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花廳。
江家家主江和正听完蘇慕歌自報家門,一張臉在數息之間,展露出無數表情。門外擠了十幾名少年,三三兩兩湊成一堆,正朝內探著腦袋,對著兩人指指點點。
蘇慕歌覺得自己並不像認祖歸宗來的,更像動物園里的猴子。
「你是說,你們的父親叫做江墨白?」
「是。」
「當初江家遭逢大難,我因同你嬸娘前往南山采摘藥材,才幸免于難。」江和正閉了閉目,良久,疑惑道,「那時你不過一歲,你弟弟出生不滿三天,是如何逃過這一劫的?」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
來時路上,蘇慕歌早已想好全套說辭,拱手道,「當時師父正好路過,見我姐弟未死,便順手將我二人救了出來。他老人家以為我江氏一族已滅,便帶我們離開。直到日前,師父大限將至,始告訴我二人真相。我們此番歸故里,本為祭拜先祖,豈料竟得知族中尚有親人在……」
這番說辭合情合理,並無漏洞,但江和正仍舊不敢置信。他盯著姐弟二人看了又看,最後目光停留在程天養身上,沉吟道︰「恩,這小子的眉眼,同六哥確有幾分相似。」
言下之意,是蘇慕歌這幅相貌,完全不像江家族人。
實在是太漂亮了,漂亮的有些扎眼。
這般漂亮的容貌,若沒有強大的家族作為依仗,在北麓這片地方,怕是不妙。
蘇慕歌心里也很無奈,這具身體本不是自己的,倘若長的像江家人,那才真是有鬼了。
「來人,拿血石。」
江和正思量罷,吩咐左右一聲。不稍片刻,便有人捧著一塊紅色石頭進入花廳,停在兩姐弟面前。蘇慕歌皺起眉,知道這是要滴血認親的節奏。她頂著別人的軀殼,這親是沒法認了,便先拽著程天養的胳膊,取下簪子在他食指尖猛地一戳。
程天養冷不丁疼的一叫喚,只見鮮血滴入血石,血石散發出微微紅光。
她再裝模作樣的扎破自己的手,血石光芒依舊。
程天養驚訝,指著蘇慕歌︰「姐,你怎麼……」
蘇慕歌橫他一眼︰再敢說話!
江家現如今並沒有高階修士,江和正的修為不過築基初期,在他面前玩兒些小手段,對于蘇慕歌而言,並不困難。她這一路都是壓著修為來的,在江和正眼中,不過區區練氣四層。
同時,蘇慕歌將程天養的修為,也壓制在練氣五層。
因為她暫時不想露出他們的真實修為。
一旦露出,恐怕就得輪到江和正來報自己大腿。
不是她心思多,親情淡漠,江和正雖是自己的親叔叔,但為人如何,誰也不知道。必要的觀察和防備心還是得有的,若不然,她真不放心將程天養留下。
她就這一個失而復得的親弟弟,一步也輸不起。
「果然是我江家子孫!」
事實勝于雄辯,江和正一拍座椅,面上現出狂喜之態,「哈哈哈,沒想到六哥的一雙兒女,竟還活在這個世間!」說完朝門外招招手,「你們幾個,快來見過堂姐堂兄!」
門外的十幾名少年推推搡搡,最後一窩蜂涌了進來,圍著兩人好奇的問東問西。
簇擁著他們走到後院,又七嘴八舌的說了會兒話。
關上房門,這世界才算清淨了。
「蘇姐姐,你這位七叔父,究竟生了多少孩子啊?」雷婷抹了一把頭上的汗,頗有些咋舌,「我數了數,這都十六個了,听說還有一些兒女沒來。」
「也難為他了,許是為了家族開枝散葉。」銀霄咂咂嘴,「你沒听其中一個說,才十五歲,就已經準備娶媳婦了。」
「這不是養孩子,這是養種馬吧?」
「姐,我不要留下!」程天養豁的起身,吞了口唾沫,「我不要當種馬!」
「坐下!」蘇慕歌再橫他一眼,厲聲道,「你能不能長點腦子,終日听風就是雨!」
程天養被唬的一個激靈,委屈的坐下來。
這里同他自小長大的程氏家族,絕對是天壤之別,沒有依傍也就算了,日後恐怕連修煉資源都不多。這位七叔自己都有一大堆孩子,哪里還會照顧著他?
沒有修煉資源,他怎麼築基?
難道只能當種馬,為家族傳宗接代嗎?
這一輩子,還不全毀啦?
姐姐分明就是將他朝火坑里推嘛!
越想越委屈,程天養嘟囔道︰「好吧,反正姐你已經築基了,又有一大堆寶物傍身,我日後過的怎麼樣,也跟你沒關系,早點將我這個包袱甩掉,你就可以逍遙自在了。」
銀霄听的一愣︰「你這熊孩子真不懂事,你姐還不是……」
「既然知道自己是我的包袱,你怎麼不早點死掉?」蘇慕歌打斷銀霄的話,從乾坤袋里祭出宵練,朝桌面上一扔,「趕緊去死,別礙我眼。」
程天養微微一怔,憋著嘴一咬牙,出門去了。
銀霄無語︰「慕歌,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從仙君大人身上,我算是看明白了,有些人天生自私,再怎麼對他掏心掏肺,也是不會領情的,何必說那些廢話。」蘇慕歌端起茶盞,輕輕綴了口茶,垂著眼睫道,「況且我也不指望他同我親近,他真有本事照顧好自己,我就燒高香了。」
有時候別太親近,冷漠一些,對于他的修行,反而是好的。
一旦親昵,不自然便會產生依賴感。
起初她對裴翊,便是如此。
後來裴翊以為她獨立了,實則不然,她只是依賴上了痕。
在這條問仙路上,可有朋友扶持,可有道侶相伴,但在心態上,任何時候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這便是師叔說的,欲修仙,必修身,而修身,其實就是修心。
心態的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
所以當年師叔哪怕成了廢人,氣場依舊強大到讓人無法忽視。
「你說誰自私?」紫琰盤膝坐在榻上,一記冷眼殺過來,「別拿著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同我比,本君恩怨分明,若有個姐姐也似你這般悉心待我,我豈會不知感恩?」
「呵呵呵,你父親對你也不差吧?」
「是不差,只可惜,晚了。」
紫琰頓了頓,沒有說下去。冷嗤一笑,再度閉上眼楮。
蘇慕歌也沒工夫同他抬杠,她現在全部心思,都在家族身上。
根據裴翊調查的結果,她們江家是以丹藥起家的,在碧落城也算小有名氣,因為子孫身懷木火系靈根的比較多。在江家的歷史上,甚至出現過幾個單木靈根的修士,成為當世較為矚目的高品階丹藥師。
而她的父親江墨白,就是一位單木靈根修士。
原本前途無量,只可惜尚未結丹,便死于程不滅之手。
正是因為知道這些,蘇慕歌完全可以理解江和正牟足了勁兒生孩子的原因。開枝散葉倒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恐怕還是想要多生幾個偏向火木靈根的孩子,以繼承江家的丹藥生意。
畢竟具有一定的經濟基礎,才能保證修士的修煉物資。
保證足夠的修煉物資,才能更多更好的培養苗子。
過去的修仙界,只要家族培養出一位金丹老祖,那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現如今的修仙界,因為丹藥、法寶的多而泛濫,整體修仙水平提高的非常快。已經不是出一位老祖,就能安保全族輝煌的時代了。
*****
接下來的半個月,蘇慕歌便在江家住下。
對江家現如今的形勢,也有了一個大致了解。
過去的江家財大勢大,在碧落有江半城之稱。滅族之後,只剩下江和正一個,雖是個築基修為,煉丹也小有所成,但想再續從前的輝煌,幾乎是不可能了。
因此現在只能依靠他煉制丹藥,拿去鋪子寄賣,來維系家族的開支。
再說江和正為人還算正直,心胸也極為坦蕩,這一點令蘇慕歌十分滿意。只是家里七八個嬸娘讓她有些煩躁,這些女人看他們姐弟的目光,就像一群護犢子的狼。
蘇慕歌可以理解,本來就不多的資源,再分給兩個空降部隊,換她她也不高興。
但其中一位嬸娘的態度,就頗有些耐人尋味了。
這位嬸娘是江和正的四夫人,名叫沈燕雨,每天送水送丹,沒事兒便拉著她閑話家常,搞的就像她親娘一樣體貼入微。這不,一大早的,就巴巴趕來拉著蘇慕歌,非要前往坊市為她采買衣物。
蘇慕歌心里覺著怪,也覺著煩,可伸手不打笑臉人。
但在法衣鋪子里一連試了十幾套之後,蘇慕歌隱隱有些火了。年輕的時候她也愛美,但現如今,她已經頂著五百多歲的高齡,早就過了注重皮相的年紀。
而且這女人不知打的什麼主意,根本是在借故拖延時間。
「就這一套吧。」蘇慕歌不勝其煩,懶得再猜她的動機。
「這一套是不是有些太……」
沈燕雨話沒說完,蘇慕歌冷不丁瞥她一眼,一瞬之內令她膽戰心驚。她只能點點頭,「慕歌生的美,穿什麼都好看呢。」
沈燕雨磨磨蹭蹭的付了帳,兩人一起出門的時候,正好兩名男修士大步進門。
沈燕雨不知怎麼就撞上了其中一人。
「沒長眼?!」
那男修士不由分說就舉起巴掌,手腕卻被蘇慕歌扼住。怔了怔,完全動彈不得,他一愣,怒氣沖天的揚起另一只手。結果一抬頭,卻瞧見一張嬌俏小臉,明艷艷的,生生晃了他的眼。那一巴掌,是怎麼都落不下去了,只剩下一對兒眸子,直勾勾盯住蘇慕歌。
蘇慕歌嫌惡的松了手。
這男修士練氣圓滿修為,相貌生的還算俊朗,只是眼下青黑,一看就是丹毒積聚太多所致,可想而知,這一身修為全都是丹藥強堆起來的。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好像明白了什麼,看來沈燕雨強拉她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一撞。
蘇慕歌皺了皺眉,錯開他們出了門。
一回到江家府邸,她直接去找江和正,將先前發生之事細細一說。江和正起初听的莫名其妙,待蘇慕歌描述過那男修士相貌之後,登時鐵青著臉。
沈燕雨後腳才進門,見這架勢便被嚇了一跳。
「賤人,這種事情你都做的出來!」江和正抽出一條靈鞭,一鞭子抽過去,便抽的沈燕雨皮開肉綻,「我六哥只這一個女兒,你竟……你竟……!」
「可我也只有一個蕊兒一個女兒啊。」沈燕雨哭的梨花帶雨,「您就舍得將她嫁去給那個混賬東西,嗚嗚……」
「那你也不該打慕歌的主意!」
「但也只有她比蕊兒漂亮,她……啊!」
江和正一張臉黑如鍋底,豈再容她說話,又是幾鞭子抽下去,
沈燕雨哭著求饒,蘇慕歌坐在一旁,閑閑喝茶,動也不動。
她已經大概听明白了始末,那個看上去有些腎虛的修士,名叫沈博,出身現如今江家所依傍的沈氏家族。先前看上了江小蕊,江和正不敢得罪,便應了這樁親事。沈燕雨原本也認命了,畢竟江家的女兒再也沒有比她閨女更漂亮的,如今一瞧見蘇慕歌,心頭便生了點心思,想來一招李代桃僵。
倒也情有可原,可就是不該打她的主意。
蘇慕歌知道江和正是打給自己看的,便也由著他打,直至打到半死,才上前攔下︰「七叔,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算了。」
江和正面子上掛不住,訕訕停了手,讓人抬了沈燕雨離開。
「說來七叔實在沒用。」江和正有些喪氣的跌坐在椅子上,「慕歌啊,你不如暫且離開一陣子,沈家在這碧落財大勢大,七叔是斗不過的。」
「我若走了,他尋上門怎麼辦?」
蘇慕歌這麼問著,其實心里並沒有當一回事。兩名元嬰修士坐鎮、金丹修士無數的程氏家族她都敢對抗,休提一個小小的沈家。
江和正口中的財大勢大,無非就是在碧落城內有些根基。
她就算再沒見識,也知道這東海岸十二城,全都屬于北麓第一世家宣于氏的地盤。
「我便說你是遠親,還有蕊兒在,他不會胡鬧的。」江和正嘆氣,「更何況,兩個月後,玄音門長老將來碧落城選徒,沈家還需要我來煉制上品築基丹,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會拿我們怎麼樣。」
「玄音門要來選徒?」蘇慕歌眼眸微微一亮。
「是啊,每隔十五年左右,玄音門四大元嬰道君,便會前來十二城選徒。」江和正眸中閃過一絲憧憬,「測靈根,擺擂台,每位長老只選一個徒弟,有時候沒有合適的,一個也不選。」
「沈家想送沈博不成?」
「沈博肯定是不行的,元嬰大能收徒條件十分苛刻。」江和正搖頭,「不過隨行的金丹長老也有不少,萬一被他們看中,那沈氏一族便越發橫著走了。」
「您怎麼不讓堂弟們去參加擂台甄選?」
「只收築基期弟子,要不然沈家也不會急著讓我煉制上品築基丹了。」江和正一攤手,「而咱們族中除了我,修為最高的只有練氣八層,我年紀大了,他們也瞧不上。」
蘇慕歌倏忽抬頭︰「七叔,您能額外煉制一顆築基丹麼?」
江和正先是一愕,繼而赧然︰「普通築基丹已是不易,上品築基丹的靈草更是稀缺,沈家可是下了血本的……」
「請您將靈草寫給我。」蘇慕歌道。
「你……」
江和正再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抽出一份玉簡,寫了一份靈草清單給她。
******
蘇慕歌回到房間後,打開一瞧。
一枚上品築基丹的煉制,共需要二十八味靈草。
這些靈草雖然珍奇但並不稀缺,只是需要的年份很高,動輒上百年。
蘇慕歌想了想,拿出一根靈草,詢問木曜︰「小木,你不是有催發靈草的力量麼?」
木曜無奈︰「主人,我是可以催發。但催發之後的靈草,藥效並不實在,催發的年份越久,差距越是明顯,成丹率將會大打折扣。您若是煉制築基丹,還是采買吧。」
蘇慕歌就有些頭痛,不是她不願意買。支付過巨額傳送費後,她身上的靈石也不多了。
而且北麓因為早年戰亂,靈草大面積損毀,一株最普通的靈草,只要有些年份,都能賣出天價去。
蘇慕歌撫著額,愈發頭痛。
原本她還想這是一個機會,可以讓天養試試。若是能入玄音門,拜得金丹長老為師,不但大有前途,還能給江家帶來一些依傍和榮耀。
再順便多弄些藥材,家族這些小輩日後築基的幾率便大一些。
「蘇蘇,」小青木抱著女圭女圭,踢著鞋子上前,指著她手里的低級靈草道,「你可以將這靈草催發成高品質,然後拿去藥材鋪子賣掉,拿著錢,買你需要的。」
「對啊!」蘇慕歌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她怎麼就給忘了,「小木,快,給我催發成五百年份的。」
「五百?!」饒是木曜再淡定,也給嚇的一激靈,「我只有築基初期!」
「那就一百。」蘇慕歌也覺得過了,減少四百。
木曜沒辦法,只能伸展著三葉草,憋尿似的不停發射能量波。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才將一株靈草催發成一百年份。見蘇慕歌又掏出一根,他一個哆嗦︰「不行,我得休息一天才能再次發力了。」
「那這樣下去,至少得一個月才能換齊了。」
蘇慕歌嘆口氣,也知道自己有些急功近利的,便準備將靈草收回乾坤袋。
小青木見她失望的表情,動了動唇,猶豫道︰「我試試。」
蘇慕歌微怔,還不曾拒絕,只見小青木伸出手,覆在那株靈草上,小小的手掌漸漸逸出一絲青綠色光芒。額頭滾落一滴汗珠,他體力有些不支,方才收了手。
待小手從靈草上移開,一屋子人獸瞠目結舌。
尤其是木曜,震驚道︰「一萬年?!」
*****
蘇慕歌懷揣著一萬年份的最低級靈草,如同揣了一只兔子。
生怕被人認出來,還帶了一方易容巾。
即便如此,雷婷依舊不放心,生怕她被搶劫,非得提著千鈞劍跟著。
這種年份的靈草,一般鋪子是不敢、也沒錢收的,而且拿出來都有被盯梢的危險。蘇慕歌只能乘坐獸車前往東海岸十二城中最大一城,瑤光城。
進了瑤光城最大的一家藥材鋪子,乃北麓第一世家宣于氏的產業。
掌櫃眼楮賊精,一看她二人這幅打扮,這幅形容,便知是有好東西上門,立刻迎上去︰「兩位道友,是寄賣,還是購買?」
蘇慕歌壓了壓斗篷帽檐︰「可否去後堂說話?」
掌櫃越發確定自己的判斷,但卻有些遲疑,家主今日恰來巡視,萬一……
思量片刻,還是一揚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