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龜連忙縮了頭和腳,在龜殼中說起了人話,說它原是一塊頑冥不化世事不通的大石頭,卻被人從深山里采出,被工匠雕成了駝石碑的大龜,又被送到了這白鹿宮。它整日背著巨大沉重的石碑,雖然說起來是吉祥和長壽的象征,供人膜拜,風光無限,實則如泰山壓頂,痛苦不堪。
它遙感日精月華,受朝風暮雨,更被一些不知避忌的人將男女精.液撒落于其上,結果意外修成了妖精。
大龜苦苦哀求季玄靜饒過它,並許諾如果季玄靜幫忙將它背上的石碑推倒,就傳給他一本奇書。這本書是九老仙都府九侯先生的秘本,記錄有排山倒海,撒豆成兵,化一而萬的高深法術。
季玄靜見石碑高聳,分量確實沉重,不由得生出幾分憐憫之情來,便又在龜背上倒下了幾十盞的燈油。
石碑底部被潤滑,終于被季玄靜給推倒了。大烏龜便如約給了他一本書。
那個季玄靜得到石龜的書後,不等掌門人驅趕便離開了白鹿宮,一個人偷偷進入深山修煉去了。
木頭小人會成為什麼精,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木頭小人的魔障,無法自拔。他也不想自拔,因為得到的雖然很少,幾近于無,但是一旦得到了,再失去的話就會比從來沒有得到還要痛苦。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有些人往世人不理解的方向越走越遠,並不是什麼動力驅使,而是因為他們沒有退路。
但是木頭小人修煉成精的過程被打斷了。終于,有一個女孩站了出來,將難以啟齒的秘密公之于眾,誓言要找出真凶。
多吉並不怕她,寨子里頭人就是他父親,他父親最清楚也最不清楚他的性格。所以他認定了父親絕對不會認為是他,想都不會想。
但他沒有想到父親會將問題追究于阿爸許的頭上。
當阿爸許參與進來後,多吉的自信心沒有撐過四天。
女人們都說潛入者的那個東西堅挺干澀,原來是多吉那根木頭小人的原因。
事情弄清楚了,但阿爸許不能不將真相告訴村長,並公之于眾。
眾皆嘩然。
幾乎沒有一個人想到做出這種不堪之事的人是多吉。連曾經被猥褻的女人都拉住阿爸許的衣袖追問他是不是弄錯人了,當听到多吉自己承認的時候才相信。
做出了這種事,多吉自然是不能留在蘿卜寨了。他被他父親驅逐出去,警告他永遠不能回到寨子里。那場美麗的婚約自然也遭解散。
而那個毛殼香囊成為寨子里人人恐懼的邪物。村長本想將它交給阿爸許,但有了前車之鑒,他擔心別人又偷偷跟蹤阿爸許,將它帶回寨子里。毛殼香囊雖然是人人恐懼的邪物,但也是每個男人渴望得到的寶物。
幾經考慮,村長將毛殼香囊交到了姥爹手里。
姥爹驚訝問道︰「您為什麼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我?」
村長囑托道︰「你不是本地人,我知道你不久會離開這里。我請求你將它帶離我的寨子,帶它離這里越遠越好,絕對不要讓它再回來!在你覺得足夠遠的地方,你再扔掉它,或者保留它。」
姥爹只好收下毛殼香囊。後來姥爹並沒有將它扔掉。姥爹也擔心別有用心的人跟蹤他,把這個邪物帶走禍害其他人,所以將它一直留在身邊。
我們家里人都知道姥爹有這麼一個東西,他還曾在眾人面前展示過它的香氣,不過漏出一點香氣之後他就將它收起來。少量的香味不至于讓人性情大亂。但他從來不在有小孩子的場合拿出來,所以我從未有幸聞過毛殼香囊的香味。
畫眉村里聞過的人說法不一,有的說像是八月桂花香,有的說像是純正檀木香,有的說像是女人的體香。同樣的香味,各人聞到的感覺不一樣。
好東西總是遭人眼饞。
姥爹有能誘惑女人的毛殼香囊這件事傳揚出去之後,就有小偷來偷。大大小小失盜的事件發生了不下十次。最嚴重的一次,小偷將姥爹臥室挖了籮筐大一個洞,從洞里鑽進屋里,將所有能翻的東西都翻了出來,連一針一線都找出來了,可就是沒有找到比拳頭還小一點的毛殼香囊。
姥爹要防小偷自然是很簡單的事,可他沒有防。
外公問他為什麼不防備。
姥爹說,要讓他們偷遍了都偷不著,他們才會死心,不然以後會不堪其擾。他是故意讓他們來偷的,為的就是讓他們死心。
誰都不知道姥爹將那個東西藏在那里,但姥爹隨手就可以拿出來給大家看。
姥爹去世之後,外公注意尋找過毛殼香囊,可是也沒有找到。其他借名來喪禮幫忙,實則想僥幸獲得它的人沒有一個得手。好像那個毛殼香囊隨著姥爹的去世而人間蒸發了。
別說普通人對毛殼香囊有多眼饞了,就是蘿卜寨的阿爸許也難免心動。他認為多吉的事情大白于天下有他大部分功勞,所以毛殼香囊應該給他。他倒不是想用毛殼香囊去迷惑良家姑娘,他覺得自己做了事情就應該得到相應的犒勞,村長沒有給他雞或者羊,但可以將毛殼香囊給他,他拿去賣給其他寨子里的人,這樣就可以賺取一筆可觀的費用。
姥爹知道阿爸許心里那點小九九,但是不責怪他這樣。畢竟在捉弱郎大王的時候,他動用了不少靈異的力量。平時小打小鬧都需要用一只活雞和其他香火來報答供奉鬼靈,這次他必定需要付出更多。
我曾就供奉鬼靈的問題問過外公,為什麼人每到鬼節或者清明,抑或是其他特殊時候就要燒紙錢給鬼呢?在我小的時候,人們都用黃色的草紙來做紙錢,一疊一疊的非常粗糙,燒掉之前還會用一個類似戳章之類的東西在草紙上面打一個圓圈和一個點。外公說,那個戳章打出來的圈代表銅錢的圈,里面的點代表銅錢中間的洞。
古人多用銅錢,所以燒草紙說得過去。可我長大一些後,各種各樣的紙錢都出來了。很多是直接印刷成紙鈔的樣子,但是數額大得嚇人,後面有好多個零。很多人開玩笑說,如果這些錢真的能在冥間流通的話,那冥間鐵定是要通貨膨脹了。
我也將別人笑話的事情拿來詢問外公。那時候姥爹已經不在了,能詢問的只有外公。
外公笑道,供奉鬼靈其實不是燒紙錢這麼簡單。鬼靈要的不是你的紙錢,而是你供奉的虔誠心。寺廟里的佛靠著大家的香火而成為佛,越多人敬畏供奉,佛的威嚴就越彰顯。鬼是不能接受佛廟里那種香火的,所以只能用作祟或者嚇唬的方法贏得人的供奉和跪拜。但是從大方面來說,佛和鬼都是依靠人心而存活的。他們不需要多少錢或者多大的數額,他們要的是你的心。所以那些拿紙錢能不能用,冥間會不會紙錢通脹這些問題來說事兒的人,都是對鬼佛的基本道理都不懂的人。
在一定的範圍里,自然供奉越多說明供奉的人越虔誠,但達到了不切實際的的程度之後,那都是人們為了安慰自己,讓自己覺得自己已經付出很多而已。沒有真正虔誠的供養心,燒再多紙錢也是無用。
多吉的事情過去後,姥爹本想催促阿爸許再次捕捉弱郎大王。
可是幾天之後發生了一起意外的事情,使得姥爹對付弱郎大王的計劃化為泡影。
幾天之後,阿爸許照常提著瓦罐去牟尼溝,卻再沒有回來。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的事情。
村長和姥爹帶了人到處尋找,最後在離煮珠湖不遠的一個偏僻山道上發現了阿爸許的尸體。外衣被扒走。尸體上撒了一層屎尿,尿騷屎臭,極度難聞。阿爸許臨死之前的驚恐定格在臉上,死不瞑目。
阿爸許的突然死亡引起了蘿卜寨的巨大恐慌。
最恐慌的還是蘿卜寨的村長,多吉的父親。他認為是多吉設法害死了阿爸許。因為阿爸許揭穿了多吉的丑事,讓他名譽掃地,不得不離開寨子。多吉又熟悉阿爸許的行蹤,下手方便。寨子里大部分人也認為是多吉做的。
姥爹卻認為有其他原因。可惜姥爹那天沒跟阿爸許一起去牟尼溝,他在屋里修理明朝官帽,心里仍然掛念著弱郎大王的事,沒有親眼所見整個過程,不好發表意見。
多吉的父親一氣之下報告了當地政府,希望當地政府幫忙捉拿害死阿爸許的人。那時候的人大多不願意對簿公堂,每個地方都有游離于法律之外的宗教或者家族「法庭」,不是迫不得已不會去找公家。
如果多吉還在寨子里,自然抓起來打一頓逼問就是了。可現在多吉已經離開寨子,誰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多吉的父親只好告官。
公家的人到了現場勘查,又調查了一番,居然抓住了一個乞丐,說那個乞丐就是害死阿爸許的凶手。
多吉的父親不相信,認為公家辦事無能,隨便抓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結案,敷衍黎民百姓。他從公家的牢獄里提出那個乞丐,親自過問。他認為乞丐是被公家的人嚴刑逼供,屈打成招的。
沒想到那個乞丐見了多吉的父親後將他怎麼害死阿爸許的過程說得條條是道,一絲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