇,將淚水流入心底,不能發出哭聲,她只能嗚嗚咬住嘴唇將悲慟咽回,血順著嘴角流淌仍抵不過心痛如錐。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從那日起升平飲食清減許多,同歡與女乃娘在大殿內哄逗小公主時,她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並不露出對小公主絲毫親昵的表情。同歡與女乃娘離開之時,小公主放在升平床榻一爆她便盯著女嬰仔仔細細的看,一遍遍翻找確認是否有她記憶中的印記。一次次翻找,一次次失望,整個人恍惚許多。
她逐漸消瘦下去,茶飯少進。待到小公主滿月時人已形銷骨立,空蕩蕩的團錦瞿鳳琉邊逶迤長衫披在肩頭,內里連根絲絛也扎不住。
李世民過來探望,堅實的臂彎將她緊緊環住,心痛至極,日久天長見她總是神情木訥也不與自己交談,他怒過,吵過,繼而心如死灰。
升平的固執讓李世民陷入絕望,甚至覺得她今時今日無理取鬧端因過于重視子嗣所致,時間久了便放棄了與她爭辯,每日到棲鳳宮,他只是以目光與她默默相對,直坐至天暝。一身蟠龍袍明黃耀眼,半面芙蓉裝難掩消瘦,兩人心中皆疼痛彼此卻矜持不肯低頭,心中疤痕結痂剝離,再結痂再剝離,厚若老繭時,終也不覺得疼了。
沈如是來為升平診病時,她曾偷偷與他打探那日究竟是否被調換襁褓,沈如是起先緩緩,目睹升平恍惚目光又有些心軟復而頜首。
領悟的她嘴角凝結苦澀笑意,如此宮闈秘聞如何能讓貪圖利益的人來論證。即便果真有調換皇嗣一事,他也不會得罪那個身處兩儀殿寶座上的九五之尊。
不出幾日,長孫無忌果然接到聖旨從洞獠班師回朝,不僅重新復位司徒之位,更兼顧東大營統帥,並領皇帝旨意攻打屢屢進犯的回紇。
魏征的咳喘癥再發,人常病榻,朝堂也少見了。仿若元妃一經誕下公主,頹敗之勢便再難以遏制,楊氏族人本是遠戚,敗勢後紛紛投靠長孫氏自保,倒似一場其樂融融的君臣同樂好戲正粉墨登場。
大唐皇宮更改了名號——太極宮ヾ。由大興宮至太極宮,不過短短十余載。升平如同過完一生那般長。
永好奉旨意入宮安撫產後抑郁的元妃。她與升平同坐,見升平如此消沉不覺拭淚︰「公主殿下,新朝更迭理應如此,不過是場輪回,且看空些吧。」
因與元妃交往密切,魏征被長孫氏朋黨彈劾,氣喘癥再犯無法上朝,自請退居翰林閣學士,被聖意駁回,只道安心養病。奈何有心人處處排擠,如此養病倒不如服下鴆酒來得痛快。
天邊飛鳥被震天的號角聲驚飛,震動翅膀劃過天空淒然鳴叫。升平木然的眺望永好身後碧傾無盡的天空,喜樂從昭陽宮方向傳來,聲音端莊威嚴似乎就在她耳邊鳴奏︰「永好,這是冊封太子的大典嗎?」
同歡乍然聞听回首望向昭陽宮,病臥在床的升平根本無法看見大紅錦緞妝點昭陽宮的喜氣,即使相隔甚遠也能感受懷抱太子皇後的得意神色。同歡不知如何回答緘默不語。永好瞥一眼身著緇衣的同歡也是無聲嘆息。
冊封太子的喜樂與冊封後妃所需喜樂不同,鼓重號響,听上去端莊大氣,仿佛能將天地凝結成曲,只為贊美當前盛世君主聖明,聲音轟然入胸,猶如重錘怦怦砸在心頭,升平如此直直听著,不知听了多久,眼淚爬滿臉頰浸透前襟。
她回過神,看眼前襁褓里的女嬰,露出慈愛笑容︰「呵,好盛大的排場。只是不知他今日穿的是什麼,會不會熱,鼓樂聲音震耳,會不會嚇到他?」
同歡聞聲,嚎啕大哭撲倒在升平腳下︰「元妃娘娘,那是太子,不是您的子嗣。」永好將女嬰抱入自己懷中,定定望著升平︰「小公主才詩主殿下的。」
「你們可知他的名字?」對她們辯解不以為意的升平垂下頭,痴痴怔怔望著跪在膝旁的同歡。
「太子名曰承乾。」同歡喃喃開口,不知為何升平突然想起問起這些。
忽然,那些樂曲似乎略為歡快些了,升平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隱隱的,那般會心愜意。她茫然的視線透過大殿門窗望向宮外天際,靜靜看著天空上鳥雀撲稜稜扇著翅膀飛遠。
承乾。那是他給他們孩子所起的名字。他居然口是心非,還不肯承認那孩子是她的。升平抬頭仰望著那輪近乎燒紅雙眼的烈日,刺目的光芒使她眼中蘊含的淚水肆意流淌。
「如果,他能在昭陽宮順利成長坐上皇位,本宮也未必白忙一場。」升平忽然鎮定開口,聲音飄忽得似從遠方幽谷傳來。
同歡和永好同時怔住,惶惶的望得升平。
升平笑得似不經意,卻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輕松︰「爭來奪去不過是為名利,不過是為生死,本宮一生經歷跌宕已然足夠,又何必再為這些東西苦苦痴妄。」
那一年,桂花樹下穿過繽紛落英的溫潤明帝,那一夜,手持冰冷寶劍眉目入鬢的桀驁太子,那一刻,數十丈翼紗背後形影不離的英武秦王,似乎每個人都在夢中流雲浮過,笑容眷眷的瞧著她,他們始終在她心底最隱蔽的角落里深埋,隨他們掙扎起伏的一生回憶也就此掩蓋。
她辜負了他們,也被他們所辜負,她背離了他們,也終被他們所背離。本就是輪回注定,又何來歷經苦難的心有不甘。雖是明明心中如此悟了卻不知為何悵然,就像知道自己即將做出的事,會惹得朝堂後宮軒然,有些忐忑,又有些難過,又有些發泄後的愜意爽快。
升平招同歡靠近自己,她的雙眸有些異樣閃亮,聲音一句低于一句︰「等太子冊封典禮結束,去兩儀殿請皇上過來,本宮有事稟告。」
同歡微微一驚,忙問︰「元妃娘娘,想做什麼?」
升平漫不經心笑笑︰「沒什麼,本宮總算想清楚了,從此不再過問皇嗣的事。」
永好也怔怔站起身望著升平,她半側臉被烈日光芒輻照瞧不清楚神色,嘴角含笑魅人,似異彩光芒停留在此刻仿佛能刻進人心︰「本宮倦了,蒙受蒼天眷顧三十載,也是時候償還了。」
她見昭陽宮方向彩雲藹藹,輕輕一笑︰「魏公此生波折重重,萬不容易蒙受皇上賞識,卻因本宮一事牽連,本宮有些過意不去。幸好並沒有人知曉他與本宮謀劃的內情,永好,你回去轉告他,日後與本宮相見如同陌人便是。」
永好心底一寸寸沉下去,突有些不妙感覺,她拉著升平袖口︰「公主殿下,你究竟要做什麼?」
升平抬起頭緩緩搖了搖︰「如今本宮誕下的皇嗣已做太子,再無所求,其實後宮女子所謂求個保靠,不過是為孩子求得來日安穩,如今他不僅康健也有了該有的一切,本宮也算放下心了。」
同歡听得升平如此說話似乎悲哀深意,她立即去往兩儀殿請皇上過宮。
留下的永好小心翼翼詢問升平︰「公主殿下,縱使皇嗣已被長孫氏奪賺公主殿下仍蒙盛寵,終有一日得悉真相他會歸來的。」
升平緩緩望著宮門外的景色,指尖冰冷︰「來日就算他長跪認母,本宮也不敢認的。」她捂住胸口,那里依舊痛楚,可喜悅又偏偏溢滿出來,升平舒展眉間︰「本宮料得他是真心守諾,為求個天下太平,能將本宮與他的皇嗣立為子,不惜使出移花接木的帝王手段,本宮終還是錯怪了他。」前一個他是太子,後一個他是皇上。
心中無限喜悅,因他為了守諾不惜隱瞞她一生,寧願自身背負她的憎恨也不願親口解釋。果然情至深處不免痴傻,他終實現一句帝王諾言,她卻險些破壞他辛辛苦苦布下的謀局。她看清他真心以待,幸而不算遲,還來得及替他解決廟堂之憂。
永好不知該如何回答升平不停張望宮門外,半個時辰後李世民遙遙進了棲鳳宮宮門,通稟內侍離開,升平自生產之日開始前所未有出門迎駕,她一身蕭索妝扮,空盈不足一握的腰肢越發柔順,微風拂過耳邊散鬢,她抿唇捋回盈盈下拜。
李世民痴痴看著升平,有些模糊的回憶與眼前重疊,她站起身與他對視,他輕聲問︰「朕來了。」
他一身毓冕玄袍,深邃雙眼躲在二十七毓珠簾後,定定看著她,眼底分明有些不易察覺的溫柔,面容卻依舊冷肅。
原本圍在升平身邊的永好和同歡向後退了兩步,她站起身對他嫵媚一笑,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將他瞧得清楚。她連日來不曾有心打扮,此番笑容除了慘白臉色,幾乎難見從前絕美容顏,發自真心但遠不及後宮那些稚齡女子貌美,「臣妾听聞今日太子殿下冊封吉日,臣妾只想,懇請皇上見見太子殿下。」
「何必勉強?朕已說過太子並非你的孩子。」李世民一動不動凝望升平,將她拉入懷中︰「若阿鸞想有子嗣,朕與你再生一個。」
升平嗔怪他為何到此刻還在隱瞞自己真相,但她並不當面揭穿,嗯了一聲笑道︰「太子殿下並非是臣妾所生,臣妾知道,臣妾只想漸漸太子殿下,求皇上成全。」
李世民怕升平再胡思亂想隨口答應︰「好,改日讓你去看。」升平听得可以見到承乾,心底頓時歡喜,臉上浮現無盡甜蜜企盼︰「今日不行嗎?」
「今日皇後還在。」李世民已察覺升平眼楮里喜悅,偏細細探究又似無邊絕望,他有些心酸,不肯表露出來︰「今日他已經睡了。」
升平听得太子睡了,嘴角立刻露出慈愛笑容,隨即極快的頻頻頜首︰「是阿,他睡了,臣妾有些忘了他此時是該睡了的。」她扭過身,反復走來走去,手指微微有些探入枕後,緩緩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李世民掌心,「皇上,放臣妾去北宮吧。」
一個草編的人偶在李世民寬大的手掌上靜靜躺著,上面扎著若干銀針,同歡看見草偶頓時面色死灰癱倒在地,永好更是瘋一般抱住升平雙腿急聲︰「公主殿下,你為何如此,你瘋了!」
升平抬頭凝望李世民,刺目的光芒照拂在她不算青春的面龐,眉心舒展,她的雙眼蘊含水意嘴角淡淡上揚︰「臣妾在分娩時有使巫蠱之術,禍亂宮闈玷污聖德,懇請皇上降臣妾去往北宮。」
李世民一雙眼楮緊緊盯著她,似要噴出火來,慢慢,又浮起無法溫暖的冰冷,語聲似乎有些絕望︰「阿鸞,你這般迫不及待離開朕?」
她從容的跪倒在地,發髻上點點珠翠耀得他眼前有些花白,隱隱听見她細聲決意求去︰「臣妾失德,為求早些誕下皇嗣不惜使用巫蠱之術,只想求皇上將臣妾發往北宮,從此……忘了臣妾。」
他炯炯目光依舊緊緊盯著她︰「阿鸞是想憑此博得朕的憐憫?想借此奪回皇嗣?」
升平笑了,略略,「臣妾對皇嗣再沒有妄念,臣妾只想遠離宮闈。」
「你即使到了北宮,那里也是朕的天下。」李世民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狠狠握起,關節因為用力泛白
升平頓住,眼底漸漸露出絕望,但臉上還在笑著︰「只要皇上允諾,臣妾願消失在皇上眼前。」
縱使他給予萬千寵愛也無法讓她放棄對孩子的牽掛。如此百般退避,只是想給承乾留下最好的身世背景。太子身邊輔佐的外戚不能是羽翼凋零的楊氏,太子親生母親也不能是大隋亡國公主,太子的父皇更不能納長嫂為妃,她願意就此消失,成全大唐江山萬代。成全此生此世她最愛的兩個男子。
「你舍得朕?」如五雷轟頂的李世民對升平著聲音問。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心中還在念著她即將迎來而立壽辰,尋遍大唐疆土也要為她覓來襯得上的鳳簪,她與他分別不過月余怎變得絕情如此。
不舍得。可她不願面對他寵愛過的後宮妃嬪身懷皇嗣,不願面對他在江山和情愛之間徘徊,更不願面對他再痴心護著她,明明知道她不能還無力還,可還要成全她奢望的一切。與其在等待中煎熬,她寧願放手。
「阿鸞,已心滿意足。」升平昂起頭,微微露出笑容。
他終于為她兌現一句諾言,足夠。他背後是初逢盛世的萬里河山,他肩頭是猶有疾苦的蒼生百姓,九五之尊能為她肆意胡為一次已是不易,她心中領情了。
李世民眼底有一抹不可琢磨的恍惚,嘴角漸漸上揚︰「我再問一遍,你,當真舍得我?」他沒有用帝王慣用的自謂,想問一句真切屬于她的回答。她的眼底明明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痛楚,那樣悲哀幾近絕望,為何能如此殘忍與他辭別?
升平忍住心中痛慟,堅毅回答︰「臣妾,心滿意足。」
他凝視她良久,良久,幾乎將她全身上下看遍,那目光似火仿佛想要將面前永遠無法暖化的冰冷女子的心瞬間燒溶。
許久後,他忽然起身負手向殿門走去,升平匍匐在地,不想看他遽然的背影,雙眼痛苦閉合。
「既然如此,朕遂了你心意就是。」他冰冷回答。
貞觀七年初,元妃巫蠱術發降為玳姬ゝ,自赴北宮。同年九月封淑妃楊氏有孕,帝赦後宮,賜玳姬重返棲鳳宮不予外人覲見,實則待罪幽閉。
玳姬服罪,所誕公主高陽李端ゞ送與長孫後教養,長孫後甚喜如同自出,宮人皆道高陽公主樣貌肖似長孫後。翌年年初,長孫後再誕下次子泰,冊封衛王。後逢帝壽誕之日晉魏王。
淑妃楊氏誕皇嗣恪,冊封蜀王。後逢帝壽誕晉吳王。賞淑妃千戶邑,良田萬頃。
翌年,陰昭容誕皇子佑,冊封宜陽王,後逢帝壽誕晉齊王,母陰昭容晉德妃。
韋昭儀誕皇子慎,冊封紀王,母韋昭儀晉封貴妃。
ヾ太極宮︰以隋朝大興宮為雛形擴建的宮殿。唐睿宗時改名太極宮。此處借用。
ゝ玳姬︰李建成妻子,前任太子妃,高陽公主生母,無封號,無姓名。
ゞ高陽公主,李世民十七公主,生母玳姬早亡,自幼隨長孫皇後長大。史書無姓名,李端是作者擅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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