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二小姐。」一個穿藍袍子的書童飛快地穿過後院,邊跑邊喊。
太陽已經快落山了,夕陽的余暉灑滿整個天空,大朵大朵的雲都被涂上嫵媚的火紅色,可邊角處卻又添上莊重的金黃,瑰麗多姿。
錦繡樓的賬房靜默地坐落在太陽最後一刻的光輝里,就像是一位歷盡風霜的老人,對世間的一切寵辱不驚。
還略微青澀的男聲在這樣寂靜的黃昏里顯得格外突兀,一只不知名的鳥兒「嘎」地一聲從樹林中飛起,轉了個彎,消失在天際。
听見是路西的聲音,正在對賬的尤離皺了眉頭,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在書院陪哥哥的,怎生回來了?
書童連門都沒敲就闖進來,氣喘吁吁道︰「二,二……二小姐。」
站在尤離身後的小滿見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話也說不清楚,心里一陣煩躁,「路西,你簡直越發的沒規矩了,賬房這地方是你能隨便亂闖的嗎?」
「你別急,慢慢說。」
尤離的聲音很輕,路西只覺得定心不少。小滿那丫頭,整天只會呼來喝去的,跟在二小姐身邊倒沒學到半分。
「不是小的不知規矩,實在是大少爺他……」
「哥哥怎麼了?」
一听到是哥哥有事,尤離連忙放下手中的筆。明天書院就要考試了,可千萬不能出什麼事。
「李家三少爺拉著大少爺去喝花酒了!」
「什麼?」尤離「 」地站起身來,「小滿去叫車夫備車,路西在前面帶路,邊走邊說。」說罷,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哎。」
小滿脆生生地答應,搶在尤離前頭出了賬房。她知道自家小姐對哥哥的事在乎得緊,絲毫不敢怠慢,早一步讓車夫備好車可比什麼都好。
路西跟在尤離身後,邊跑邊說:「少爺本來是在書院里溫書,李家三少爺不知怎的,跑來拉著少爺陪他喝酒,少爺推辭不過被他灌得暈乎乎的。後來李家三少爺說帶少爺去一個好地方溫書,就把少爺強行架上馬車。誰知那馬車竟是停在了綺紅樓,小的見勢頭不對,就偷跑出來向小姐您報信了。」
說話間,兩人已穿過酒樓,小滿帶著馬車夫正遠遠地趕來。尤離擔憂道:「李家三少爺什麼時候跟哥哥拉上關系了?明天就是書院考核的日子,哥哥身體本來就不好,這下叫他怎麼考試?你怎麼不看緊點?」
剛說完,馬車就到了兩人身邊。黃昏時分,街上的人已經不多,車輪 轆 轆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尤離也等不及小滿搭腳凳,直接撩起裙擺上了馬車。
「快去綺紅樓。」
待小滿也坐進馬車,路西一躍到車夫旁邊,拉起半邊韁繩,急急得駕車而去。
小滿見小姐滿臉的焦急和不耐,安慰道:「小姐莫要擔心,大少爺他不會有事的。」
尤離心中正是如此盼著,「李家三少爺和哥哥素無來往,今兒怎麼會去找他喝酒?」
小滿也是奇怪,大少爺交好的都是德才兼備的好少年,什麼時候和李家三少爺那樣的紈褲子弟認識了?不過她和別院的丫鬟閑聊時到是听說韋家大公子和李家三少爺交好。
「韋家?是韋員外的孫兒韋應術?」尤離問道。
小滿點點頭,答道:「是的,小姐。」
原來如此!
哥哥和韋應術都是逐鹿書院的學生,成績一直不相上下。每年六月初書院都會舉行一次考核,考完後按成績排名分上中下三班;上班15人,中班25人,下班50人;沒有考上的就會失去繼續在學院學習的資格。
往年的第一名並沒有什麼嘉獎,但今年卻不同。一直在西北邊界鎮守邊關的西王被皇上召令回京,接手管理逐鹿書院。這次考核第一名的學生由書院院長向西王舉薦,經西王親自復核合格後就會被送往國子監讀書。
逐鹿書院自大殷開國建立,至今已有百年歷史,主要供長安城內成績優良的百姓子弟就讀,一些品級較低官員的孩子無法進入國子監,也會被送到逐鹿書院。它是大殷朝除國子監以外最好的書院,每年四月招收學生,六月初舉行學習和品德的綜合測評,入選上中下三班才能在書院繼續就讀。
尤離的哥哥尤凌步一直是書院的佼佼者,院長楊夫子常夸他是「棟梁之才」。韋應術也是逐鹿書院拔尖的學生。不過照今天這種情況來看,應該是次于尤凌步的。
逐鹿書院的考核向來只憑真才實學,不論家世背景。李家三少爺李文一直都是不學無術,根本通不過書院的考試,這次八成是在替韋應術辦事,真是可惡!
正想著怎麼收拾李文,路西便隔著布簾在外面喊︰「二小姐,到了。」
尤離跳下馬車,正準備向里走,卻被小滿拉住︰「小姐,這地方你去不太好吧。」
天色已經暗下來,正是綺紅樓剛開始熱鬧的時候。門口站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正扭著水蛇腰,嬌滴滴地對著來往的人打招呼。
尤離看了一眼綺紅樓那略顯妖嬈的招牌,毫不猶豫地沖了進去,小滿只得硬著頭皮跟在小姐身後。
一個身著白色勁裝的女子剛巧路過,見狀忙拉拉身邊男子的衣袖,笑嘻嘻地說道︰「黑寶,你看那女子手里拿著根棍子哎,肯定是要進去鬧場子,我們先看場好戲再去找大師兄。」
叫黑寶的男子瞧瞧天色,臉上露出不願意的表情;女子一見,忙拽了他的胳膊︰「去吧去吧,現在還這樣早!」
路西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回頭對尤離道︰「少爺就在二樓的最左邊那間。」
正掛在客人身上的老鴇見尤離直沖沖地往里走,以為是來收拾自家相公的剽悍媳婦,連忙攔了過來︰「姑娘,我們這里可不招待女客啊!」
尤離自小在酒樓招呼生意,偶爾還和哥哥學幾手拳腳功夫。相比于一般的大家小姐,膽子大些,連力氣都大很多。看著老鴇那張起滿褶還擦著厚厚胭脂的老臉,尤離滿心厭惡,一把打開她的手,喝道︰「你給我讓開。」
剛推開房間的門,便瞧見尤凌步正在被李文灌酒,身邊坐了四五個姑娘,滿屋狼藉。
「你們去把少爺扶過來。」
小滿見尤離陰沉著臉,也不敢多說話,和路西一起費了好大的勁才撥開黏在尤凌步身上的「障礙物」,把他扶到一旁。
尤離見哥哥臉色慘白,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不由得怒火中燒,掄起手中的棍子就朝著李文打去。
李文見尤凌步被人拉走,大聲嚷著︰「你們是誰啊?沒看見爺正在喝酒嗎?你們……」結果話還沒說完,胳膊上就被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棍子。待回過神來,卻見面前站著一個容顏秀麗的女子,被打的事也不計較了,搖搖晃晃地要去拉尤離的手︰「原來是個美人,來來,陪爺喝一杯。」
尤離身子一側躲開咸豬手,接著又是幾棍子打下去。
李文喝得暈乎乎的,站都站不穩,直被打得哇哇亂叫,到處藏躲。
坐在他身邊的那些女子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到綺紅樓來鬧事的媳婦多了去了,但通常都是大罵幾句之後把自己的相公拉回去了事,哪有一上來就打人的。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又怕尤離的棍子落到自己身上,只好慌忙找地方躲,結果你撞到我,我踩到你,尖叫聲此起彼伏,屋里亂作一團。
小滿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場景,小姐什麼時候拿的棍子,自己怎麼沒發覺?這樣,也太威武霸氣了吧!
站在一旁的路西也是瞠目結舌,現在的二小姐跟平時完全不同,他還從未見過二小姐這麼潑辣的樣子!
而正趴在屋頂向下張望的女子滿臉興奮,「打得太解氣了,我簡直想下去幫她兩把。」一旁的男子不耐煩地催促道︰「白銀,我們快走吧,天色不早了。「
「好吧好吧,就你會催。」說罷,戀戀不舍得蓋好瓦片;幾起幾落間兩人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尤離打累了,咬著牙恨恨地對李文罵道︰「下次要是再讓我發現你拉著我哥來這種地方,你就給我小心點。」說罷,便把棍子遞給小滿,接過她的手扶著尤凌步往外走。
還沒走出房門,聞聲而來的老鴇便揮著扇子攔在門前大嚷︰「把我的地方打成這樣,不賠銀子就想走,這還有沒有天理啊!」
尤離橫了她一眼︰「他是李家錢莊的三少爺,你還怕他沒錢嗎?再攔著,我連你一起打。」
老鴇愣神間,尤離和路西便扶著尤凌步出了門。
「小姐,醒酒茶來了。」小滿端著白瓷茶盞,遞給守在床前的尤離。尤離接過醒酒茶,喂著尤凌步喝下,把空茶盞給小滿,道︰「你去休息吧,我在這守著。」
小滿本來是準備守著少爺的,但她知道尤離和尤凌步的感情極好,小姐又是個倔強的脾氣,自是不肯听勸,只得退下。
尤離看著躺在床上的尤凌步,雋秀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單薄的嘴唇更是白得嚇人。她嘆了一口氣,哥哥這個樣子,明天的考試怕要被耽誤了。
尤凌步自幼身體不好,時常生病。尤離听父親說是因為娘親懷哥哥的時候到處奔波,吃不好睡不好,營養沒跟上,心情也很郁結,所以哥哥的病根是從娘胎帶出來的。尤凌步打小就聰慧,兩歲會背古詩詞,七歲就會作詩,十四歲的時候開始學寫文章;還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兵法、史書、律法很多書都讀過,大部分都可以背誦出來。
只是因為身體一直不好,大夫囑咐不要勞心傷神,父母親不讓哥哥多看書,怕熬壞身體,加上在家的時間又都被各種草藥佔據,所以讀書的事就被耽擱下來。要不然就哥哥這個年紀,早就考上狀元了。家里出個狀元郎可是父親最大的心願。
去年,一直雲游四海的古燈大師回到隱山寺,正踫上在那里清修的尤凌步。沒想到兩人一見投緣,古燈大師替他把脈開了方子。父親按照藥方抓藥,調養半年,尤凌步的身體竟好了許多,可以連著讀兩個時辰的書。父親欣喜不已,忙替哥哥在逐鹿書院報名。
夜已經很深了,尤凌步的臉色依舊沒有好轉多少。尤離望著掛在天邊的月亮,憂心忡忡,不知道爹娘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尤家世代經商,到尤離的父親尤宗元這一代依然如此。當年尤宗元對尤離的母親葉錦一見傾心,可葉錦想要安定的生活,不想四處跑商;尤宗元為了自家娘子,散去萬貫家財,只留下幾家農莊和幾條海船,在長安城開了錦繡酒樓,定居下來。
半個月前,農莊害蟲災,酒樓的蔬菜供應也成了問題。尤家元在五天前把酒樓的事物交給尤離,帶了夫人去農莊查看,本來預計幾天就可以回來。但尤離昨天收到父親的書信,說是要過些時日才能回家,讓她好好照看哥哥和酒樓。
尤離自九歲起就在自家酒樓轉悠,十歲開始跟著父親學習處理酒樓、農莊事宜。如今十五歲了,酒樓管理自然是得心應手。可是現在,看著哥哥難受疲倦的面容,她卻分外地希望父母親能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