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的人最是識時務。
酒肆里的修士一看程天養的氣派,不必動手便自動走人了,初夏不疾不徐地將食物打包,再往嘴巴里塞了一塊兒糕點。
搓搓手上的殘渣,含糊道︰「蘇師妹,咱們也走吧。」
拳手攥了松,松了攥,蘇慕歌沉著臉點頭。
倘若換做從前,她肯定會拿伏魔鞭抽的他皮開肉綻,再將他扔進祠堂去跪祖先。
然而現在,她失去了那個資格,更加不忍心。
自從得知他是因為識破程家陰謀,為了提醒自己才被程靈璧殺害,她實在無法再像從前那樣下狠手。在被痕蠶食*的歲月中,她每天都在回憶自己曾活過的五百年。
最愧對的人,唯有這個弟弟。
真不知道自己當初究竟是怎麼被洗腦的,凡事皆以程家的利益為重心,不但對程天養疏于管教,更每每覺得他丟了程家的臉面。後來終于清醒過來,程天養之所以奔著紈褲的道路一去不回,養成現如今這副太歲嘴臉,根本就是程家在刻意捧殺。
幸好她重生了,能夠努力去改變他的命運。
可惜她重生晚了幾年,他已經長歪了……
蘇慕歌正在心里琢磨著栽培大計,乍然听見一聲虎嘯。
竟是程天養牽著的那頭白虎掙月兌牽制沖了出來,一躍至前,堵住兩人的去路。只見它雙目迸發出一道精光,直勾勾盯著蘇慕歌,欲上前而不得,一步步小心試探著。
蘇慕歌被迫滯住腳步,怕是不怕,只覺有些莫名其妙。
便傳音給銀霄︰「莫非它察覺到你了?」
銀霄嗤笑︰「不可能。」
蘇慕歌才安下心,又听他說道,「不過,酒肆內的確有人發現了我。」
「誰?」蘇慕歌下意識的放出神識。
「二樓雅座,有元嬰修士和築基修士的氣息,而且那名築基修士的氣味極為熟悉,應該就是前些日子在海船上帶隊的北昆侖修士。」
「裴翊?」
蘇慕歌微微蹙眉。
既然如此,同他在一起的元嬰修士,豈不是……
「師妹過來。」初夏拽著蘇慕歌後退一步,手心沁滿了汗。她心頭雖然恐懼,但想起自己身為師姐,依舊擋在了蘇慕歌身前。
在她的觀念里,師姐保護師妹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兒。
「阿猛,你做什麼?」
手掌被繩索劃出一道血痕,程天養不悅的凝眉上前,拍了拍它的腦袋。抬起眼,正對上初夏一雙妙目,略帶驚恐,我見猶憐。
呼吸倏忽便漏掉幾拍。
他怔怔的,抬手去模初夏的臉︰「怪不得人說昆侖多美人……」
初夏明明可以躲開,卻嚇傻了似得,一時不曾反應過來。
但程天養並沒能得逞,蘇慕歌眼疾手快地將初夏推去一邊,掌心蘊滿靈氣,兜臉一巴掌刮過去,只听「啪」一聲,登時打懵一屋子修士。
「你敢打我?!」
震驚許久,待程天養回過神來瞬時氣急,出招就向蘇慕歌攻去!
對付別人不行,但蘇慕歌對他的路數再熟悉不過,破招比他出招還快!一記擒拿手,緊緊扼住他的虎口,再是一記高抬腿,一腳將他踢翻在地,並以膝蓋直直頂住他的後背!
程天養掙月兌不開,便要祭劍。
口訣還不曾念完,寶劍就被蘇慕歌給繳了!
蘇慕歌勾了勾唇角︰「還有什麼本事,使出來教我瞧瞧?」
一眾修士目瞪口呆,尤其是他帶來的四位侍從。探了又探,這小姑娘明明只有練氣二層修為,為何身手如此矯捷?
更可怕的是,他們家少爺的一舉一動,似乎盡在她預料之中啊!
程天養氣的險些厥過去︰「阿猛,咬死她!」
那只白虎踟躕片刻,百般不情願的模樣,但最後還是咆哮一聲,伸開爪子便向蘇慕歌臉上招呼。築基期的妖獸,蘇慕歌是躲不過的,只能寄希望于銀霄。只可惜還沒等到銀霄出手,那白虎在半空中突然慘叫一聲,仿佛腿腳抽筋,重重摔在地上。
四名僕從原本真心不想出手,以他們練氣圓滿的修為,欺負一個小丫頭片子實在難看,況且這小丫頭水靈靈的,甭提多漂亮。
但眼下覺得事有蹊蹺,便紛紛運起真氣。
這一運氣才驚覺,自己的靈脈完全被封掉了。
天啊!
無聲無息中,竟有人可以封掉他們的靈脈!
掌櫃偷眼瞧了瞧二樓,咽了口唾沫。
「你是哪一峰的弟子!」命門和薄弱點完全被她鉗制住,程天養無論怎樣掙月兌也沒有用,漲紅雙頰,怒不可遏地道,「有種報上你的姓名來!」
「南昆侖,靈獸閣,蘇慕歌。」
慕歌說完松手,理了理凌亂的袖口,語氣平淡卻又隱含霸道,「臭小子,我等著你來找我算賬,我等著,不來的是孬種,你可給我記好了!」
說完,松開鉗制他的手,帶著初夏離開。
程天養趔趄著從地上爬起來,正打算追出去,忽听門外有人嘆氣︰「天養,為何才一會兒功夫,你又在惹是生非?」
程天養立刻一副委屈狀︰「大姐,這回弟弟當真冤枉,是有人欺負我!」
程靈璧輕提裙擺下了獸車,裊裊娜娜地走上前,拾手為他整了整前襟,莞爾一笑︰「我瞧見了還好,若是教你二姐瞧見,保管你又要挨打,還不得我來護著。」
「就知道大姐最疼我。」程天養湊上去挽住她的手臂,親昵地道,「不過二姐現在病的不輕,連自己都快記不得了,哪里還會記得揍我?」
「莫說胡話,靈犀只是傷了識海而已。」程靈璧縴縴玉指點了點他的額頭,隨後又取出一個靈石袋,上前遞給掌櫃,「舍弟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勞煩收拾個雅座給我們。」
「是,是。」
掌櫃忙不迭接過手中,張羅去了。
二樓雅座內。
金光道君嘖嘖道︰「好個小丫頭,身上居然藏了只極品契約獸,若非本座在四面設有結界,還真教它隱身闖了進來。」
「師父,她便是徒兒曾與您提過的,同秦師弟一起前來拜師的女子。」裴翊斟了杯酒,輕輕推送至金光道君面前的桌面上,「極有天賦。」
「所以甚為可惜。」金光道君綴了口酒,微微一嘆,「好苗子難尋,偏她卻有瑕疵,而本座最是見不得瑕疵。」
「師父您忘了,弟子也是有瑕疵的。」裴翊提醒道。
听罷此話,金光道君淡淡睨他一眼,不痛不癢地道︰「翊兒,為何此行從聚窟洲試煉回來,你仿佛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眸中有道陰霾一閃而過,遂平靜下來。
裴翊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弟子能有什麼難處,只是現如今昆侖上下人人都在議論,說秦師弟必將取弟子而代之,弟子心中正惶恐不安呢。」
金光道君故作驚訝的望他一眼︰「你竟也會惶恐不安?」
「怎就不會?」裴翊自斟一杯,「秦師弟不過拜入昆侖半個月,您可是時時關注著,背著徒兒,偷偷命慎言長老送去不少靈器法寶。」
「竟被你發現了。」金光道君稍有些窘迫的模了模鼻子。
從面相上看,他不過三十出頭,但畢竟一千三百歲的高齡擺在那里,哪怕唇角微微彎著,眼眸里的滄桑遮也遮不住,「翊兒,你可知蓬萊有件鎮島之寶,叫做溯世鏡?」
裴翊搖頭︰「弟子聞所未聞。」
「在那溯世鏡內,藏有一方須彌芥子,里面藏有大量高階功法和上古秘寶。同時,還隱藏著一個鏡靈,它無所不知,力量超群。」金光道君言語一頓,復又淡淡道,「溯世,溯世,據說鏡子另外一端,正是一條追溯往世的路,傳聞只要有誰能夠通過鏡靈的考驗,它便會打開溯世鏡的結界,割裂時空禁制,使人重返過去。」
「世上竟有如此寶物?」裴翊垂著眼睫。
「在萬年之前,此物不知從哪個高等修仙界流落到了十洲三島,甫一現身,便引發十洲三島內一陣腥風血雨。此物可以令得到它的修士迅速強大,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它究竟有沒有追溯往世的能力,其實根本無從考據。」
「那後來呢?」
「後來溯世鏡被當時的蓬萊掌門得到,他將此物列為邪物。集合當世五位化神大能的力量,希望將此物煉化至虛無。可惜當時有位大能起了私心,趁其他幾位大能靈力虛耗之際,擅自收了鏡靈逃出蓬萊,至此銷聲匿跡。溯世鏡失去鏡靈,無法銷毀,便被幾人合力封印在某個秘境之內,只有歷代蓬萊掌門,才知曉它的下落。」
「他們不怕蓬萊監守自盜?」
「絕無可能。」
金光道君笑嘆,「溯世鏡雖在蓬萊,但解封秘境的神光之鑰被卻分為四份,分別由那四位化神大能保管。其中有一位正是咱們昆侖先祖,所以其中一把神光之鑰,就在咱們昆侖。至于其他三把,其一在長洲蜀山派,其二在瀛洲定禪閣,其三則無跡可尋,因為最後一位大能乃是散修,歷經萬年之後,根本不知其傳人身在何方。」
「可這一切,同秦師弟有何相關?」
「為師也不知。」
金光道君略有些迷茫的道,「蓬萊仙尊傳訊給本座,說在半個多月前,他感應到沉寂萬年的溯世鏡竟有異動,猜測許是有誰同鏡靈達成了協議。但溯世鏡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桑行之推算出異動源于聚窟洲,他便前往聚窟走了一趟,發現此事極有可能同秦崢有關。」
裴翊若有所思︰「所以,您才會對秦師弟格外留心?」
眉毛得意的抖了抖,金光道君摩挲著下巴笑道︰「算是吧,不過最另本座另眼相看的,是那小子居然拒絕拜師桑行之,如此執著的一心想要投入我大昆侖的懷抱,嘖嘖,有見識,有見識啊!」
……
蘇慕歌回到南昆侖時,已是月上中天。
她和初夏都有門派配發的飛行法器,但很有默契的沒有拿出來使用。
她們修為實在太低,使用飛行法器需要消耗靈石,而宗門配發的飛行器又屬于最劣質的那一種,短短路程,便要消耗大量靈石。
不過歸根到底,還是因為那法器實在太丑,丑的簡直不忍直視。
一進靈獸閣,兩人發現氣氛不太對。
正堂亂七八糟,似乎有打斗過的跡象,初夏驚呼一聲︰「難道大師兄和二師兄打起來了?!」
「不會。」
在知道二師兄江松就是幽都長老姜頌之後,蘇慕歌想也不想便一口否決。
堂堂一位元嬰大能,如果決定不再顧及身份,想要收拾一名練氣期小弟子,根本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兒,「這些皆為劍氣留下的痕跡,估計是北昆侖的劍修前來找麻煩了。」
臉上的血色一瞬抽干,初夏喃喃重復︰「劍修?」
蘇慕歌心生疑惑,以為初夏在北昆侖得罪了誰,看她這幅驚恐的模樣,也不想過多詢問,直接祭出一條獸皮鞭,疾步向她們居住的後院走去。
一瞧見院中人,她寬了寬心。
月色下,秦崢正翹著二郎腿坐在石桌前,百無聊賴地嗑瓜子。
「你怎麼來了?」蘇慕歌皺著眉上前。
「你去哪兒了?」秦崢抬了抬眼皮兒,一派閑適的睨她一眼。不等蘇慕歌回話,他倏然起身,厲聲訓斥道,「你可知眼下什麼時辰了?一個姑娘家,居然一個人在外游蕩遲遲不歸?」
「你有病吧?」
蘇慕歌面露不悅,上前圍著石桌坐下,抓起他面前堆成小山的瓜子,自顧自的吃起來,「請你看看清楚,此地是昆侖,不是秦王宮,你我皆是有修為的修士,什麼姑娘不姑娘?」
秦崢一拍桌子︰「不管身在昆侖還是秦國,你都是我未過門的媳婦,我說不許就不許!」
蘇慕歌寒下臉,考慮要不要和他攤牌。
秦崢扔出一個乾坤袋,「喏,這是給你的。」
「什麼?」
「打開瞧瞧。」
蘇慕歌知道她若是不打開,這廝鐵定會沒完沒了,便漫不經心的解開乾坤袋。只見里面有一大包靈石,足足得有兩千多塊兒,還有二十幾張防身用的符、十幾瓶補氣用的丹藥。
蘇慕歌忍不住問︰「你從哪里弄來的?」
東西雖然並不多,但擱在他們身上,絕對一筆巨款。
單單這些丹藥,一瓶便能賣個上百靈石。
「慎言那老頭送的,我靈氣足,根本用不著,你不是經脈逆沖,無法凝結太多靈氣麼……哦,對,還有此物。」秦崢挑挑眉,又從自己身上的乾坤袋里模出一柄桃紅色的扇子來,「這有一件法器,是金光道君送給我的見面禮,不但能當武器防身,還可以當做飛行法器。」
原本打算拒絕,但眼風一掃瞥見此扇,蘇慕歌愣了一愣。
這分明就是上一世師父送給自己的桃花扇啊!
蘇慕歌拿起扇子,緩緩推開扇面,只覺得心頭五味雜陳。
「我瞧著倒像是女人用的法器,便拿來給你了。」秦崢清清嗓子,面色有些不太自然,「你若喜歡,就留著用……」
「你拿走吧。」蘇慕歌合上扇子,連帶著乾坤袋一起朝他面前一推,「無功不受祿,我蘇慕歌靠天靠地靠自己,從來沒有不勞而獲的習慣。」
原本神采奕奕的一張臉瞬時垮掉,秦崢平靜的嗤笑一聲︰「我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你若是喜歡,就留著用,不喜歡,只管丟掉!」
言罷掉臉便走。
突然就有兩個人堵住去路。
蘇慕歌第一反應是將石桌上的桃花扇和乾坤袋先收起來。
為首的是她大師兄陸敬南,滿頭滿臉的傷,用腳趾頭想一想也知道這些傷從何而來。他身後站著的,是一名練氣圓滿境界的修士,同陸敬南從相貌上略有相似,應該是他的族人。
果然,陸敬南一手捂住門牙,一手指著秦崢恨恨道︰「大哥,就是他!」
「就是你?」陸敬北打量秦崢一眼。
「是我,怎麼了?」秦崢抱臂而笑。
「秦師弟,你在北昆侖橫行霸道也就算了,為何來我南昆侖行凶傷人?」陸敬北冷冷道,「真當我南昆侖是好欺負的?」
「陸師兄,秦師兄是來靈獸閣找我的。」眼看又要打起來,蘇慕歌忙不迭上前解釋,「這其中,必然是有誤會……」
秦崢冷笑著截斷她的話︰「該打不該打的,都已經打了,同他解釋什麼?」
「好生狂妄!」陸敬北黑著臉道,「哪怕天賦異稟,如今也不過區區練氣三層,怎可如此目中無人!」
「別……」
蘇慕歌根本沒有再次開口的機會,含光已經豁然出鞘,直沖對方面門刺去!
說打就打。
論修為秦崢差他一大截,但陸敬北是名陣法師,並不精于短兵相接,故而打的束手束腳。而秦崢手中握有含光,劍法凌厲霸道,兩人過了將近五十招,陸敬北也沒討到什麼便宜。
陸敬南沒想到自家大哥練氣圓滿的境界,居然收拾不了一個練氣三層的臭小子,于是祭出自己的馭獸鞭,凝氣一道靈力,從背後揮鞭抽向秦崢!
蘇慕歌下意識的祭出桃花扇︰「破!」
桃花扇登時舒展開來,罩在秦崢頭頂,扇如其名,緩緩撒下一片片的桃花,那些桃花結成禁制,將秦崢牢牢護住。
一出手她就後悔了。
陸敬南雖然不好相處,但這半個月來,並沒有欺負過自己。
而且在她的考量中,也覺得秦崢這種自大自滿的個性非常要不得,必須受些教訓才是。但她莫名其妙的就出手了,這並非她的本意,而是這具身體的本能。
當蘇慕歌意識到這一點時,眉頭不由緊緊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