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差不多已到當班時間，我帶著格格、秀才、楊捕頭、來福,來壽等人，正要到前堂站班,剛走到青蓮門口,突然听到有人擊鼓。
「怎麼回事兒今天,一個個的，百花縣的百姓都集體不記得衙門開張時間了麼。」楊捕頭一臉狐疑撓頭道。
我忙道︰「有人擊鼓，說明有冤情,老楊別想那麼多，快去把門打開。」說罷,轉眼對秀才她們道︰「大家做好站班準備。」
吩咐罷，我伸手把官袍官袍稍作整理,連忙帶著她們往前堂走，穿過青蓮門，走上公堂時，楊捕頭正將開門。
另一面門還沒打開，便有一嗡人把半扇門空堵了個嚴實，盡管楊捕頭舉著官刀大聲呵斥，也擋不住那些人沖進來的腳步，楊捕頭本身個頭兒矮小，被眾人一擠，瞬間被埋沒。
我拿起驚堂木在桌上重重一擊，嚴道︰「肅靜！」堂下來福來壽馬上將手中棍杖搗著地面，齊喊︰「威~武」少了葉蓉朵助威，陣勢減弱大半。
見著幾十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婦女，齊齊跪在堂前抹淚喊冤，我腦子略蒙，稍將一頓，擊木道︰「這麼多張嘴，本官只有兩只耳，你一句，她一句，本官該听誰的？大家配合一下，不要急，不要亂，有甚麼冤情，一個一個講。」
我剛說完，堂下那些人紛紛舉手，爭先恐後。
「草民先說……」
「草民先說……」
格格許是看不慣堂下一片亂糟糟，突然就爆發了，揚手指著堂下人，怒道︰「賤民們，你們再吵吵，統統關進監牢，都閉嘴！」
格格有些不近人情，可是讓她們這麼鬧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我也就沒有責怪她。
看著她們個個皮膚黝黑，嘴干舌燥的模樣，我一下子難住了。同樣的表情，一樣都是可憐人，無論讓誰先說，我都感覺對不起後面的人。
在我抉擇兩難時，听到秀才在我耳邊小聲道︰「大人，她們的樣子，好像是礦場的曠工，應該一起來的。」
原來是這樣，我還奇怪怎麼這麼多人擠到一天同一個時間來伸冤。既然是一起來，就沒有一個一個講的必要。
思及此，我拿起驚堂木一擊，先對格格使個眼色，示意她按住性子，不許發火，接著對堂下人道︰「鄉親們，稍安勿躁，本官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你們自己選出一位代表，大家的冤情，就由代表替大家來說。好了，開始……」
堂下人面面相視，接著，便開始切切絲絲，議論紛紛。
大約五分鐘後，在眾人推從下，一位四五十歲的大嬸從人中間站了起來。
那人腿剛站直，被格格大喝一聲︰「刁民，誰讓你站起來的，跪下！」立刻又跪了下去。
「草草草……民該死……」那人嚇的話都說不利索。
我抬頭朝邊上格格一瞥，見她板著個臉，表情僵硬，跟個惡煞似的杵在我左邊。以後站班，還是讓她不要來得好，總是一驚一乍，膽小的人，都會被她嚇尿失禁，還怎麼講話。
格格用余光瞄著我，小臉依然緊繃，看樣子，她還在生我氣，而且還把情緒帶到公堂上來了。退堂之後，我得給她上一堂課，讓她學會尊重，懂得寬仁。
轉念看著堂下，對剛才那位大嬸道︰「你叫甚麼名字？做甚麼的？」
「草民姚春麗，在礦場做工。」她顫顫巍巍低頭道。
果然給秀才說中了，看來以後我得多談談民情，不能像現在一樣，甚麼都不知道。
「姚春麗，既然大家推你做代表，你且站起來說話，有何冤情，盡管說來，這里是衙門，你不用有所顧忌。」我平道。
「是大人。」姚春麗應完，頓了一口氣，慢慢站立起來，欠身深深一恭，抿了下干裂的嘴唇，徐徐道來。
「十七年前，听說百花縣遍地黃金，到處都是賺錢機會。所以，我和同村二十多個勞力背井離鄉，途徑百里，從家鄉杏花村來到百花縣。後被招到西村做曠工，礦場承諾每月給我們二兩銀子，可是這麼多年來，我們不僅分文未得到，甚至連一日三餐都吃不飽。不管是三伏灸天，還是十冬臘月，刮風下雨，我們從來沒有休息過一天。她們把我們當犯人，上茅房也要人看著，稍一不慎，便是一頓暴打。來的時候，我們是二十八個人，現在……只剩二十二個……」姚春麗說著說著，哽咽抽顫說不下去。
這不正是傳聞中的「黑曠工」麼，沒想到只在新聞上看到的信息，現實中真的被我遇到，讓人听了好生心痛。
待姚春麗情緒稍微穩定，我才問道︰「其他人呢？」
「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還有兩個是被活活打死的。若不是尚三谷死了，我們這輩子都沒有指望逃出那個活死人坑。大人，您一定要為草民討回公道……」姚春麗說完，噗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大人，您要為草民做主啊……」磕頭，哭求，悲戚一片……
如此看來，她們是在尚三谷礦上做苦工。據說尚三谷手下有多個礦場，豈不是有更多的人還被困在其他地方？
心念微動，我拿起驚堂木一擊，道︰「大家靜一靜。」等安靜之後，我看著姚春麗道︰「姚春麗，本官有話要問你，你要如實說來。」
姚春麗忙拉起衣襟擦干臉上的眼淚，抬頭道︰「大人請問吧，只要草民知道，一定實言相告。」
「恩。本官問你，那個礦場，除了你跟你的老鄉，還有多少人被困在那里？」我道。
她沉思片刻，道︰「礦場看的緊，不允許曠工交流，具體多少人，草民不知道，大概也有百十號人。今早知道尚三谷死亡的消息後，看場的守衛們知道大事不好，都跑路了。除去我和我老鄉們，其他的曠工，大都是周邊百姓，現在都在搶著往家運礦石，想用那些抵消工錢。」听到這里，我當時就蒙了。
天哪，這還得了。
我馬上轉臉對秀才使了個眼色，她很聰明，忙把耳朵貼過來。
我用手掩在唇邊，在她耳根低聲道︰「秀才，你現在馬上寫十張封鎖令，蓋上官印拿下去交給楊捕頭，讓她快馬加鞭去西村，只要是尚三谷門下的礦場，一律封鎖！」十張應該夠用了……吧。
「是大人。」
見秀才扭頭一邊忙乎，格格好奇，馬上跟了過去，兩人嘁嘁喳喳小聲說著甚麼。
堂前的我，繼續辦正事。
我拿起驚堂木一拍，道︰「鄉親們，你們放心，本官不會讓你們白白浪費十多年的勞力。現在尚三谷死了，大家的損失，本官會給你們追補回來。但是，大家要每人交上來一份報告，寫上你們在那里做工的年限，住址，以及個人姓名。之外，本官想讓鄉親們幫個忙，請大家相互轉告其他曠工，讓她們在三日之內，每人寫一份做工的憑證，該是多少，到時候，衙門會把工錢一一發給大家。」
堂下一片雀躍。
看到她們開心，我也很開心，雙手向下一下，道︰「大家靜一下。」說著，見秀才正在往紙上蓋印，像是大功告成，繼續道︰「現在開始，大家按秩序，排成兩隊，一個一個輪著來，由西門狀師執筆，為大家寫報告。」
滿月復經綸終于可以派上用場的秀才，听到我的吩咐，樂呵呵謙笑道︰「我先把這個交給老楊」說著，腳底生風，到堂下去把封條交給老楊，然後輕暢地回來，拿起紙筆，好開心的樣子︰「大家不許擠，不許搶，誰搶不給誰寫，嘿嘿……」被格格揚手一記搭在腦袋上。
「瑟什麼，敢漏下一個，我打爆你的腦袋。」格格半玩笑半認真的樣子，好像也不是那麼生氣了，還沖我擠擠眼。
真是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快。
楊捕頭領命離開，來福來壽在堂下維持秩序，秀才在忙著為大家代筆寫報告，格格在她旁邊不定時騷/擾，拍一下頭甚麼的，埋怨她寫的慢。
見狀，我把格格叫了過來，不讓她搗亂。
「叫我干麼？」她神秘兮兮來到我跟前，一手摟著我脖子。
我連忙把她手摘開，暗示她不能胡來，有外人在場。她也很听話，乖巧縮著脖子笑笑，小聲道︰「妻室知錯了，不過你叫我，是不是有事？」
我點頭道︰「你去找個便宜的飯點，最好是帶住宿的。」
「干麼？」她不解道。
我轉眼朝堂下一掃，道︰「你看她們，多麼狼狽，肯定又累又餓。封了礦場，她們今晚便無處可歸，身上又無分文。而且，尚三谷拖欠她們的工錢，要算起來，至少也得三四天，在幾天，得先給她們安排吃住的地方，對不對？」
格格低頭沉思片刻，點頭道︰「這倒是，好，我這就去辦。」頓了一下，繼續道︰「不過，尚三谷拖欠她們的銀子，加起來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妻主，你哪有那麼多錢發給她們？」
我微微一笑，道︰「我當然沒那麼多錢了，尚三谷欠的債，自然由她自己還。不過她們吃住的一切開支，我來買單。」
「你有錢？哪來的？」格格訝異。
我想著來時包裹里幾個金釘子分文都沒動，但我沒告訴她，只笑了笑，淡道︰「這個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分寸，你先去把我交給你的事情做好，要快。」
「好的，那我去了……」格格說完，紙片一樣的往門外飄去，到了門口，正好遇到從外面回來的葉蓉朵和林煙雲。
「你們這倆死鬼，大清早出雙入對，衙門都忙死忙活的，小心炒了你們……」說完，啐了一口，一陣風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