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
金丹境裁判躍入空中,盤膝坐在祥雲之上。
話音一落,眾修士眼前一道刺目光暈,雷厲的玄鐵劍雖然笨重,卻疾如一道閃電,凜著一股剛毅之氣,毫無留情的劈向程靈犀。
圍觀修士都為程靈犀捏了把汗。
名劍門曾經一貫以重劍聞名,「千鈞」、「萬鈞」和「破鈞」,曾是名劍門鎮宗三寶。哪怕失卻劍魂,也不容小覷。
蘇慕歌一直是個糙性子,習慣簡單粗暴,當年挨了他幾招之後,才逐漸領悟出以柔克剛。
而程靈犀一出手,就是一招漂亮的以退為進。
之後一個踏鵲回身借力打力,反擊的更為漂亮,直將雷厲逼入死角!
哪怕半路出家,有痕的調|教,明顯比蘇慕歌當年更勝一籌。
圍觀修士一陣叫好,雷婷捏了把冷汗,拽了拽慕歌的袖子︰「慕姐姐,你說我家老頭子能贏嗎?」
「很難。」蘇慕歌搖頭,實話實說,「你師父攻勢雖猛,後勁不足。」
「那、會死嗎?」
雷婷擔憂的皺起兩道濃眉,她不曾參賽,卻也耳濡目染了許多。雖然只是切磋,規定了不得痛下殺手,一旦有此情況發生,擔任裁判的金丹期修士便會出手阻止。然而「痛下殺手」這四個字,在斗法過程中當真很難判斷,秉著優勝劣汰的原則,金丹裁判大都睜一只閉一只眼,從開賽至今五個月內,已有八十多名修士隕落在擂台上,更別提被重傷之後隕落的。
蘇慕歌沉吟︰「應該不會。」
如今的程靈犀,可比她當年溫順太多。
豈料話音將落,就听雷婷一聲大喊︰「師父!」
雷厲竟被程靈犀直接打下擂台,劍甩出,人落地。眾修士紛紛後退,雷婷撲過去攙扶他︰「師父,你怎麼樣了?!」
「老子沒事!」
雷厲咽下喉頭腥甜,掙扎著站起來。推開雷婷,想再說些什麼,身體突然前傾,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難以置信的倒了下去!
眾修士皆驚!
雷婷滿臉血漬,愣在當場。
「小兔、兔崽子……」雷厲倒在地上,卻緊緊拽住雷婷的腳踝,瞳孔漸漸散開,「記住……名、名劍門……」
「師……師父!」雷婷跪地痛哭。
程天養躲在人堆里,神情變得有些呆,真是被他給說中了……他向程靈犀望了一眼,不知為何,心頭突然生出一絲陌生感。
而秦崢破天荒向程靈犀探了一眼︰「出手精準迅速,毫不拖泥帶水。看來,從前真是小覷她了。」
無人理會。
秦崢推了推蘇慕歌︰「喂,我同你說話呢,給點反應啊。」
蘇慕歌抿唇不語,臉色極為難看。
「你怎麼了?」秦崢發現她面色有異,怔愣片刻。想了許久終于想起一種可能,而且越想越又可能,「你莫要胡思亂想,我只是覺得她會成為之後的強敵,才忍不住多看兩眼。」
「太快了。」蘇慕歌自言自語。
「什麼太快了?」秦崢發現完全是在雞同鴨講。
「實在是太快了!」
她方才走神一息,不曾看清程靈犀究竟使的什麼招式,但從雷厲碎裂靈台的情況來看,應當是《空冥劍訣》!
上一世築基中期之後,自己才開始修煉的天階劍訣!
蘇慕歌舉目,望著擂台上依舊高貴冷艷、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女,心口有些壓抑。原本她對佔據自己皮囊的這屢靈魂,始終是懷著友好態度的,甚至略帶歉意。因為對方無緣無故承受了她被奪舍的命運,一直被痕所蒙蔽。
現在看來,眼前的程靈犀斷不簡單。
自己從前雖然脾氣暴躁,又有些好大喜功,更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輩。但也絕不會在擂台上,對一個無冤無仇之人痛下殺手。
是受痕的唆使,討得金光道君歡心,還是她天性如此?
「抱歉。」程靈犀一身白衣,不染縴塵,微微垂頭。
「殺了人,道歉就算了?!」
雷婷豁然起身,橫劍指向她,雙目赤紅,飛身就要沖上去。
程靈犀動也不動。
金丹裁判一拂袖,一道紅光將她擊飛,冷冷道︰「此番比試,並無任何不妥,程小友的劍招中規中矩,怪只怪你師父靈力空虛,技不如人。」
一言定論。
……
蜀山殿中高閣上。
金光道君指了指場中,挑眉一笑︰「如何?」
「可造之材。」蜀山劍老眯著眼笑,「雙靈根,練氣境便有如此劍氣,努力是其一,恐怕得了不少機緣才是天機。」
「明知實力懸殊,此女出手未免過重。」丹霞宗掌門白芷道君微微搖頭,嘆氣,「名劍門,此番怕是徹底斷了傳承,你們昆侖和名劍門之間,是有多大仇?」
「優勝劣汰,自古如是。昆侖能有今日,憑借的斷不是運氣。」蜀山劍老捋著山羊胡子,拂袖斟了杯酒,側身敬道,「老朽以為,練氣境的魁首之爭,必定落在程靈犀和秦崢身上了,金光賢弟慧眼識人,教導有方啊!」
「客氣。」
金光道君照單全收,笑著抿了口酒,望向角落里自斟自飲的蓬萊仙尊,輕輕「咦」了一聲,「桑兄,為何你總是一句話不說?」
桑行之神情冷淡︰「說什麼?」
金光道君模著下巴︰「你甚少參與論劍,此番帶著你的寶貝徒弟前來,我還以為打算大殺四方,結果你卻不許他們參賽,只干干站著,終日陪著咱們這些老頭子們,多無聊?」
桑行之沉吟片刻,微微側目︰「你們無聊麼?」
七人面面相覷,紛紛搖頭。
「多謝關心,我問過了,他們不無聊。」桑行之慢條斯理地道,「我看你倒是挺無聊,竟會關心我的徒弟無聊不無聊,豈非比他們更無聊?」
金光道君額角青筋微微抽了抽,爾後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你不必拿話擠兌我,我知道桑兄心中郁結,只能以此發泄。秦崢是個千年一遇的修劍奇才,你白白錯失,便宜了我,心頭自然不爽。」
這段日子以來,秦崢的表現眾元嬰境修士有目共睹。面上恭喜著金光道君,心里卻也無限惋惜。不過在知道桑行之先一步發現秦崢,卻沒有將其收入門下,他們便將心頭的惋惜之情,變成了幸災樂禍。
十洲三島內,搶徒弟的事情時常發生,但沒有誰可以搶得過桑行之。蓬萊名頭盛,他本人聲望高,固然是個重要原因,但桑行之每一次都在徒弟尚在娘胎之中,就贈劍收徒,試問誰有能耐搶得過?
而他身後一排風神俊秀的弟子,更證明了他的未卜先知狠、辣、毒!
唯有這一次,提前下手卻錯失良才,算不算老馬失蹄?
眾人的目光向桑行之匯聚。
桑行之卻押了口茶,但笑不語。
……
俗世界死了人,尚有一副棺槨,一個墳頭。修仙界沒有這規矩,魂寂滅,肉身不過一具臭皮囊。雷婷卻執意要將雷厲的尸體,帶回玄洲名劍門安葬。
骨瘦如柴的身軀背負一柄重劍已是為難,如今再背負一具尸體,就這樣蹣跚離開。除卻蘇慕歌之外,無人在意她的身影。
世人的目光從來只追隨勝利者,放之四海而皆準。
況且只是死了一個籍籍無名之輩。
「銀霄,你將這個靈石袋給雷婷送去。」自血案發生,蘇慕歌並不曾上前安慰雷婷一句,只在她走後囑咐道,「就說是蓬萊仙尊贈的。」
「你為啥不自己去?」銀霄不動。
「眼下這種情況,她怕是恨透昆侖。」
「這五百塊靈石,得從蕭卿灼賬上扣!」畢竟相處了這麼久,銀霄對蘇慕歌也算有些了解,她從不爛好心,能這麼照顧雷婷,估計也是看在蕭卿灼份上。
蘇慕歌沒有吭聲,眼下的心情有些復雜,說不清道不明。
「秦師兄。」
程靈犀下了擂台,徑直走到秦崢兩人面前,先是向蘇慕歌點頭致意,而後一對兒妙目便鎖在秦崢身上,「師兄前幾日便已取得決賽資格,今天怎麼來了?」
秦崢原本想說關你屁事,想想她之前霸氣凌厲的劍招,雖然看不慣她下殺手的舉動,但對于強者而言,她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對手。
于是坦然道︰「遠遠瞧見我家慕歌來了,自然要跟來。」
笑容微微一僵,程靈犀再笑︰「秦師兄有空閑逛,想必早已準備妥當了吧?」
「有什麼好準備的,試問此地有幾人是我對手?」秦崢不屑的彎了彎唇角,回顧起司徒凜,他眉梢一蹙,「的確有,蜀山有個家伙,耐揍的很。」
「師兄在說司徒凜?」程靈犀跟著皺眉。
「原來他叫司徒凜。」秦崢眯了眯眼,腦子里不斷回憶他的劍招。
「看來此人的確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程靈犀似乎猶豫片刻,方才道,「今早上,剛有一位師兄特意提醒我,讓我防著他一些,如今听秦師兄一說,看來沒錯。」
「嘁,高手稱不上。」秦崢鄙夷道,「只是發現太晚,明日抽簽之後倘若第一場對上他,我只怕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我也身懷水系靈根,而且懂得一些忍劍,不如……」程靈犀提議道,「不如這幾日,我陪師兄過過招?」
秦崢雙瞳微微一亮。
蘇慕歌一直默默听著,不說話,也說不上話。她舉目瞟了程靈犀一眼,又轉眸望了望秦崢。程靈犀的不食人間煙火,似乎在秦崢身上完全不管用,討好的如此刻意,絲毫不避諱他人目光。
她有些納悶,程靈犀為何會看上秦崢。
她橫看豎看,也看不出來秦崢有何優點,武斷、臭美、自大、狂妄,簡直一無是處,若非這一路有太多因素牽絆著,她必定離他越遠越好。
被她眼神一掃,秦崢倏忽打了個寒顫。
原本正猶豫著是否接受程靈犀的提議,卻發現自己一說起劍道來,竟將自家慕歌晾在一邊晾了如此之久。
于是直接不再理會程靈犀︰「慕歌,你現在要到哪里去?」
畫風轉動太快,蘇慕歌怔了下︰「打算下山了。」
「走吧,我正好也下山逛逛去。」
拉著蘇慕歌轉身就走。
「你這是做什麼。」蘇慕歌納悶,「她肯同你切磋,你干嘛走了?」
「台上切磋也就罷了,我同她孤男寡女的,私下切磋算什麼?」秦崢撇了撇嘴,不悅道,「要切磋,只能同你切磋。」
蘇慕歌快要吐血︰「我可不行。」
她是懂劍,但她修的殺劍,劍道中最為霸道凌厲的一種。
「可惜你經脈逆沖,不能陪我練劍。」秦崢甚為可惜的大嘆一聲,爾後抬起手臂,架在蘇慕歌肩頭,「你若能修劍那該多好,便不必整日豢養一些臭烘烘的畜生。」
「啵啵!」水曜從靈獸袋里露出頭,泡泡眼瞪著他。
「它們不是畜生。」蘇慕歌一貓腰躲開他的手,原本想將水曜按回去,動作突然一滯,「對,我不能陪你練,水曜可以。」
水曜舉著小拳頭抗議︰「啵啵啵啵……」
蘇慕歌一拍乾坤袋,祭出一條魚干,在水曜面前晃了晃︰「干不干?」
水曜一對兒泡泡眼立刻對成一條線︰我干我干我啥都干!
「就這條丑八怪,你誆騙程天養那蠢貨也就罷了,陪我練劍?」秦崢 癥了下,意識到蘇慕歌說的是誰,立刻哈哈大笑,「本太子才不會對一只畜生動手呢,啊哈哈哈!」
「啵!」
魚也是有尊嚴的!
水曜氣鼓鼓的跳出靈獸袋,同他迎面而戰,鼓起腮幫子,醞釀許久,終于吐出一顆巨大無比的泡泡,直奔秦崢靈台!
秦崢不屑的橫劍一擋,結果泡泡被他的劍氣彈至上空。突然「 」一聲炸開,一時間宛如江河入海,海嘯般迎頭奔涌!
秦崢瞬時成了落湯雞,銀冠落在地上,長發散了一身︰「畜……生……」
一說話,便噴出一兜水。
「啵啵啵啵啵。」水曜睜大泡泡眼,兩片月復鰭勾住嘴巴,向兩邊一扯,吐著一條長長細細的粉女敕舌頭,展示自己最新學會的鬼臉嘲諷技能,「啵啵啵啵啵……」
「畜生!」
劍光一閃,秦崢揮劍便砍了出去。
水曜拔腿便跑,一人一獸眨眼間跑個沒影。
蘇慕歌捏了捏眉心,不再理會他們,祭出桃花扇,向山下飛去。
才飛出蜀山山門不到五百丈,途徑錫山峽的時候,她隱約察覺哪里不太對。又飛了一陣兒,終于發現了原因。
她被陣法困住了。
此地是峽谷地帶,她回去的路線並不固定,不可能有人擺好陣刻意等待。所以此陣是隨人走的,又是母子陣!
只有她一個人,陣眼實實在在就下在自己身上。
方才擂台下修士眾多,莫非那時被誰種下的?
蘇慕歌操控著飛行法器落地,她被困陣中,再飛下去純粹浪費體力。如今銀霄不在身邊,她無法破陣,只有她一人,對方沒有理由困她。
除非,是要殺她。
蘇慕歌全神戒備,冷冷道︰「何方神聖,竟不敢現身一見?」
話音一落,腳下的石堆突然燃起熊熊烈焰。
原來母陣是個五行陣。
蘇慕歌忙不迭磕了十幾塊靈石,凝神聚精,指引澎湃的靈氣由經脈涌入丹田。飛身而起,導氣凝結于掌心!掌心漸漸凝成一個腦袋大的冰球,她猛沖向下,拍在地上︰「凍!」
那些上竄的火舌頭便被凍成冰柱。
蘇慕歌再喝一聲︰「前輩,您著實多慮了,我身上沒有任何禁止,您依舊不願現身麼?即便是死,也教晚輩死的明白一些,不行?」
依舊無人回應。
她反而松了口氣,看來對方擔憂自己體內存在南昆侖首座逍遙道君,或是蕭卿灼設下的禁制,怕暴露身份而不願現身。
如此甚好,對方修為必定高出自己許多,再加上陣法束縛,她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她只需撐過五行陣而不死,等銀霄歸來。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小裴被痕算計了~
明天慕歌會在蜀山神器那知道痕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