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碧來的時候已是下晌,彼時沈扶風正在將新培的龍葵苗往園子里移栽。陽光透過叢叢綠葉打在沈扶風身上,蘇碧微微怔一下,笑容蕩漾開來︰「剛才光照著,倒把你顯得白皙些……」又瞥了一眼沈扶風,「真漂亮!」
沈扶風就沖蘇碧笑,露出一口編如齒貝的牙來︰「蘇姐姐,你等我下,我馬上就好!」
蘇碧則干脆挽起了褲腿與袖子走進園子︰「沒事,我來幫你。干點活權當松松筋骨……」
這樣也好。沈扶風就應了一聲,又低頭移栽起了龍葵。
倒是蘇碧起了興趣,湊在沈扶風旁邊︰「這又是什麼野果子?」
「龍葵,會結紫果子,紫果子可以吃,不過這東西全身都可以入藥……」
蘇碧道︰「不認識!」又道,「你懂得真多!跟著你女乃倒是學了不少……」
沈扶風瞧著蘇碧說話的聲音有些落寞,就不覺回頭望了一眼蘇碧,擔憂的問了一句︰「怎麼了,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
蘇碧半晌沒說話,只是拿鏟子挖窯,再將龍葵苗種進去。
沈扶風找了她平時喜歡的話題來講,蘇碧始終淡淡的,沈扶風想想,索性也不說話。
等種完龍奎苗,兩人出了園子,洗洗手腳,也不穿鞋,就坐在沈扶風臨窗的大炕上。沈扶風泡了蘇碧喜歡的花茶,倆人沉默的對飲一下。
沈扶風小心的覷著蘇碧臉上的神色,見蘇碧臉上竟然有悲切之意,不覺更擔憂了。只是蘇碧不說。她也不好再強問。
蘇碧一杯花茶喝的差不離的時候,忽然定定的望著沈扶風︰「扶風,我想我娘了……」說著話的同時,眼淚滾滾而落。
沈扶風手忙腳亂的拿帕子給蘇碧擦淚。又勸慰︰「她也一樣想你!」話說到一半,又自己住了嘴,她記得蘇碧是犯官家眷,那蘇碧的母親……還在嗎?又在哪呢?
越擦眼淚越是抑制不住的順著面頰滾落,蘇碧聲音哽咽︰「我娘生我時是在路上,吃盡了苦頭。後來雖然調養卻總究落下了毛病……可父親一出事……扶風,我不知道我娘在哪里,出事時年紀還小,我與妹妹被送去了宮里,妹妹夜里發高燒,身子燙的驚人……後來獨留我一個,學規矩時,背錯一個字就拿竹木板子打嘴,都能打出血來,我忍不了就哭。哭著喊娘……宮里的老人就特別憐憫的看著我,後來我听說,她們說我娘咬舌了……可我娘曾說她這輩子最瞧不起的就是自尋短見的人,還教導我們姊妹兄弟說大凡有一絲希望都不要放棄,堅持下去指不定就是一番新天地……扶風,你說我娘是不是還活著……」
沈扶風覺得蘇碧的娘多半是真的已經不在人間了。不過當對上蘇碧淚眼盈盈的模樣,心里一軟,將蘇碧拉到懷里,抱了一下,輕輕的說︰「我也想我娘,我們的娘也都在想我們……」
安氏此時已經生下孩子了吧,不知是弟弟還是妹妹,沈扶風雖然喜歡妹妹,可想想安氏,又覺得是弟弟的好。
蘇碧哭了一會兒。從沈扶風懷里起來,紅著臉笑了︰「我這麼大個人了,反倒哭倒在妹妹懷里,惹妹妹笑話了!」
沈扶風也笑︰「這是姐姐和我親熱,我覺得會哭會笑的蘇姐姐生機勃勃!」
蘇碧忽然道︰「扶風。今天我生日呢!」
啊?
沈扶風一下子慌了,蘇碧先頭也沒講,她今個還是第一遭听說蘇碧的生日。難怪,蘇碧會說想她娘了,又會哭了。
生日,可不就是母難日。老話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棺材里,凶險的很……」
沈扶風將自己制的花茶藥茶並幾塊新得的緞子端到蘇碧眼前,將緞子包好直接塞入蘇碧懷里,又指著花茶,一一說著功效,一一讓蘇碧自己選。
蘇碧就要推辭。
沈扶風就道︰「你可著心選吧,放心,我也饒不了你!」
蘇碧一愣,反應過來︰「扶風,你什麼時候生日?」
沈扶風的生日是農歷七月,葡萄上市的時候,就說︰「葡萄熟了的時候,我又長了一歲!」
蘇碧就暗暗記在心中。
到了沈扶風生日這天,不知成嬤嬤從哪里得來的消息,一大早不但令人送來了紅雞蛋、一碗面條,還放了沈扶風一天假。
愛蓮早上要去當值的時候就有些猶豫︰「雖說我今個得了成嬤嬤的準,倒是可以找人替值。只是我想著生日年年有,差事丟了事就大了。再怎麼說,一個蘿卜一個坑,別我一天不在,被人頂了?」
沈扶風心內有些失望,臉上卻笑的一臉理解︰「你快去吧!咱們晚上聚聚就是!」
倒是蘇碧一早匆匆過來,送了沈扶風鏈兩個荷包,一支金釵。因還要當值,蘇碧匆匆而去,臨走時,留了話,說是中午時過來。
蘇碧走後,沈扶風在園子四周來回溜達,不想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扶風姐?」
嗯?
沈扶風回頭,竟是河生!
河生又長高了不少,穿著寬大的衣衫,臉上的肌膚有些泛黃,手上的肌膚也有些泛黃。
河生遞過來一個玉鐲子︰「扶風姐,送你的生日禮物!」
沈扶風剛洗好手還沒來得及擦干,不想河生就將禮物遞了上來,忙伸手去接,一面接一面道謝。
不想,卻發現河生抬起的衣袖內的肌膚竟然雪白細女敕,跟臉上的肌膚完全是兩重天。
沈扶風心里有些疑惑。
怎麼河生也和自己一樣。
倆人坐下來說話,沈扶風將自己新得的吃物拿出來給河生吃。
沈扶風問︰「你怎麼知道今個是我生日。這半年你都做什麼了。也沒見你找過我。而我又是出不去的……」
河生的笑容就有些促狹︰「姐姐想我了?要不,我與姐姐做對食?」
沈扶風作勢要打。
河生站起來就跑,灑下許多銀鈴般的笑聲。
是的,沈扶風沒有听錯,就是銀鈴般的笑聲。
沈扶風只覺得哪里很奇怪,卻又捕捉不到。
黃梅時節家家雨。
文人的詩詞歌賦里將黃梅時節吟誦的詩情畫意,令人向往,事實上黃梅雨也確實是黃霉雨。
沈扶風所住的地方比較偏僻荒涼,屋子里就濕的很,衣服上總是潮乎乎的。沈扶風怕生了霉菌,就每天抽個時節在園子里生火烤衣服。
可烤干了還是再潮濕,煩不勝煩。倒是蘇碧給了沈扶風幾顆樟腦丸,可以防蟲。
天總是下雨,園子里每日排好水後,沈扶風並不過去,只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做針線。
院子門外有個撐著傘的身影,沈扶風看了一眼,很快那人就走進了園子,聲音都是帶著笑的︰「扶風姐!」
「河生?」
河生卻是左右看沈扶風一圈才問︰「扶風姐,你臉色好似白了些,也亮了些……」沈扶風也有這種趕緊,每天照著鏡子里的變化,沈扶風心中又歡喜又有些擔心。
沈扶風笑著模了模河生的頭︰「瞧你,個子也長高了……」
河生卻沒有跟以往一樣接沈扶風的話茬,而是猛然問沈扶風︰「你想不想侍寢?」
沈扶風嚇了一跳,方看著河生說話︰「你嚇人呢?我伺候的了哪個人?」
河生面上就露出一絲惋惜︰「可惜不是皇帝……」
不是皇帝是誰?皇子們?……或者太監……
卻听河生說︰「自然是伺候皇上的寢,不然若是皇子,我可不高興的過來恭喜……」河生說著話,認真的看著沈扶風,「只要你不想,你就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