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午後的陽光異常明媚，外公早早的叫我起來，扔給我一個葫蘆瓢，讓我跟隨門外的流動大軍，一起去宰相府門前排隊…今天是宰相府施粥的日子，大家都爭著搶著去領香甜的白米粥，而外公說，他是儒生，乞討有辱斯文，我是無知孩童，不知者不罪，可以多領幾回…
其實我們的家不在西海，而是在遙遠的南詔，我從未見過母親，只有外公，外公說，我們是落了難的儒生，全家二十多口都死于非命，母親在逃亡的路上生下了我，又在一個大雨天去了…全家二十多口就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也未曾見過他，只是與外公相依為命，一日挨過一日…每到初一十五，外公便會趴在朝南的門延上，失聲痛哭，「雲兒寧氏有望，王子一切安好…」或是「寧氏有望，庇佑王子殿下早成才…」雲雲的，一些叫人听不懂的話…
「小雜種…」外公總是這樣稱呼我，而我並沒有別的名字…外公說，窮人家的孩子名字叫的越賤，才越健康活的長…
最高興的便是黎府施粥的日子，不但可以喝到又甜又暖的香粥，還可以見到宰相的小妾鳳寧夫人…
那個時候我真的好想抱抱她，因為她的笑好溫暖好溫暖，我想我死去的娘應該就是像風寧夫人那樣神仙般的人，不僅笑容溫暖並且長相秀麗…小小的我羨慕著，如果我是她的女兒倩蓉該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但傳聞卻說，她們母女雖有黎大人寵著，但在府里的日子過的並不順遂…小姐體弱，每逢初一十五和小姐的生日開粥鋪施粥，也是鳳寧夫人雪地里跪了半日從老夫人那里求來的，說給小姐積福的。
但大家都說，小姐魂魄不穩，怕活不過成年…哪個母親不疼愛自己的孩子，為此鳳夫人自是焦急異常的，再加上大夫人的飛揚跋扈肆意凌辱，鳳夫人自然是又羞又氣，急火攻心加上整日的以淚洗面，病情一日重于一日，好幾次便暈倒在粥鋪中…之後的幾日里，則更是病重的下不來床，好幾次都是黎大人領著小女代為施粥的…
那日，粥鋪外，人影綽綽，人來人往，像我這樣的小鬼，混在人群中也只能看到大人腿，完全看不到前面的樣子…人群中隱隱听到眾人壓低了的哭聲，仔細一打探才知道，鳳寧鳳夫人過世了…鳳夫人的女兒，蓉小姐（就是體弱的那位）代母施粥，這是最後一次了，老夫人說，西海和南詔馬上就要起戰事了，黎府錢銀吃緊，沒那麼多閑錢施粥了…
「誒，像鳳夫人那樣菩薩心腸的人再也沒有了。」
「是啊，好人怎麼就這麼短命，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
「誒，沒娘的孩子可真可憐…」
「西南戰事吃緊，誒，往後的日子怕是更難了…」
……
人群中，在眾多議論的包圍下，我只看到了她，瓷女圭女圭一般干淨美好的小孩子，滿身重孝，單薄無力的站在粥桶前，眼楮鼻子哭的通紅…
「不要難過了，我從出生起就沒見過母親，小姐要好好活下去…」一碗白粥到瓢，我看著比自己矮一頭的小女孩無比同情…
「你也沒有娘嗎？」小女孩淚眼朦朧的看著我，「那誰給你煮粥吃？誰給你縫衣穿？誰保護你？」
「我有外公，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外公說，人活著要自己保護自己，還要保護別人…」我拍著胸脯一副男子漢樣，「以後，我保護你怎麼樣？別哭…」我站在粥桶前，舉起髒兮兮的小手慌亂的為她擦著眼淚，結果，原本白皙的小臉生生被我抹成了一張花貓臉…
之後的日子里，我們便時常混在一起，放紙鳶，藏貓貓…原本大家小姐是管的異常嚴的，輕易出不得門…但倩蓉是賤妾的女兒，系屬庶出，原就沒有那麼高貴，再加上幼年喪母，便更加無人管教了…
大夫人不屑理會，老夫人忙于教導孫子，黎大人又忙于政務，所以市井便有黎府小姐天天爬狗洞與小乞丐廝混一起的趣聞…黎夫人听聞惱羞成怒告于大人，大人則因鳳夫人之死心懷愧疚，便以年紀還小，難免貪玩為由，只是呵責，並不嚴懲…蓉蓉便一日勝過一日的與我們瘋做一團，府里的婆子眾人見此，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並不嚴苛…
就這樣時光飛逝，轉眼間過了三年，一日，家中來了一位神秘的獵戶，與外公談了很久，出來便說要帶我走，我不願意，外公便將我叫于房中仔細教育，在我的記憶里，外公從未如此嚴厲過，他看著我像在看一個大人…
「青鸞，這才是你的名字，你是南詔南宮氏，也就是王族的成員，你的父親便是顯赫的南詔王，南宮廣嚴，你的母親也就是我，一個低微儒生的女兒，可惜呀，饒是她才華過人，聰穎美麗，也只得韶華早逝，葬身異鄉…當年安息之亂，我帶著你母親連夜逃亡才險些保住你的性命，如今，你父王知道你的存在，派人前來接你回宮，回去封王封侯也是前途無量，只可惜你母親命薄未有名分，孩子…」突然外公握住我的手激動的說，「孩子，去吧，不要忘了自己擁有寧氏血脈，回去後，勤學上進，報效朝廷…多孝順孝順你的父王，我老了，也就不去折騰了，切記莫陷于黨爭的泥潭，大王之所以召你回去，想必朝廷有變，太子與順王在前朝爭的熱鬧，後宮平妃與如夫人又打得激烈，皇上必定心生惱怒，想重立儲君，鸞兒你可要好好表現，上位幫你母親爭一口氣，外公老了，希望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三日之後，我隨著那神秘的獵戶乘船南歸，手中便只帶了那個紙鳶…十年來，一直帶在身邊，卻從未放飛，只因一句承諾，「蓉蓉等我長大以後，便乘著這紙鳶來接你和我一處，到時你可願意嫁與我…」「你若願娶，我便願嫁…」女乃聲女乃氣的回答，兩個毛頭小孩子的約定…
然而讓我未曾想到的是，十年之後，當我再次放飛紙鳶，便再次遇到了她，仿佛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一樣神奇，只是她好像完全忘記了我…十年生死兩茫茫，十年到底是經歷了太多太多，就如同我，身在宮廷十年沉浮，早已心智成熟，心機深邃，所以便愈加懷念過往的純真…
男主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