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我獨自坐在臥室桌前,想起白天公堂上發生的一切,就像做了一場夢,若幻似真,恍若隔世。可那一切,卻是實實在在的在我眼皮底下發生的事情。
張慧君謀殺親夫,心腸歹毒,死不足惜。他的死,在旁听的百姓眼里,是罪有應得。
我作為朝廷命官,有義務和責任監護黎明百姓安全利益。無論是好好良民,還是凌遲前的死刑犯,都是一條生命,都應得到起碼的尊重和公平。
張慧君臨死前的一幕,就像幻燈片一樣,在我腦子里揮之不去。他犯下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難逃一死,但是在行刑之前,他一樣應該被尊重,被保護。
可是,他卻在眾目睽睽的公堂內,被人飛刀射中,一命嗚呼。主持公正高坐公堂之上的我,連堂下人都保護不好,心里如何平靜。
自責、懊惱……我無法平靜。
門口的動靜,是誰在敲我房門的聲響,暫斷我如麻心思。
「進來……」我揚眼應道。
虛掩的房門從外推開,葉蓉朵輕步走了進來,一改白天的衙役穿扮,墨色長衫端雅大氣,卻不失俠女的赤膽凜義。
「竹雨,我有沒有打擾到你?」葉蓉朵進來道。
我把煩亂心思稍作調整,起身對她搖搖頭,微笑道︰「沒有。過來坐吧。」
即使盡量去調整心思,還是被她一眼看穿,或許我真的不太善于掩飾。
她走到我面前,雙手輕扶我肩,款款關切道︰「竹雨,萬事終有解,不吃飯,解不了任何難題。」
我輕輕點點頭,微微笑了一下,輕道︰「我知道。」
她右手輕抬離了我肩,撫模著我左邊臉頰,指月復起落,輕似羽毛,柔若蠶絲,幽幽雙髓,款款切切︰「動不動便絕食獨悶,這張人見夸之,人人艷羨的俏嬌臉,眼看又瘦去一圈。竹雨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深情的疼憐,窩心的關切,對我是莫大的撫慰,美言夸贊,甜我心肝。
我溫婉一笑,伸手觸模著她輕撫我臉頰的玉手,輕道︰「總讓你為我操心,實在很抱歉……」
「傻丫頭,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只是,你把自己關起來,不吃不喝,我很心疼。」
她言罷,輕輕撫模我肩,接道︰「煙雲姑娘在做你喜歡喝的皮蛋粥,若不想讓我為你操心的話,等粥來了,就多吃一些。」
得此良友,此生何憾。
陣陣暖意涌我心間,我點頭溫笑︰「嗯……」一邊牽她玉手,同她一起桌邊坐。
「竹雨,我知道白天的事,令你憂悶掛懷,已發生的事情,便是過去,記心于懷,且也無濟于事。再說張慧君罪有應得,被人當場刺死,實屬報應,不值得人憐。而且,刺殺他的那個尚天一,現已緝拿歸案,竹雨,你又何須為此介懷。」葉蓉朵坐下來道。
我輕輕搖頭道︰「你說的沒錯,張慧君犯下滔天大罪,難逃一死。可是,在對他行刑之前,他是一條鮮活的人命,應該得到起碼的尊重和公平。良民也好,死囚也罷,我作為一縣之首,有責任和義務保護好管轄區內每一位黎明百姓的安全利益,張慧君被人明目張膽刺死在公堂之上,我這個縣令,連凌遲前的死犯都保護不好,談何保護全縣黎明百姓。蓉朵你說,我有何顏面配做人民的父母官?」
見我情緒激動,葉蓉朵連忙伸手將我手輕握手心,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竹雨,你先冷靜一下,我剛才不是說過麼,發生過的,便讓它過去。他雖然不該死在官外人手里,可在場的百姓都看到了,無一不拍手叫快,並沒人說你半句失職的話。」
「可是我……」我心里的難受和自責,令我無法釋懷。難道,古代人和現代人對死刑犯的人權觀念,很大懸殊麼?
她在我手上輕輕一按,平然笑道︰「公事就等坐班再議,歇班時間,應該聊聊輕松話題,勞逸結合,免得糊涂。」
她說的對,公是公,私是私,公私不分,自己累沒關系,還連累別人也一起不開心。
我輕輕點點頭,釋然笑道︰「嗯,不想了。那,你來說一些輕松的話,讓我開心一下吧。」
她唇角微揚,勾出好看的弧度,眉眼之間略帶玩趣意味︰「好,不過,竹雨你得保證,听了我說的話,不許得意。」
見她神秘兮兮,我不由得有些期待︰「嗯,我保證。」
她伸手在我臉上一模,笑道︰「白天你退堂後,鄉親們都說……」
「說我什麼?」我不由得緊張道。
「說你長得好看。」她道。
「這,這是什麼話……」我有些難為情,用手背撫著微燙的臉頰。
「大家說你好看,竹雨你不開心麼?」她打趣道。
我瞥了她一眼,喃道︰「我是來做官的,又不是比美,開心什麼……」其實是有點開心。
她淺淺一頓,接道︰「哦,原來竹雨在意的不是這個。其實,她們除了贊你貌美如花之外,還說了別的……」
「別的什麼?」我道。
「說竹雨是包青天轉世,美貌智慧于一身的青天大人。」她道。
拿我跟鐵面無私的包拯大人比,有些夸張過量,我跟他老人家的差距,是天和地之間的距離,可听到百姓對我這麼高的評價,心里還是很欣慰,很開心,自然也心虛。
「我,我哪有包大人那麼好,鄉親們太抬舉我了。」我心里高興,瞥眼對她玩笑道︰「而且,我哪有那麼黑……」
她在我臉上輕輕捏了一下,令我心里發麻,笑道︰「竹雨不止比包拯膚白,且比他年青許多歲,鄉親們給你取了一個有趣的名字。」
「什麼名字?」我好奇道。
「白臉小青天。」她笑道。
「我都還沒為鄉親做什麼,大家都這叫我,實在不敢當,呵呵……」我謙道。
「話可不能這麼說,那囂張跋扈,目無王法的尚天一,不是就被你當場關起來了麼?別看她相貌堂堂,人才一表,她可是方圓百里,人人談之色變,劣行斑斑的人面獸心小霸王。」葉蓉朵道。
尚天一敢在衙門里殺人,說明她根本不把官差放在眼里,如此囂張狂妄,背後一定有人為她撐腰,就算葉蓉朵不說,我也看得出這個人劣行不淺。
「此人如此囂張,她什麼來頭,你知道麼?」我道。
這時,林煙雲端著碗筷進來了,正好听到我的問話。
「大人,你還記不記得,有個叫尚三谷的人。」她一邊走過來,一邊道。
尚三谷三個字,在我腦子里快速過濾,因著在這里听到的名字就那麼幾個,一下子便想起來了。
「哦我記得,我和劉三姐她們一塊兒來百花縣的途中,在你的山頂茶館听人說起過那個名字,好像是說她虐待礦工,黑心老板之類的,是那個尚三谷麼?」我道。
林煙雲把香氣四溢的皮蛋粥放在我面前桌上,點頭道︰「對,正是她。大人,你先那粥喝了,咱們再慢慢細談。」言罷,把筷子遞給我。
我接過筷子,抬頭道︰「總是麻煩煙雲姑娘為我單開小灶,實在過意不去。」
「大人若覺得過意不去,就把這碗粥喝完,否則……」林煙雲說著,朝葉蓉朵曖昧一瞥,接道︰「否則您餓壞了身子,某人可是會心疼的,而且,還會責怪煙雲對大人招呼不周。」
原來給我做粥是葉蓉朵的意思,令我心里暖烘烘的,加上林煙雲明里暗里調侃,讓我一下子紅了臉。
「謝謝兩位對我的關心,為了不辜負大家的好意,我,我保證把粥喝完。」我說著,把粥端起來,側身扭到一邊。被兩個大美女盯著,我吃不下。
許是看出來我不好意思當著她們臉吃飯,林煙雲笑道︰「大人吃飯還嫌羞,不愧被人叫小白臉,呵呵,真的跟羞澀的小男子一樣呢。」
咳咳∼小,小小小白臉!明知道她沒有別的意思,我還是被這個稱呼噎了一下。
我伸手接過葉蓉朵遞來的帕子,在唇邊輕輕沾沾,對她道︰「你們聊你們的,我便吃粥邊听你們說。」
葉蓉朵微微一笑,點頭嗯道︰「慢慢吃,不慌。」說罷,和林煙雲繼續尚三谷話題。
「尚三谷承包金銀礦場,數目眾多,和剛死去的李祿,是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據說,尚三谷財大氣粗,私養亂黨,勾結官差,魚肉百姓。正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女,尚天一目中無人,囂張霸道,跟她娘倒是一個模子磕出來的。」葉蓉朵道。
林煙雲接道︰「對,尚家母女二人種種惡行,人盡皆知,可是她們財大氣粗,就算打死幾個人,也沒人敢言喘半句。歷任縣令要麼人間蒸發,要麼被收買任她們利用。大人今天的做法,真是為民除害,大快人心。」
葉蓉朵略沉片刻,接道︰「尚天一被抓一事,相信不出今晚,就會傳到尚三谷耳朵里,明天早班,她肯定會來衙門要人。」說著,頓了一下。
听她們說了這麼多,我也明白了大概。正好粥也喝完了,我轉過身來,把碗放在桌子上,接著葉蓉朵的話道︰「她來要人,也得看咱們肯不肯放人。當著朝廷命官取人性命,還想拍拍**走人,還有沒有王法了。都像個別官員抵不住恐嚇,經不起誘惑,誰來保護百姓的利益,國法不就成擺設了麼。」
林煙雲接道︰「都像大人這麼有膽識氣魄,天下就一片太平了,哪有像尚三谷母女立足之地。可是,她們不是一般人,要秉公處理,大人,您也得三思掂量。」
這話,如果出自秀才口中,我不會覺得有什麼,可是被林煙雲說出來,怎麼听,怎麼不正常,她不像是貪生怕事的人,我知道她為我著想,怕我被人恐嚇,但曲正引歪,不是她的作風。
而葉蓉朵,雙眉微斂,默不作聲,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又像想听我什麼心態。
「我不管尚三谷母女二人有多大威力,也不怕她們的靠山有多強大,我只知道,我是百花縣之首,在我管轄地域內,我說了算。不管是誰,只要她觸犯國法紀律,我都會秉公處理,絕不會看任何人臉色,更不可能為了一己私欲,撇百姓利益于不顧,去跟惡勢力同流合污,狼狽為奸。我要讓她們知道,我是官,她是民,為官的,絕不會被民牽著鼻子走。」我堅定道。
我剛說完,葉蓉朵一改沉默,抬眼對我堅定道︰「竹雨,你只管按著你的風格去辦。」說著,轉眼對林煙雲一瞥,道︰「只要你嚴明公正,為弱者主持公道,我和煙雲姑娘,便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林煙雲略略一頓,道︰「葉護衛說的對,我們永遠是您的後盾。」說著,微頓一下,繼續道︰「煙雲剛才的話,還望大人莫掛心上。」
我忙搖頭笑道︰「哪里話,煙雲你是為我好,怕我和個別官差那樣受人脅迫,我怎麼會好賴不分去掛心呢。」
「那就好,那就好。大人您宅心仁厚,明理是非,有您這樣的當家人坐鎮,是百花縣當地百姓的福氣,煙雲替鄉親們先謝謝您。」林煙雲說著,站起來扶手對我一恭。
我忙起身謙道︰「自家人干嘛這樣,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做官,就得為人民服務,魚幫水,水幫魚嘛。」
林煙雲點頭恩了,朝窗外看了一眼,轉言道︰「時辰不早了,我回房看會書,你們聊著。」說完,就往出走,剛走幾步,突然回過頭,像想起什麼似的,一雙似水眸子盯著我胸膛直瞅。
我被瞅的莫名其妙,很不自在,不由得伸手在自己胸前模了一下,道︰「怎麼了煙雲?你在……看,看什麼?」
她爽朗一笑,呵呵道︰「我能看什麼呀,自然是在找我送您的護身符。」
我這才拽拽衣領,尷尬笑道︰「額,那個,我放起來了,沒在身上。」
「誒,護身符要隨身帶才能保你平安,離開人身,便沒有作用。」她笑道。
「好我知道了,明天我就把它帶身上。」我感激道。
「嗯,那我不打擾你們了,告辭。」
送走林煙雲,我隨手把門掩上,原本是再順手不過的舉動,卻被葉蓉朵調侃的想從門縫鑽出去。
「竹雨,你把門關起來,是不想讓外面人進來,還是,舍不得讓屋里面的人出去?」
一轉身,她就在我身後,煙眉如煙,美眸似水,花容月貌似笑非笑,似醉微醺。
「討厭……你就會拿我說笑,我關門,是,是怕屋里的燈光招蚊蟲。」我道。
她一步步逼近我,曖昧中帶著某種危險,我不得不往後退著,心里像有一只小鹿在調皮,砰砰直跳,直至我脊梁貼著門板,無路可退,她才頓下。
「你已經放了蚊蟲進來過了,老實說,你是不是對她……」她一手按著我身後的門板,一手模著我的臉。
我知道她在說林煙雲,真是小心眼,就會吃干醋,為什麼不吃格格的醋。
「你想哪兒去了,我跟煙雲姑娘,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解釋道。
她揚眉到︰「不然是哪樣?」
她的手架在高過我頭頂的地方,壓迫著我很不舒服,我先把她手從我頭頂的門板上拿下來,握在我手里,抬頭對她道。
「我忘了告訴你,我和煙雲姑娘今天結為金蘭,以後她就是我姐姐,你莫要再吃些些醋。」
「哦?倒沒听你說。」她略訝。
我微微一笑,輕道︰「我想給你說,可是白天太忙,想等閑了再告訴你。再說,給你說了,你會跟我們一起結拜麼?」
她自知誤會我不對,當下好臉好氣,伸手攬住我腰,道︰「傻話,我怎麼會與竹雨結為金蘭呢。」
我瞥她嗔道︰「不與我結金蘭,那你要與我結什麼?」
她輕撫我臉,深情慢道︰「自然是,要與你結為夫妻。」說罷,低低壓臉,柔軟的唇瓣,輕輕貼在我唇上。
我輕「嗯」一聲,慢慢踮起腳尖,雙手攀上她的後頸,感受著久旱逢甘露般的滋潤。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