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小草長成之後,其他地方紛紛長出同樣的小草來。
眨眼之間,血絲玉鐲子上長滿了綠色小草。
「我便是這種寄生草修煉而來。沒錯,你問我生辰的時候,我將自己的真實生辰不小心說了出來。其實我在謝家生活了已經四五年,期間我不是隱藏得很好,可以說漏洞百出。但是謝小姐的父母感覺遲鈍,居然沒有發現他們的女兒已經變了。」謝小姐的尸體說道。
「你……已經有五六百年的修為了吧?」羅步齋沒有底氣地問道。
謝小姐的尸體仰頭大笑,好久才停了下來。她說道︰「五六百年?你太小看我了!我從修煉到現在已經一千一百三十五年零八十三天了!」
她將日子記得如此清楚,這讓姥爹驚訝不已。
一個人或了多少年自然記得住,但是零多少天未必隨時隨地能說出來。一個壽命不到一百年的人都因為日子太多而記不清具體多少天,她壽命超過千年卻能記得清清楚楚。姥爹如何不驚訝?
羅步齋問道︰「你多少年的修為我不知道。但是我這雙眼楮能看透很多常人看不透的事物。我第一眼就看出你的級別在姥姥級別,但沒有達到祖宗級別。」
謝小姐的尸體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她沒想到這個羅先生的眼楮還有這種特殊能力。她剛才的得意之情消失了,臉上被苦悶之情遮蓋。她說道︰「對。一千多年的修為應該是祖宗級別了,而我才剛剛達到姥姥級別,是有些不合常理。但是常理又豈是人人相同的?我從修煉到現在經歷的天劫不計其數。我記得我修煉了多少天,卻不記得自己經歷了多少次天劫。每次都是生死攸關,一旦失敗便是前功盡棄。好在我除了最後一次沒能守住心神魂魄之外,前面每次都有幸逃月兌。但每次逃月兌付出的代價都是十多年的修為白白耗費。所以,這一千多年中有將近一半是被天劫給損耗了。因此你說我只有五六百年修為,不算看錯。」
「原來如此!」羅步齋也忍不住為她艱辛的修煉之道而感嘆。
姥爹問道︰「你說最後一次沒能守住心神魂魄,是不是因為這個而佔據謝小姐身軀的?」
「嗯。」謝小姐的尸體神色黯然。
謝小姐的尸體說,她最後一次經歷雷劫的時候剛好逃到謝家附近,就在謝小姐閨房窗前的一個槐樹上。那時候謝小姐已經重病在身,氣息奄奄。一個驚天動地的雷聲響起,閃電落在槐樹附近。雖然閃電沒有直接擊中它,但雷電的能量太強,將它驚得魂飛魄散。它的魂魄飄飄忽忽棲落在謝小姐的窗台上。
屋里的謝小姐本來就氣若游絲,听到那聲炸雷之後嚇得一驚,居然一口氣沒有吸上來,就此斷了氣。
謝小姐斷氣的時候,身邊沒有其他人。當時是深夜,下人們早都睡下了。
它看見謝小姐的魂魄像煙霧一樣離開本體,便立即趁虛而入佔據了謝小姐的尸體。它本是寄生草,最擅長的便是寄生,所以在尸體上寄生下來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它寄生在謝小姐的尸體上之後,還是擔心她的父母覺察出來,便又幻化成一個道士,故意偶遇謝家父親,然後說它有一個血絲玉鐲子,可以保住謝小姐的壽命。
謝家父親一直為重病的女兒憂心忡忡,見道士說血絲玉鐲子可以保住女兒,自然高興得不得了。他哪里知道,那血絲玉鐲子其實是寄生草的本身。將血絲玉鐲子戴在女兒的手腕上,便是寄生草寄生在樹木上一般。
姥爹點頭道︰「原來是你失去了本體才寄生在尸體之上的。這就解開了我之前的迷惑。」
謝小姐的尸體說道︰「我寄生之後,見謝家父母待我太好,心中有愧。有時候我故意露出破綻,比如說將生辰說錯,比如說吃飯當著他們的面嘔吐。但是他們似乎視而不見听而不聞。有時候我就想,他們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個女兒已經不是他們曾經的女兒了,可是他們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寧可自己欺騙自己,也不要接受這個傷心透頂的事實。後來我就稍稍收斂,嘔吐的時候避開他們。」
姥爹苦笑道︰「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原來見過一戶人家的獨生女兒意外身亡,但是她的母親依舊每天早上去女兒房間叫女兒起床,打洗臉水送到女兒房間,估模女兒洗完臉之後將洗臉水倒掉,吃飯的時候仍舊備上女兒的碗筷,往女兒的碗里夾菜。有時候一個人坐在女兒的房間自言自語,但是外人听起來好像是在跟另一個人聊天說話。這個可憐的母親一直堅持這麼做,直到自己去世。」
後來在畫眉村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我得以親眼所見。畫眉村有兩個洗衣池塘,一個稍大,一個稍小。從姥爹家去稍大的那個洗衣池塘的路上,我常看見一個老婦女坐在自家門前的地坪里抽煙。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抽煙的女人。在我們那個地方,女人抽煙很少見,所以我記憶深刻。
有一次我路過那里的時候又看見那位老婦女在抽煙,便問媽媽,為什麼她是女人還要抽煙?
媽媽騙我說,她是外地來的女人,她老家那邊很多女人都有抽煙的習慣。
媽媽當時那麼說,是怕我追根問底,怕我知道真相後嚇到。
後來我終于從別人口里得知,那個老婦女根本不是外地人。她的丈夫去世得早,原來有個兒子。她為了生活到處賺錢,因此兒子疏于教養,染上了毒癮。這位老婦女將她兒子毒打了一頓,將他送到戒毒所去戒毒。
她兒子悔過自新,居然將毒癮戒掉了。
毒癮雖然戒掉,但每天必須不停地吸煙。老婦女辛辛苦苦賺來的錢都在兒子的煙頭上燒光了,包括老婦女原本留給兒子娶媳婦的錢。
老婦女的錢全部用光之後,她終于爆發了,又一次將兒子狠狠打了一頓。她打兒子的方法畫眉村人人皆知。她將打谷機的箱桶鋪滿貓骨刺,打谷機的箱桶大概兩三平米,貓骨刺則是山上最為堅韌的一種刺。然後,她將兒子剝得只剩一條內褲,然後推進鋪滿了貓骨刺的箱桶里,讓兒子在里面疼得打滾。可是越打滾被刺到的地方越多,刺得越深。
曾經一度,畫眉村的大人嚇唬不听話的小孩時就說︰「你再調皮,我就把你扔進裝滿貓骨刺的箱桶里!像某某某對付她兒子一樣!」某某某就是那位老婦女的名字。
時日已久,我已經不記得那位老婦女的名字。
畫眉村的人說,那個某某某一直用這種方式懲罰她的兒子,從小到大都是這種單一而殘酷的方式。
她那個二十歲的兒子在再次受到這種懲罰之後,覺得自己已經大了,這種方式是對他的污辱。雖然那時候他的力量已經足夠反制他的母親了,但是在他的母親懲罰他的時候他沒有抗拒,不過,第二天他的尸體就從稍大的那個洗衣池塘里浮了起來。他知道母親為他付出太多,他欠的太多,所以不忍心傷害他的母親,卻選擇了傷害自己。
他投水自殺了。
自那之後,那位老婦女的生活似乎並沒有發生任何轉變。她照常給兒子做早飯,給兒子鋪被子,給兒子洗衣服。衣服洗淨晾干之後放到兒子的床邊,過幾天之後又換了新的衣服放那里,將落了一層灰塵的衣服再洗淨晾干。每天中午前後,她便坐在家門前的地坪里抽煙,抽煙的姿勢跟當年她兒子一模一樣,惟妙惟肖。抽完的煙頭子不扔在外面,卻放回到兒子的房間去,扔在兒子的床底下。當年她兒子就是這麼做的,怕她發現煙頭子了打他。
每個月她都要將兒子的床底下打掃一遍,一邊打掃一邊說︰「兒啊,不要抽煙了!你再這樣抽下去,就娶不到媳婦啦!」後面還要絮絮叨叨說很多話。
她一邊勸「兒子」不抽煙,一邊自己繼續抽煙不止。
開始村里人很同情她,時間久了之後一些人開始笑話她。當她堅持這樣二三十年後,大家紛紛裝作她兒子還在世的樣子,路過那里的時候還跟她說︰「勸勸你兒子不要抽煙了嘛!你一個女人掙錢不容易,以後還得留點錢養老!」
她卻改變了態度,一邊抽煙一邊笑著說道︰「抽煙能花幾個錢?他想抽就抽唄。」
我讀初中的時候還常見到她,讀高中的時候住校了,很少回家。大概是高考那年,我听媽媽說那個某某某病死了,死因是抽煙太多,肺都燻成臘肉干了。
有些人並不在乎事實是什麼樣子,哪怕事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她或他仍然要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去生活。
那個某某某老婦女就是這樣。
或許,謝家父母也是這樣。
謝小姐的尸體說道︰「有時候我覺得我的隱藏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謝小姐的父親母親。我就是他們的女兒,我要做到盡孝心的責任,不讓他們傷心。某種程度上說,我確實把自己當做這個家庭的一份子了。嗯……或者說,我不是寄生,我是重生。」
謝小姐的尸體眼里居然沁出了淚水。
姥爹和羅步齋被她的話打動,心生惻隱。
未料謝小姐的尸體話鋒一轉,語氣冷冷說道︰「為了不讓我的父母知道真相而傷心,我必須今晚除掉你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