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之堂 親戚

作者 ︰ 墨妖

出門作客,自然裝扮不能再與同平常。

沈世雅這個身體在過了九月的生辰後,已經正式進步十二歲的金釵之年了。不足一米五的個頭,比之同齡女孩高挑了些,卻並不豐腴。平素在家,多半是簡單的襦衫長裙,天冷時加件半臂褙子,冬時又加冬衣,外罩大氅。行動起來自是比不上現代衣裝方便,可是入鄉隨俗這個字,岑染還是知道的。

古人的衣服沒有松緊帶,衣料再華貴也不可能有彈性,里里外外系了多少衣結,岑染沒有仔細數過。不過好在是做的,否則就只是穿衣一項,也肯定會露餡。更別提那些古里古怪的發型了!

十二歲之年,女子算童,雙髻團發即可。

可正式過了生辰後,卻已經算是少女了。岑染不納繁復,每日便尋了最簡單的雙環髻。釵帶首飾一兩樣點綴即可。

可是象今天這樣的日子,卻是再不能了。

天才亮便讓林媽媽喚了起來,青沅近日染了風寒,沈夫人不讓她在跟前服侍,翠浼便領了另外一個叫朱兒的二等丫頭服侍。衣裝發飾都是沈母昨天準備好了的。錦絲纏棉的里衣棉襖外,一件正紅暗錦紋刻絲平腰交領襦裙。衣料看得簡單,並沒有多余的錦繡花紡,甚至因上下一色顯得有些匠氣呆板,可沈夫人特意尋出,讓林媽媽給沈世雅配在腰間的錯金絲紐百花紋的玉色腰帶卻將整個服飾水準瞬時改變。單色因此顯得不再簡單,反而高莊。再加上垂在右手線側的一只金線五蝠長絡,更將貴氣映得實實足足。

沈夫人王氏是定南侯正宗嫡女,父母一向疼愛,即使繼承嗣子亦是在她出嫁後才行的差事。正經打扮裝飾起來自然非同凡響,毫不輕浮流氣。岑染頭一次穿這樣正經的禮服裝,自然虛心受教。而沈夫人也在換好自己的裝束後,來到女兒屋中打點。來時,岑染已經著好衣裝,正梳發髻。依舊的雙環髻,卻因沈夫人逐一加上的釵飾變得再不與往日等同。其實認真說來,沈夫人今天套在岑染身上的首飾並不算多,兩只對壓雀搔頭的鬒花處,便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只半隱在發絲中的珠頭雙釵,固發而用。

盛華朝是個怪地方,女孩子家只有在出嫁時,才可穿絲耳洞。未嫁之女穿上耳洞是大恥。因故,耳飾便省了,腕上一對鐲子是沈夫人從正房親手拿來的。岑染懷著謹慎的態度輕輕打開盒蓋,只見紅絲錦盒中,雪白的狐毛底氈上靜靜的擺放著一對羊脂白玉鐲。看上去似乎並不算太稀罕,踫手才知竟是一對暖玉溫水鐲!

岑染上輩子先是富女,後繼位闊太,鑒賞珠寶的能力自然非同凡響。玉質至靈,隨身而動,人暖玉暖人涼玉冷。可是正經的奇玉也不是沒有的。有那冷玉難得,再戴在人身也不見上溫,更有暖玉最難見。岑染曾經在婆婆那里見過一只玉觀音,便是暖玉做的。听說是程家祖傳,珍貴非凡,傳家之媳才能接手。可那樣一只戴在項間的玉觀音如何能與對這一對鐲子相比?

一時怔怔,沈夫人見女兒不語發呆,模模柔絲般的發髻,女兒長大了。

「這對鐲子本時物,是武皇帝那時賞了□□父的。如今已經傳了三代了,今天母親便把它給了你。世雅,娘不能護著你一輩子,你的路終是要自己走出去才做數的。」

岑染不愛哭,哪怕是當年的再當年,錯過的終生不能挽回的東西時,都不曾掉下一滴眼淚。出生在那樣的家庭,攤上那樣的父母,本便是她的宿命。她沒有力量和勇氣展翅飛賺便不能拖著他的腳步。笑著送他遠賺哪怕心酸,亦自我安慰,這樣也好。

與程識的新婚夜,是岑染的。因為程識完全沒有意料到二十六歲的岑染居然還是處子,又兼酒醉,所以動作並不溫柔。可是岑染也沒有掉一滴淚。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她自己押的注,願賭服輸。

後來的後來,更是完全沒有流淚的必要。日子一直按她設計的那樣平穩的前進,直到穿越。雖然詭異,卻也並沒有怎樣的痛楚。老天爺總是愛給她致命的打擊,這次雖然過于奇怪,也不算難挨。

可是今天……

「傻孩子,哭什麼?娘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活得好,娘才會真的好。」

沈夫人雖然眼角也發澀,可是妝已上好,只能溫言勸解。岑染哪會真的白花自己的妝,硬硬壓下眼淚後,討好似的伸出雙手,看著沈夫人將一對鐲子戴在了女兒的腕上。

人如朝花顏似玉,女兒真的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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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南侯府亦在城東,卻在東北角上。與青蓮別苑相隔頗遠,坐車好半晌才到。

今天是侯府世子大喜的日子,自然賓客如雲。沈夫人和岑染到時,左右胡同街面上已經停了不少的車轎。朱門高府前更是來賓不斷!

盛華朝雖然允許女子入學,為吏女官,但未嫁女兒仍然尊貴。沈夫人親手給女兒掛上紅紗簾後,打板扶著王嬤嬤的手下車了。

王世勛今天特意受了父親的囑咐,要好好招呼好十年不曾回門的大姑姑。雖然接待兄長朋友同僚亦是他的門面,可到底眼珠子一直在左右晃動。眼見一輛掛著沈印的青轅雙輪馬車過來後,便下了階迎了過來。

「佷兒世勛給姑母請安。」

立得太急,完全沒有注意到沈夫人回頭的姿勢。待禮畢起身時,卻見車上正向下走的一名少女。鴉發森森,目瀲清寂,一件絳紫百雀紋的銀狐大氅與姑母是同樣的款面,卻因領襟處掛的一對絨球而可愛了幾分。

「這是你表妹世雅,小你一歲。世雅,這是你世勛表哥,你舅舅的二子。」

沈夫人介紹得親切自在,岑染只好強壓著抽抽的嘴角,斂行禮︰「二表哥好。」

王世勛亦在朝學進館,早听說了這位表妹的事。只是父親與姑母有些往事心結,姑母又隨姑丈移居南江,多年不曾正經打過交道。所以哪怕是在學里,踫到沈世宗,也只是比別人多了一個稱呼而已。沈世宗為人文雅輕貴,王世勛卻活潑好動,兩個人不怎樣處得來。自然更不必提那個壓根不算是一家人的沈平雅了。

表妹?沈世雅?

身邊小廝臨煙見表都行完禮半天了,自家少爺都沒動靜,輕輕點了一指過去,王世勛這才算是回過神來。趕緊揖手還禮︰「表妹客氣了。姑母,父親派佷兒專門等您的,特意吩咐了您一到,就請進正堂去。」

沈夫笑著點頭,牽起女兒的手走向已經十一年不曾回來的定南侯府。王世勛左手上處請進姑母,縱使十年來京丑冑多已交換,可僅從姿態上也不難猜出這位貴婦人的身份。前廳之處多為定南侯王韁的同僚親朋,男子居多,沈夫人不便多呆,偶爾幾個眼熟的點過頭去後,便進了正堂了。

王韁坐在堂上,正與幾個同僚閑話家常,數說一下各家子女不孝時,見世勛領人進來。心下一緊,便立了起來,頓了一頓後,笑著上前幾步︰「阿清回來了。」

沈夫人娘家姓王,閨名清荷。

那是只有家中獨女才能享受的待遇!出嫁之前,家中長耋多喚阿清。王韁雖是嗣子,族譜上位排在沈夫人之後,可年紀卻比沈夫人長,喚一聲昵稱,極是親近。

沈夫人斂見禮︰「兄長安好。」

客氣又恭謹的話態,半點找不出當年的影子。王韁眼簾沉了沉後,扭頭看向沈夫人身側的少女,上下掃掃,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是世雅吧?」廳中幾位親貴的眼神也瞬時移到這個小小女孩的身上,隔著面簾瞧不出模樣如何,但只憑著這一身不卑不亢的氣度,亦不難猜出教養不差。

大庭廣眾之下,岑染自然不能不裝乖。依制行禮,盡量大些聲拜見舅父。可是因堂內堂外客人眾多,王韁雖然看到外甥女動嘴,卻沒听清。疑惑的掃了一眼沈夫人,沈夫人手指輕抬,裝似無意的掃了掃肩領。王韁頓時明白,眼神略大但很快平穩下來,扭頭看兒子︰「外面天冷,仔細凍著你姑母妹妹,趕緊請進里屋去吧。」

內堂多為女眷,因今日喜事大辦,左右前後四個廳堂人頭滿滿。王韁近前在聖前很有些臉色,王世勤又年少爭氣,來湊份子的自然不在少數。王夫人韓氏已經听到信兒了,趕緊幾步出來,好歹算是把沈夫人迎在廊下了。姑嫂見面,自然又是一陣客氣,韓夫人還賞了一只九玲瓏的綴香荷包給岑染,本想多說幾句拉拉親近的,可兒子在沈夫人身後比劃的動作卻讓韓夫人頓時明白,便笑著拉了沈夫人進屋了。

定楊堂是定南侯府後院正堂,位在這里的自然都是數得上門面的京畿貴婦。不少臉色都是沈夫人的舊識,見了面自然是客套不只,有親有遠有疏有近的,自然而然‘愛’屋有烏掃到沈世雅身上的目光也很多。可韓氏倒也機靈,半場客套才過,便是讓身邊的于媽媽領了沈世雅去灼花廳了。

韓夫人只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王韁倒是有一房姨娘,是從小在身邊服侍的,卻沒有生養。因性格老實溫順,韓氏也沒過于打壓,反正自家老爺一年有半年不在府里,何必和她這個一年要不上三次水的舊人較真。何姨娘自知身份,待韓氏十分恭敬順從,似今日這樣喜事,姨娘本是不能出面的,可何姨娘卻可以呆在灼花廳,陪侍各府夫人太太帶來的。

因有機靈的小丫頭前頭報訊,所以待于媽媽扶著表姑娘轉過一處梅廊後,何姨娘已經迎在了灼花廳外五步處。

笑盈盈的上來半蹲了一個側禮︰「表姑娘,奴家是侯爺的何姨娘。」

哪怕是盛華朝這樣的地方,姨娘也是半個奴才。岑染今天反正是打著人頭豬臉,飽受打擊的心態來的,所以再怪的事只有別人做得出,岑染也受得了。回了一個微微彎膝的側禮︰「姨娘安好,世雅有禮了。」

聲音這次低得更盛了,何姨娘心里雖然奇怪,可到底不敢多問。接手扶沈世雅過來的空當,瞟到了後面于媽媽指脖子的姿態,頓時明白。可明白歸明白,這麼個情景一會兒要怎麼對付才好?大少爺頗是爭氣,連帶二少爺的行情也水漲船脯今天各家夫人帶了這麼多位來,打的什麼主意大家心里都有數。何姨娘被韓夫人派到這里服侍,自然是做的收羅消息的主意。剛才在廳里,十幾位嘰嘰喳喳,先開始還算和睦,可左三右四扯來扯去,竟有幾分尖銳起來。苦了她一個姨娘出身的,沒法勸沒法說,只能讓小丫頭借機會上茶遞帕子,錯一錯火氣。現在表姑娘一來……若是個好的倒也罷了,姑女乃女乃教出來的女兒應該上得了場面。可偏偏是個不能說的?這可如何是好?

「姨娘若為難,不如另尋一個僻靜之地給世雅呆吧。」

轉角便是灼花廳了,何姨娘臉上的表情有些悲憤得明顯。岑染當然知道沈母今天特意帶她出來的目的,可是一口氣吃不成一個胖子,再加上半廢的右手,不成器的嗓子,徐徐圖之其實也是一種好處。何姨娘听了自然大松一口氣,左右看看後,果斷右拐。灼花廳右處廊子下有一處翹幾小屋。因立在池面上,夏日拆了門扇便是涼亭,冬起立上便是小閣。因今日早預到客多,所以那里也收整出來了。

至今無人,正好擺放這位表姑娘。

翠浼林媽媽都是隨身跟著的,進得屋來見里頭果然暖和清爽,便幫姑娘褪了大氅。何姨娘親自添了銀霜炭在手爐里,給表姑娘送了過來,卻正好迎上才摘了面紗的沈世雅。大冬日的,走了半路本便有些冷氣,屋里雖然燒了兩頂白爐,可才進來一時半會也暖不進。何姨娘手里捧著已有軟意的銅手爐,本是笑著迎上來的,卻在看到沈世雅的模樣後,平白覺得一股冷汪汪的泉水流過心田。不是徹骨的冷,卻是天然的涼,不懾人生寒,卻讓人覺得玉珠兒滑進嘴里般的緊了一下。

「姨娘不必見外,這里甚好,姨娘自去執行客人便是。」文言文的正經辭令,昨天夜里,岑染背了一百句種田宅斗文小說必備句樣。時近三更才睡。

何姨娘自然不能二話,再說這會子客人不斷,怕是還有各府的過來,自然得趕緊回去。說了幾句客氣話,又囑咐了立在小閣里的兩個丫頭幾句後,便是笑著離開了。

沒有了這位‘側’神,岑染總算是松了半口氣。動手揉揉已經僵了大半的臉頰,穿越戲真TMD不是人演的!這罪受的,笑不能真笑,酸不能真酸的。真是超佩服這些古代貴婦,全部都是實力派演員,當然更超超佩服那些穿越前輩,小說主角。二十一世紀長大的人類,居然玩起這類東西來駕輕就熟。作者的金手指是萬能的!只這樣一種解釋了。

林媽媽翠浼已經習慣了大的變化,互相看了一眼後,覺得有些想笑。

「離正禮開還有些時候嗯,褪了鞋讓媽媽給你暖暖吧。」林媽媽數來人,知道這樣一路過來,的腳怕是已經全凍冷了。橫豎閣子里沒有外人,又是半個自己家,暖暖也好。岑染也覺得兩只腳凍得發木了,點頭同意。兩邊伶俐的丫頭已然抱了一床小被來,翠浼拿了湯婆子溫暖得差不多了,扭頭沖林媽媽點頭。林媽媽半蹲下來,笑著給沈世雅月兌鞋,準備褥進暖被里。可不想鞋子才月兌了一只,門外突然傳來急急的腳步聲,然後 的一聲,門板被推開了。

兩個背光陰陰的高大身影投進屋內,映在閣中央腥紅的氈毯上,瞬時靜立不動。

「哥!」

饒是王世勛快跑著趕過來,卻也遲了。正見汀水閣站外,大哥王世勤與涼國公府秦三公子秦平瀚呆楞楞的站在那里,神色頗有些尷尬。再瞧閣里時,表妹已經掛好面簾,平步下來。左右看看,還好,除了哥就一個外人爾。幾步進了屋內,停在沈世雅面前,笑著添油︰「世雅,這個便是大哥。大哥,這拭姑家的世雅妹妹。一家人、一家人。」

听說是自家表妹,王世勤松了半口氣。笑著進來,天冷風吹的,秦平瀚自然也跟了進來。丫頭關了屋門,頓時暖和了不少。他們自己家人見面,秦平瀚不便多近,王世勤卻笑著親近過來。上下掃掃這位表妹,頭一次見,不錯,比沈平雅順眼。

「剛才不知道妹妹在里面。」

半句話在里頭,半句話在外頭。只說原因,卻不提態度。

岑染低了低眼簾,斂行禮︰「是世雅孤僻了。表哥既然有事,世雅告退。」

「那倒不必,表妹自在這里便好。我與秦兄去尋利便就好!噢,對了,今天怎麼沒見世宗?」正經親戚,這樣的日子不見人影,有些怪了吧?

這人說話還真是直接!

岑染低頭,潤了潤喉嚨,才要全力提高嗓音說話,王世勛卻已經替著解釋了︰「今天二課武行突試,听說是太子殿下親點的。世宗離不開,昨天還拖我向大哥告罪的。」

既是太子親點,那便沒法子了!

王世勤笑著又看了一眼這個表妹,剛才覺得還算鎮定,可現在……貓兒一樣的嗓子,到底還小。

「今天哥哥大喜,世雅來了便是加喜。等會記得到喜房,問你嫂子要紅包去。哥哥自發愁今天送出去的紅包沒法子收回來嗯。可巧天上就掉下來世雅妹妹了。」

很是熟絡自在的親戚話,可岑染卻憋了幾憋都沒忍住嘴角起彎,低著頭裝乖巧很是辛苦。

王世勤見終于把這個表妹哄得見了真笑模樣了,便告辭走了。他和秦平瀚一賺屋里氣氛頓時好了許多。王世勛沒有看到剛才尷尬的一幕,自然語出自然。指著那個已經讓關在門外的身影,盡量解釋︰「那個是涼國公的三公子,和大哥是同年生,交情極好。算是自己人!」哪怕剛才世雅沒有遮面的樣子讓瞧見,也不算什麼,半個兄長。

王世勛解釋得很厚道直接,岑染自然不能再做矜持。低聲說句客氣,這篇便算是揭過去了。

因外頭客人越來越多,王世勛又說了兩句便走了,臨行前倒是不忘彎了回來,讓小丫頭掛了一塊手帕夾在窗戶上,這樣一來,便再不會有男客意外闖進來了。當然,二門的小廝也要再囑咐一回的,踫到自家妹妹還好,若是踫上別家,麻煩可就大了。

那小廝剛才已讓大少爺說了一頓,這回二少爺再提,自然趕不及的點頭。

王世勛也覺得今天好象有些羅嗦了,念頭才流過腦海,就听身前五步梅樹後,轉出人影笑語︰「虧的今天是你哥成婚,若是你大婚,我看你怕是連門板上的銅釘也要一顆顆的數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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