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之血 七 曲

作者 ︰ 夏多布里昂

這是一首冗長的曲子,當中分成好幾個段落,每個段落都有不同的演奏技巧,對演奏者的技術、耐心和情感都有著挑剔的要求,而且不適合用長笛或是魯特琴來演奏。

但眼前這位穿著得體的獸人,名叫狗牙的綠皮膚詩人,卻要與史德利歌爾合奏這樣一支曲子,他如果不打起精神來,努力跟上狗牙的節奏,即使走調了一個音符,對于他這樣一位自傲的吟游詩人來說,都會是畢生的遺憾。

他吹了一小段,心里已經把這曲子的全貌想了起來,對各個段落的長短、輕重、起伏、音節都已經了然于心,于是他全身心的投入進去,一邊吹著長笛,眼前一邊浮現出那隆隆作響的烏雲、那火蛇般在雲中穿梭的閃電、那豌豆大小的密匝匝的雨滴,以及那條在敵群中撕咬、甩尾、張牙舞爪的青龍。

狗牙順著節奏,一邊踏腳,一邊點頭,找了個恰到好處的時機,將琴聲加入到了長笛流水般的曲調中去,就好像風聲中夾雜著雷聲,雷聲中又混淆著雨聲一樣,這曲子原本就慷慨激昂,有如戰場上的戰鼓聲一樣令人振奮,兩人演奏的又是如此的相得益彰,一瞬間就將整個酒館的氣氛調動了起來。

狗牙唱了起來︰

「賽維安周圍的尸體堆成了堡壘,

一半是他的下屬、戰友、兄弟、親人,

一半是他的敵人、仇敵、惡魔、蠻人,

他的利劍已經不再鋒銳,

這把名叫龍牙的巨劍,是國王里昂七世賜給他的獎賞,

他用單手舉著巨劍,這是無人能夠企及的神力,

可這柄巨劍,此刻卻只能當做鐵棒使用。

他的盾牌也已經千瘡百孔,

這塊名叫獅心的鋼盾,是他從巨龍巢穴中挖出的寶物,

他將盾牌舉在胸前時,即使是攻城槌都無法讓他受傷,

可這塊鋼盾,此刻卻比一張破布還要脆弱。

敵人像潮水一般涌了上來,

這些喪心病狂的屠夫,這些欲除之而後快的瘋子,

他們會奪取他的長劍,搶走他的盾牌,

除掉他的盔甲,剝光他的衣衫,

他們會將萬千利刃插進他的胸膛,斬去他的頭顱,挖出他的心髒。

這些混亂之神的勇士,這些鄂加斯的狂徒,

他們會將他的心髒當做戰利品,會將他的頭顱懸掛在被攻克的龍翼城牆頭。

————————

賽維安卻感覺不到哀傷,他也感覺不到恐懼,

他的眼中並沒有流出淚水,他的呼吸也並沒有因為危機而紊亂,

他感覺到了寧靜,無以倫比的寧靜,那是秩序的象征,那是亞山的慈悲,

他拋卻了巨劍,就像那巨劍只是根破爛的燒火棍一般。

他丟棄了鋼盾,就像那鋼盾是乞丐逃犯用的飯碗一樣。

他抬起頭,望著那巨手一樣壓抑的烏雲,望著幽靈般忽隱忽現的雷電,忽然仰天長嘯起來。

周圍的敵人被一陣強風吹上了天,

那並不是來自天上的暴風,

而是來自龍翼的旋風,

通體青色的魔鬼,帶著翅膀的巨蜥,二十米長的巨獸,二十噸重的龐然大物,

受到亞山的祝福,瀕死的賽維安化身為了青龍,

他的利劍化為了他的利爪和獠牙,他的盾牌成了他身上刀槍不入的龍鱗,

他的龍尾有如上帝的長鞭一樣橫掃戰場,

他的吐息就像惡魔的口水一樣腐蝕萬物,

他嘶吼著,爬行著,蠻沖著,吞噬著,

很快,他的眼前空無一物,

那些不久之前,還凶神惡煞的劊子手們,已經被他咬成了碎片,融化成了肉泥,

他再次抬頭望天,對著那遙遠的風雨龍吟,

他說著古老的語言,只有諸神才能聆听,只有先知才能解讀,

他扇動翅膀,在城頭激起一片煙塵,

隨後,他振翅高飛,直入雲霄,穿過了暴風雨的桎梏,向那光明的所在飛去。」

————

這首曲子來到這兒時,只剩下一些收尾的小調,曲風從殘酷恢弘逐漸轉變為舒緩悠揚,描寫賽維安爵士化成的巨龍在天空盤旋,驅散了無邊無際的煙雲,從高空俯瞰龍翼城頭的優美景象。

酒館的人听得如痴如醉,酒杯如海浪般舉起放下,他們嘴里高喊著︰「賽維安爵士萬歲!」「萬能的上帝。」「贊美秩序之神,贊美母神亞山。」,手里也片刻不閑,從兜里掏出銀幣,像暴風雨一樣往兩位詩人的身旁丟來。

史德利歌爾心思靈巧,眼神敏銳,一邊吹著笛子,一邊數著銀幣的數量,估算大約一共有一百五十枚之多,待會兒和狗牙一分,自己能夠分到五十枚,約合5枚金幣。

史德利歌爾吹完了最後一個音符,放下笛子,正準備向听眾鞠躬,迎接如潮的掌聲以及人們的敬意時,誰知狗牙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手指如飛,竟然繼續彈了下去。

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出了丑,卻听到這曲子風格迥異,宛若喪鐘挽歌,沉重哀婉,就仿佛沉睡妖魔的呼吸聲,狗牙繼續唱︰

「鄂加斯,我畢生的主人,我靈魂的主宰,我永恆的導師,

三百位勇士喪生在城牆上,他們的英勇將被永遠銘記,

這死水般的秩序終將被打破,這虛偽的和平也將面臨終結,

當你們殺戮時,你們忘卻了秩序,

當你們品嘗鮮血時,你們品嘗到了喜悅,

當你們高聲吶喊著亞山的名字時,心底卻早就接受了鄂加斯的契約。

不要再欺騙自己了,愚人們,偽君子們,

總有一天,鄂加斯的勇士們會翻越龍翼城的牆頭,匯成從大地中噴涌而出的熔岩,

將混亂、爭斗、敬畏和真理散播到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你們會見到毒蛇、蠍子、豺狼、巨人、提坦、山獸、幽靈般的巨龍,

你們會懂得我們所信仰的一切,

從而見到這世界真實的樣貌。」

唱到這兒,狗牙哈哈大笑,將魯特琴往史德利歌爾頭上一砸,只听琴弦錚錚作響,木頭斷裂的聲音傳來,史德利歌爾慘叫一聲,瞬間被這琴砸昏了過去。

仙德瑞拉推開酒桌,變幻出長劍,立即沖了過來,狗牙不慌不忙,將史德利歌爾舉起,往仙德瑞拉身上一拋,她不得不伸手將史德利歌爾抱住,這一下從急沖變為急停,仙德瑞拉使力過猛,竟然後退幾步,一下子摔倒在客人之間。

這下子酒館里可炸開了鍋,人們听狗牙公開唱著異教徒的邪歌,歌頌著魔王的名字,出手異常狠辣,轉眼就把一同演奏的同伴揍了個人事不知。一時間人人臉上變色,有些膽小的家伙忍不住放聲尖叫起來。

狗牙掏出一個藥瓶,往地上狠命一摔,酒館內登時冒出白色的濃煙,人們高聲慘叫,掩住口鼻奪路而逃,在慌亂中,只听到酒桌被撞翻,酒杯被打碎,女侍者驚聲尖叫,只覺得**和胸部被人趁機揩油,上下其手,卻也不知道是誰干的壞事。

就這麼慌亂了好一會兒功夫,一位法師緩過神來,召喚來一股強風,將酒館內的煙霧驅散。

酒館內留下的客人抬起頭來四處張望,周圍一片狼藉,酒水、木屑、銀幣、碎片到處都是,女侍者衣服也被扯得七零八路,差一點兒就被人看個精光。

仙德瑞拉•仙樹懷抱著史德利歌爾,雙眼依舊緊盯著他的面容,露出關切的表情。

史德利歌爾緊閉著雙眼,歪著腦袋,呼吸沉穩,頭上並沒有傷口,看來只是昏了過去,但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而那位叫狗牙的異教徒,卻早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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