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大門外,停靠著一頂四抬官驕,轎門正對衙門門口。
驕身框架以紅色綾羅帷幕為主,金絲暗紋瓖嵌著花開富貴的紋路,一排黃色珠簾從驕頂一瀉而下是轎門,一陣清風吹起,吹得兩邊驕簾隨風擺蕩,在朝陽的照射下,閃耀著絢麗奢華的光束。
四名灰衣女子,圍著轎子各站一方,額前和鬢邊的汗水,已濕透了她們頭發和領口,從形態衣著能看得出,應該是轎夫。
除了四名轎夫,轎門左邊還站著一位瘦瘦高高、冷峻嚴肅的藍衣女子,朝陽當空,卻在她臉上找不到一絲熱的痕跡。看樣子,她的工種,應該屬于保鏢一類的。
這些人,裝扮不同,卻有著相同的表情,那就是……面無表情。
我站在門內向外大眼一瞟,約莫把幾人身份莫個幾分明白,接著,撩起衫擺,大大方方走下台階,去接見轎子里的領導。
連馬都懶得騎,應該很肥。無論官職高低,不管古代現代,領導嘛,肩頭上總是擱著一張抽象的大臉,懷里揉著一口鍋一樣的肚腩。
呵~憤青了。
我沒有迎過轎,只在電視里看過,一般下屬迎接轎子里的上司,都是手插袖筒,先站在轎門旁,欠身低頭向轎子里的人問安。
我正想照著做,藍衣女子就向我問責︰「紹竹雨,你架子不小,竟然讓知府大人在門外候你許久,跪下!」
我剛插/進袖筒的雙手一僵,直起微欠的身子,朝她冷眼一掃,隱忍地咬了下牙。卻見她揮著手中的寶劍,從另一邊指過來,盛氣凌人道︰「跪下,給知府大人墊腳。」
我冷眼朝她眯了又眯,心說狗奴才,仗勢欺人。我若與她一般見識,無形之中會拉低自己的身份。
忍了又忍,我決計不與狗浪費唇舌,暗中咽下一口悶氣,丟她一記不屑一顧的冷眼,自顧伸手去撥開轎門前的珠簾,珠子竟然沒有一絲熱度,冰冰涼涼,定是上乘的水晶。
「放肆……」藍衣女子還想阻攔,卻听到轎子里傳出慵懶的聲音。
「小柚子,不許無禮!」
我心里好笑,哼,小柚子,大鴨梨還差不多,一邊趁勢撥開冰涼的驕簾,欠身相邀︰「下官紹竹雨,恭迎楊大人光臨,大人,請……」
「嗯……」又是喉管里發出那種慵懶的聲音,接著,驕身晃了幾下,從珠簾下塞出一張被肉擠的看不到輪廓的大臉,肥碩的身子,把驕簾蹭的嘩嘩啦啦到處甩,令我好幾次都身不由己差點伸手去接。
知府大人總算落地了,許是我小小舉動,引得她兩腳剛站穩,就扭臉對我道︰「邵大人,你想作甚麼?」嘴都被肉裹成一個洞形了。
我微微一頓,忙欠身道︰「下官怕大人摔著,想扶一扶,您,您很矯健呢……」要是真摔了,我也只能看著她躺下,長短跟我差不多,寬度卻是我的三倍。
她肥肥的手在我肩上一按,懶懶道︰「會說話,有前途。」說著,捏起分不出關節的小拇指,繼續道︰「只是,還差那麼一點兒眼力見兒。紹竹雨,你明知本官在門外,為何磨磨蹭蹭不肯出來迎駕,啊?」
這時,一直未發言的老楊,從我身後走出來,想替我說話,我忙伸手一壓,將她止住,接著轉眼對知府大人道︰「沒做好迎駕準備,是下官工作失誤,望知府大人海容。下官保證,今天的失誤,絕不會有二次。」
我說著,抬頭向天空看了一眼,接道︰「楊大人,您不辭老遠從頓洲遠道而來,不會是來考察下官迎駕儀式吧,想必另有重要的事情,對麼?」
剛說完,就听小柚子朝我吼道︰「紹竹雨,你這是甚麼語氣。」
我隔著楊大人抬了她一眼,故作和氣道︰「這大熱的天,讓知府大人在太陽地兒暴曬,你作為奴才,不但不勸大人快些回屋歇著,反倒無端挑事,大人萬一曬出個好歹,我問你,你這個奴才,可擔當的起?」
「你……」她緊繃的臉似要氣出裂口。
楊大人肥手向下一下,慢聲道︰「小柚子,不得無禮。」說著,轉眼對我似笑非笑,點頭道︰「邵大人說得對,本官此次來,還有重要的事情。」
我先朝小柚子鄙視一瞥,接著伸手相邀︰「大人,里面請……楊捕頭,扶知府大人一把。」
「是」老楊領命,忙屁顛屁顛走到楊大人跟前,伸出手臂,讓她搭著上台階。
見小柚子緊跟其後,我馬上走過去,狠狠瞪了她一眼,硬生生把她擋在我身後。小樣的,想在我地盤做老大,想的美。
臨上台階,我還不忘回頭往身後一瞥,只見小柚子氣的腮幫子一鼓一鼓,跟瘦蛤蟆一樣,臉色難看極了,鐵定要把她氣出內傷。
我本想請知府大人到後院去,給她泡壺茶解解暑,不料她卻在公堂正廳停了下來。我連忙走過去,隨著她的目光在周圍掃視一圈,道︰「大人,縣衙設施簡陋,公費緊缺,也沒甚麼好東西招呼您,您一路顛簸定是疲累,且到後院歇著,下官就去泡壺涼茶,給您消消暑。」
楊大人肥手一身,慢悠悠道︰「不必了,本官公務繁忙,待不了多時,辦完公事,就打道回府。」
既然她這麼說,那我真是求之不得,真不喜歡對著擺官架子的人陰奉陽違,也不想看小柚子那張棺材臉。巴不得她問一句,我回一句,問話就把她們送走。但我知道,不會是那麼容易。
心中暗怵之後,我轉臉對老楊道︰「楊捕頭,你快去泡些涼茶端過來,知府大人公務繁忙耽誤不得,快去。」
「是大人」楊捕頭剛轉身,我又忙把她喊住。
「慢著。」
「大人,還有何吩咐?」楊捕頭回頭道。
「多泡幾壺,端給轎夫們解解渴,去吧。」我說完,有意無意朝小柚子瞥了一眼,就是故意把她隔過去不提,沒想到她唇角微微一動,牽出些許比淺笑還淺的意味。
我心說,多情吧,又沒你的份,偷樂甚麼,真是的。
轉念過來,伸手對楊大人道︰「大人,既然您不進里屋,那就隨便坐吧,委屈您了。」說著,伸手把她扶到公堂旁邊的備椅旁,好心道︰「大人,椅子硬,小心別硌著您,請……」
她慵懶一嗯,沓蒙著眼朝椅子坐了下去,胯邊的肉,就要從把手處流出來。哎,我還擔心她被椅子硌到,真是多心了。
待她坐穩後,我規規矩矩站在一旁,道︰「大人,您公務繁忙,萬忙抽身到此,不知……」
楊大人抬起沉甸甸的眼皮,慢聲道︰「听說,你把尚三谷給……」說著,用手在自己脖子比劃著︰「 嚓了?」
原來她是為尚三谷來的,我微微一頓,點頭道︰「是。不過,當時的情形,下官是自衛。」
我在就事論事,她卻為我鼓起掌來︰「好好好,殺得好,她該進閻王殿了。邵大人,你是本官見過最年輕,最有膽魄的有為青年,前途無量啊。」
她的語氣,真真假假,讓我听不出真相,忙道︰「謝大人夸贊,下官不敢當。」
她抬起一雙肥手,齊齊向下一壓,雲淡風輕道︰「尚三谷這一頁,就此翻過去。下一頁,說說尚天一,听說她被你關起來了?」
我忙道︰「是,她犯了……」她是我上司,我有義務給她匯報工作上的一切,我也樂意這麼做,可是我話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
只見她用蠶蛹一般的小拇指挖著耳朵,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哦不不不,你不用說下去,她犯了什麼罪,本官沒興趣,本官只想看看那個人,帶她出來見我。」
我心里嘀咕不停,她非要見尚天一干什麼?難道,她和尚天一之間有甚麼瓜葛?不行,我得想辦法,阻止她和尚天一見面,萬一她要贖尚天一出獄,那時,我想攔都攔不住。官大一級壓死人,上級的話,就是命令,命令難違。
暗中悱惻一番後,我故作為難道︰「大人,尚天一的案子,下官正準備擇日審判,她犯得是殺人罪,按規定……殺人犯在審判之前,是不允許見任何人的。大人您是知府,任官年限比下官久,這一點,您比下官更清楚吧。」
這個楊大人,我從走到她驕前時,就感覺她不是好東西,處處想給我下馬威,擺官威,都被我一一攏回去,別的不說,就說她到門前寧願等著也不肯下轎,不是耍威風又是甚麼?還想讓我跪下給她墊腳,簡直是痴心妄想。
我可不吃這一套。
她听完我的話,粗短的手指在把手上敲了片刻,像是在思考甚麼,過了一會兒,抬眼道︰「這麼說,本官這一趟,白來了?」貪婪的雙眼,劃過一抹不友善的光速。
「這……下官很為難吶……」我拉長了音,正巧看到楊捕頭端著托盤出來,趁勢轉言道︰「大人,要不,下官先給您沏茶,您先喝著,邊喝邊談……」
只見她肥厚的嘴唇牽起一些輕笑,道︰「談不出個所以然來,本官是不會走的……」她說完,仰頭枕在椅子靠上,一幅閉目養神的模樣。
看樣子,她見不到尚天一,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見狀,我一邊吩咐楊捕頭為她沏茶,一邊走到她身後,很惡心地用單手給她捏肩︰「大人,尚天一只是區區一個富家女,目前又是待罪嫌疑犯,您執意要見她,不知所謂何事,如果您不見外,可否說出來,本官願意替大人分擔。」
「呵呵,邵大人的好心,本官領了。本官的煩惱,你分擔不了哇。」
她說著,伸手在我手上拍了拍,接道︰「別獻媚了,有這功夫,還是去把那兔孫妞帶上來吧,去吧,去吧。早晚要審她,那就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個兒吧。早聞邵大人清正廉明,也讓本官親臨現場听听,見識見識你有多清有多廉。」
這些話,明諷暗譏,句句帶刺,我怎麼能听不出。
如此,撞日就撞日,今個兒審就今個兒審,她想庭審,就給她庭審。我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就算尊上來听審,我也不為所懼。
心念微動,我馬上把手從她肩上收回,道︰「听審很乏味,大人若不顯枯燥,願做旁听,下官這就差人去把尚天一帶上來,即可開審。」
楊大人頓時來了勁頭兒,鼓蛹著從椅靠上昂起身子,精神倍爽兒,揚手朝自己大腿一拍,哈哈道︰「本官就喜歡這樣的人才,邵大人夠爽快,很對本官的胃口啊,啊,哈哈~」
我勉強擠笑給她,看到楊捕頭從外面回來,手里端著茶盤,里面放著半壺茶,和幾只茶碗,見她徑自往□走,我從身後叫住了她。
「楊捕頭,等一下。」我說著,走到她跟前,伸手道︰「把這個給我,你和煙雲一起去牢房把尚天一押上來。」
「啊~這是要開審呀,不礙事的,反正煙雲在□,我進去把茶盤捎到廚房順路嘛。」楊捕頭道。
這時,突然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我和楊捕頭四處觀看,尋找怪音的來處,卻見楊大人四仰八叉靠在椅子上,眨眼功夫,睡得暈天動地。
這樣官,老百姓能指望她干啥?
她睡著了也好,我也趁機解一下心恨,先回頭朝小柚子一瞥,轉眼故意對老楊道︰「那不是還有個快要渴死的人麼,反正倒了也是倒了,不如倒她肚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給我吧,你快去把人帶上來。」說完,把茶盤從她手里取了過來。
「是」楊捕頭領命一溜煙向□跑去,我端著茶盤正想著怎麼把茶給她,剛一轉身,眼前的障礙物,差點把我手上的茶盤撞掉。
我仰眼一看,原來是可惡的奴才小柚子,她突然離我這麼近,嚇的我心都快從嘴里跑出來了。
「你干嘛,想嚇死人啊?」我沒好氣朝她翻了白眼。
她依然是那副棺材臉,低眼壓我道︰「請問,您說的煙雲,可是大夫?」
哼~我憑什麼告訴她。
「不是」我一口否認。
她唇線分明的唇,微微顫抖幾下,道︰「求您,告訴我,她是不是大夫,人稱神醫的林煙雲。」
我心里一頓,仰眼盯視她許久,冰冷的眸子里,除了冷,還不出任何色調。這樣的人,找林煙雲,肯定不會有甚麼好事,還是不能告訴她。
「她是我這里的仵作,不是甚麼神醫,你別疑神疑鬼了。給你,愛喝就喝,不喝就倒。」我說完,連茶盤塞她手里,轉身走到楊大人身旁,一眼跟著一眼翻那個小柚子。
翻著翻著,心里一驚,壞了,林煙雲要是押著尚天一出來,不正好被那個冰棺材看到嗎?不行,我得進去,換個人跟老楊去監牢。
我還沒來得急行動,就看到林煙雲和老楊從□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