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名義上還是真真切切的夫妻,但就連白歆自己都不記得,炎烈上一次踏進這坤和殿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是以,即便如今這個人就這麼活生生地站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望過去也還是覺得極為的不真實。那種感覺,就像是周遭的一切都被人給蒙上了一層白色的蟬翼紗,入目的皆是模糊的光影,恍惚而迷離,虛幻而飄渺。
「皇上今兒個怎麼想起到臣妾這里來了?」努力定了定神,白歆站起身來,一張絕艷的臉龐之上漾滿了嬌媚的淺笑,似乎眼前之人還一如往昔的溫柔繾綣,而不是將她捧上這皇後的位置以後就再不過問,任由她獨自一個夜夜數著滴漏睜眼到天亮。
而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這個連通身裝束都依舊是精致如昔的女人,炎烈的心中也著實是五味雜陳。而面對著她輕聲細語的詢問,縱然他今天來的目的並不單純,卻也終究是無法對其真正硬下心來,是以,他報之淡淡一笑,回答的語氣竟也是前所未有的輕柔︰「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來看看你。」說著,他環顧了一下燈火通明的四周,眼神之中不經意地就流露出了十足的困惑︰「怎麼,皇後難道是在等什麼人嗎?」不然的話,何以釵環不卸、燭火不熄,到現在這個點都還坐在大廳里尚未安置?
炎烈從來都不是一個自戀的人,出于對這個發妻的了解,他並不認為白歆會是在特意等著自己。更何況,他擺駕坤和殿的決定實在是做得很突然,除了蘇晉之外怕是沒有任何人能夠想到。他甚至本能地覺得,自己的皇後應該是壓根兒就不知道他會過來,所以才會在他剛剛踏進殿里的那一瞬間就表現出那樣欣喜和意外的神色來。只是他待會兒的問題和態度,恐怕是要令得她徹底失望了。
不過,說實在的,對于她等的人究竟是誰,他一時之間還真是沒有理出什麼頭緒來。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也非常想知道就對了。
「等……」像是他這句話說得有多好笑一般,白歆嘴角一撇,居然是毫不掩飾地就笑出了聲︰「皇上的這個玩笑開得可實在是有些過了啊。臣妾獨居坤和殿這麼些年,從最早的門庭若市到如今的空可羅雀,試問,又哪里還有什麼人是值得和需要臣妾去等的呢?」他若真懷疑她別有用心或者紅杏出牆給他戴了綠帽子,那直接問也就罷了,左不過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大不了,跟他辯個分明也就是了。偏生平白無故繞這麼多彎,著實是讓人听了就打心眼兒里感到不舒服。
「你這意思,是在怪朕一直以來都對你不聞不問麼?」半眯了眸子,炎烈縱然再不經心,也斷不可能听不出她話語之間的怪責意味,于是當下便冷了聲調,很有幾分不悅地開口。
說起來,他的確是很久沒有來過這坤和殿了。自從炎燼當年夭折之後,他便覺得心灰意冷,平素里,除了認真教導炎烙、處理國事之外,幾乎都很少涉足後宮,更別說他始終覺得寧貴妃的難產和皇後月兌不了干系,心生芥蒂之下就自然免不了疏遠了。只是,白歆再怎麼樣也總是他的枕邊人,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況她如今還是一國之母的皇後,所以,即便是為了炎烙,他也不會把心里的抵觸給表現出來。相反,他甚至把一切都給瞞得好好的,對外也不忘宣稱皇後體弱喜靜,需要好好調養,不適合過多的打擾。因此,哪怕帝後兩人其實已經疏遠了這麼些年,宮中眾人也始終都沒有察覺出皇後已然失寵。畢竟,只要炎烙還是太子一天,身為其親母的白歆的地位就不會有絲毫的動搖。母憑子貴,這一說也確實不是空穴來風的。
「臣妾不敢。」不知為何,面對著炎烈如此的神情,白歆下意識地就瑟縮了一下,然後極快地便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恢復了先前低眉斂首的溫順模樣,看起來,竟是被嚇到了。
不得不承認,對于炎烙這麼長時間以來對自己的冷落,白歆不是不怨恨的。然而,作為一個聰明而富有心機的女人,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自己該以何種樣的姿態來面對而今的這一切。方才,不過是因著炎烈字里行間太過明顯的試探和質疑,她才會在一時之間怨怒地失去了控制。而一旦冷靜下來,她勢必是要采取手段來挽回的。
果然,炎烈還是吃軟不吃硬的。眼看著面前的女子咬著菱唇、雙眸隱隱帶淚,儼然一副委屈柔弱到了極致的形容,再想著自己近幾年來對她也確實是沒有什麼交代,便是此刻再有天大的怒氣,卻也是發不出來了。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索性轉頭看向一邊,再不吭聲。
「恕奴婢斗膽插一句話,娘娘這些天來日日如此,只是因為听說太子殿下從裂金國回來了的緣故。還請皇上體諒娘娘這一片愛子之心,千萬不要誤會了才是。」敏銳地察覺到大殿之中的氣氛不對,青衣的視線不著痕跡地在兩位主子身上掃了一圈,終于還是下定決心,硬著頭皮上前給白歆說項。
她是皇後娘娘的人,若沒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的話,想必她在到年紀放出宮前都是得守在這坤和殿里的。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要皇後娘娘能重新得到皇上的寵愛,她的身價自然也會跟著上漲船高。以前皇上從不出現,那倒也是無法可想,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個挽回的機會,她又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主子錯失了呢?因此,就算是豁出性命,她也得搏上一搏,哪怕不是為了皇後,她也必須得為自己的下半輩子考慮著。既然老人們常說富貴險中求,那她親身一試總也是錯不了的。
「哦?你是在等烙兒?」像是完全沒有把心思放在這上面,此時听得青衣開口,炎烈的眼中倒是逐漸地浮上了一抹了悟。這麼說來的話,卻是合情合理了,只不過……
「烙兒回來這般許久,居然是還沒有過來給你請安麼?」他可不記得,一貫孝順的炎烙何時對自己的母後如此不上心了。
聞言,白歆眼底的黯然更深,卻終也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然後低低地回了一句︰「不曾呢。」不然的話,她何苦要望穿秋水一般地守在這里,他難不成還真以為,自己是在一心一意地期盼著他這個夫君的垂憐麼?
「咳咳,太子殿下近來忙得很,有所疏忽,想必也是正常的。」適時地輕咳了一聲以作提醒,一旁的蘇晉一手扯了青衣,一邊口中連連告罪一邊就朝著門外退去︰「皇上和娘娘應該還有些事情逃談,奴才們就先行告退了。」
皇上此行的目的可不只是為了听皇後娘娘訴苦這樣的簡單,他若再不稍作提示,只怕這兩人能攀扯到猴年馬月去。所幸見好就收、點到為止這一招他早已練得爐火純青,應付眼下這等場面著實是綽綽有余的。
而青衣所想卻是和蘇晉截然不同。不過想在這兩位主子好歹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單獨相處獲得緩和的勝算明顯是更大,因此之下,倒也沒有反抗,乖乖地就跟著蘇晉一起退了出去,只留給帝後二人一個難得的獨處空間。
「皇後可知道,朕今日找你是為了什麼事情麼?」眼看著蘇晉小心翼翼地將殿門掩上,炎烈隨即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收回發散的思緒,只專注于自己此行所要得到的那個答案。
「臣妾不知。」坦然地抬眼與炎烈的目光相接觸,白歆眸色淺淺,恰如其分地表現出幾許困惑,依舊是純潔無害的楚楚動人。
她和青衣的想法一致,勢必要借著此番再度回復以往的榮光,那麼,適當的誘惑和手段當然就不可或缺了。踫巧,作為一個曾經一度寵冠後宮的女人,這些東西,她從來就沒有丟下過。
「那好,朕就稍微提醒你一下。」凝視著近在咫尺的這張嬌顏,那份仿佛深刻入骨的妍麗與嫵媚一如當年,好像歲月壓根兒就不舍得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再思及那已經離開了多年、恐怕墳頭的青草都是幾經枯榮的伊人,炎烈的心在這一刻,就似乎是被針扎過一般的疼,不僅血流不止,還遺下了細細密密的針眼,每觸及一下,都痛的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哆嗦。
「你可還記得,寧貴妃當年是怎麼死的麼?」嗓音幾乎是不自覺地就冷沉了下來,炎烈無奈地發現,即使十多年過去了,每當提起她的死,他都悲傷欲絕地好似昨日重現︰「還有她臉上被火灼燒的傷痕,到底是怎麼來的,朕想,你也應該很清楚吧?」
「皇……皇上……」完全沒有想到他會突然說起那個人,白歆的臉色霎時就蒼白了一片︰「您這是什麼意思?寧姐姐她……難道不是因為難產才……」
「你知道麼?寧兒那個夭折的兒子回來了。」沒有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炎烈定定地瞅著她,面色沉靜地扔出了這最後一句︰「朕以為死去了多年的那個孩子,炎燼,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