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到這近在咫尺的警告,曲太傅捋著胡須的右手一頓,卻依然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同樣無聲地動了動嘴唇,他自顧自說完之後,卻是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炎烙更加暗怒的表情。
「我等著。」
炎烙從來沒有覺得這三個字竟是如此地惹人厭惡。望著那笑得出其自信的老者,他忽然之間就覺得很有幾分陌生,那種說不清楚的異樣感覺驟然襲上心頭,居然是生生地就將他心頭的戾氣給沖散了不少。
那個人,還是他認識的曲太傅麼?為何,一個曾經以讀書育人為樂的慈祥長者會有這樣陰險詭譎的一面?還是說,時光真是如此可怕的東西,能夠在短短幾年之內就將一個人的心性全然改變了去?若不是他深知沒有這樣的可能性,他是真的很懷疑那副曲太傅的皮囊之下是不是已經換了一個靈魂,否則,如今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又該如何解釋呢?
而就在炎烙心緒不定的當口,洗塵殿外卻是乍然響起了一個獨特的尖細嗓音︰「皇上駕到!二王爺駕到!」
這是,錦夜和錦寰來了?將散得很遠的思路收回,炎烙極為清醒地意識到這一點,卻是頗有幾分不悅地皺起了眉頭︰這兩個人一來,可就意味著他的計劃要難上加難了。畢竟,他們可不是貴妃和錦繡這等無知女流,隨隨便便幾句話就可以簡單地打了去的。
「參見皇上!」眼看著那著一襲明黃色龍袍的男子龍行虎步地進的殿來,殿內早已站著等候的眾人不由齊齊行禮,特別是貴妃母女,那神色欣喜的,全然好似看見了救星,就差沒喜極而泣,上前一把抱著錦夜哭訴炎烙的惡行了。
「都免禮平身吧。」才恢復了視力不久的錦夜頗為滿意地掃了殿里一圈,待現炎烙只是微微垂之後,一雙黑眸之中霎時就極快地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陰冷,到最後卻也只是輕笑著出了聲︰「今天這場晚宴本就是為了炎烙太子而設,也沒什麼外人,就用不著如此虛頭巴腦的了。」
「多謝皇上。」又是一陣異口同聲的應和,落在錦夜身後三步遠的錦寰見狀,嘴角的弧度不由自主地就生出了幾許譏諷。
說什麼虛頭巴腦,依他看來,他的父皇怕就是愛慘了這一套呢。萬人之上,應者雲從,那身處至高之位、俯瞰天下的滋味想必是極好的吧?否則,這個男人也用不著喪心病狂地將結之妻的全族當成墊腳石,只為了在帝王之業的霸圖之上再添一筆。能做到這種份上,父皇他,定然是滿心滿眼都是權力之欲了。
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今日離府之前簡素那張好奇萬分的臉孔,錦寰現自己在那一刻,竟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听說你父皇要納那個鳶木的使節為妃了?」溫潤如玉的俊顏之上沾染著一貫的漫不經心,簡素臨窗撫琴,話語之間的隨意安然好像只是在詢問今天天氣如何,可那內容,卻是著實駭了他一跳。
「你怎麼知道的?」強按了那一份心驚,他假作無意識地反問了一句,竟是沒敢告訴面前之人,這個消息,自己是連半點都不知情的。
「茶樓酒肆好像都在討論這件事呢。」手下撥出的琴音絲毫不亂,簡素于偶爾的無理取鬧之外,實在是一個太過淡然之人︰「據說是因為那鳶木使節長得很像故去的雲傾皇後,所以才會動了心思的吧。」
「這個……」好像是在睡夢中被人一言驚醒,他頓時就明了自己先前對雲無心的那份莫名的熟悉和親近之感由何而來了。是了,他怎麼就忘了,雲無心的那張臉,細看之下,確然是和雲傾皇後有著五分相似的。可是,父皇竟是要因著這般緣故就將那個女子納入後宮?而且,如果說連茶樓酒肆都開始議論起來了,那是不是,就意味著這件事情其實已經定下來了,所以才會有風聲逐漸流出呢?
「你放心,我對朝中局勢並沒有興趣。」倏地停了指間的動作,簡素歇了琴音,竟是難得的一臉興味︰「我只是比較想知道,既然你父皇曾經能夠狠得下心來放逐雲傾皇後,那他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在面對著那樣相似的一個人的呢?」
關于雲傾皇後的事情,他並沒有瞞過簡素分毫,是以,他對個中細節也是比一般人要了解得多的。只是,他壓根兒就沒想到,簡素居然會因著這些就生出罕見的好奇心來,以致于一時之間,他都給不出答案。
但是他隨即就想起了雲無心,想著那個令自己頗有好感的女子可能會因為一副容顏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他甚至連在府中多待一刻的時間都沒有,當即就進了宮去了御書房並且耗到現在才來赴宴。他妄圖從錦夜的一言一行中找到任何有關那個流言的可能性,卻終究,還是看不透那一張人皮之下究竟包藏了怎樣的一顆心。
不過,關于簡素的那個問題,看著此時的錦夜,他似乎,已經找到了答案了。
他的父皇,應該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對雲傾皇後徹底絕情,可因著愛情的美好敵不過權勢的引誘,所以他最終選擇了犧牲前者。而現在,他曾經無比渴求的一切都已經握在了手中,再去面對一個恍若摯愛的女子,他難免就生出了想要彌補的心。所以,雲無心只是雲傾的替代品,只是錦夜想要填補內心空洞的一劑良藥,余者,卻是什麼都沒有了。
真是可笑,他的父皇,在得到了江山之後還試圖兼顧美人!在心底毫不留情地嗤笑出聲,錦寰此刻,幾乎已經是對錦夜不恥到了極點。
也不知道,雲無心是否已經清楚了這個消息,又是否,願意為了她的國家而奉獻上自己的一切。錦寰只知道,他絕對不願意讓他的父皇得逞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