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辰白日里陪著尤離,晚上也不回李府,只在尤離的閨房里用屏風隔出一個小空間,支了一張木板床。
開始的時候尤離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時間長了也就放心了,每日晚上她都要隔著屏風和李墨辰說好一會話後才睡得著。
葉氏倒是發現過一回,見尤離沒提,她也沒問。這段日子,李墨辰對尤離的關懷她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她本是開明之人,只要兩人規規矩矩的不越禮俗,也就罷了。
李墨辰一連十幾天不回家,他的娘親楊氏終于察覺出不對來,「老爺,你說辰兒這孩子到底去哪了?怎麼這麼多天都不回府,不會出什麼事吧?」
李安翻著賬本,絲毫沒在意︰「你別擔心,那小子沒事,好著呢。」
他早就猜到李墨辰是去了錦繡山莊,後來派人去打听就更加確定。他倒是不擔心李墨辰的安危,只是那小子一走,自己的事就多了。
唉!李安暗自嘆了一口氣,揉揉眼楮,賬本看的眼楮都疼了。尤離那丫頭得快點好才行啊。
楊氏听李安這麼說,只當他又讓李墨辰去哪個地方談生意了。雖然心里掛念著,但也沒有再問。
因為離年關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了,家中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楊二妹也不好再耽擱,攜著心不甘情不願的楊愛琴回了揚州。
「小姐,小姐。」小滿氣喘吁吁地闖進屋。
「怎麼了?」尤離問道,她剛剛和李墨辰進來,兩人正爭論著晚上到底要不要喝銀耳湯的問題。
「老太妃又回來了,老爺夫人和大少爺還有西王都去了,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老太妃和皇後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尤離起身準備出去瞧瞧,卻被李墨辰攔住。李墨辰替她穿上披風,問道︰「要不要我陪你?」
尤離搖搖頭,答道︰「有什麼事我就讓小滿來通知你。」
剛到正廳,便听見老太妃顫抖的聲音︰「你,你真的是錦葉!我果然沒有看錯。」
上午老太妃來的時候,尤離並不在場。如果她在,一定會注意到娘親見到老太妃時臉上異樣的表情。當時老太妃也覺得葉氏眼熟,只是礙于皇後娘娘在一旁不好詢問。
「怪不得。尤離那孩子一進王府我便覺得她眼熟。」
尤離听娘親說過,自己和她年輕時候的模樣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一雙眼楮,又大又圓,骨碌碌得很有神。
尤宗元見尤離進來,便向她朝朝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邊,尤凌步也站在那里。
「這麼多年了,你怎麼不來王府找我?」
「我……」葉氏瞧了一眼尤宗元,繼續道,「那晚我從王府里逃出來,四處奔波,在陝北遇到宗元,是他救了我,又過了很長時間我們才回到長安。我不願擾了老太妃清靜,更不願讓老太妃見了傷心。後來听說王府要辦壽宴,我便讓宗元去參加競選,想用這種方式為老太妃盡一點孝心。」
「傻孩子,傻孩子。」老太妃拉著葉氏的手,連連搖頭,「你早該來找我老太婆了。」
尤離听到這里才明白,自己心中對娘的那份疑惑並不是空穴來風,娘親真的認識老太妃。錦葉,葉錦!原來娘親真正的名字叫錦葉。
一旁站著的西王開口問道:「錦姨,那隱山寺那盞長明燈是您供給母妃的?」
葉氏點點頭。
「那一晚,蒼雲城的王府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他二十年。那晚在蒙面人剛闖進王府的時候,他便被母妃藏進密室里。等他出來,整個王府已經血流成河。他喊父王喊母妃喊得嗓子都啞了,可他們仍然沒有醒過來。
沒有人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因為整個王府的人都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不知道,當時有個蒙面人拿刀向我砍來,王妃推了我一把,我的頭撞到門框暈死過去。
「醒來的時候發現王妃倒在血泊里,我喊了半天她才醒過來。王妃讓我帶著小世子逃出去,我問小世子在哪,王妃還沒來得及說就……」
回憶到傷心的地方,葉氏泣不成聲。那晚的慘景重新浮現在她面前,她走過整個王府,到處都是血到處都是死人。
「後來我怕蒙面人再回來,便離開王府,一邊逃亡一邊找小世子。直到我听說皇上重建了蒼雲城的西王府,小世子也被封為了西王才安下心。」
尤宗元記起,葉錦終于答應嫁給他的那一年正是世子被封王的那一年。
葉氏從腰間掏出一快紅色的小鐵片遞給西王︰「這是那晚我在王府里撿到的,我也不懂是什麼。」
紅葉令!
他一直以為,父王和母妃的死和元帝月兌不了干系。元帝登基,除了李府錢財上的支持,更有賴于父王戰場上的謀略。
新朝初建,父王自請到蒼雲城鎮守邊關,結果整個王府的人都賠上了性命。
為此,當年元帝找到他的時候,他執意不願回長安,而是留在蒼雲城。他甚至還曾刻意地去接近李念茹,想從李府中套取一些相關的消息。
沒想到竟是紅葉令。怪不得他查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半點消息,原來他調查的方向完全錯了。
「我記得,當年阮兒寫信跟我說你有喜了,那個孩子呢?他也是正兒的骨血啊!」老太妃口中的阮兒是當年的王妃,正兒便是當年的西王。
「孩子,孩子……」葉氏有些不知所措,眼神不自覺地飄向尤凌步。
整個屋子里的人,所有的眼楮都齊刷刷地看向尤凌步。
尤凌步愣住了。
尤離也愣住了。
當年娘親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哥哥嗎?
尤凌步和尤離的目光都轉向自己,尤宗元的嘴角浮起一絲苦笑︰「步兒,你的確是老西王的孩子。」
「怎麼會?爹……」尤離月兌口而出,哥哥怎麼會是老西王的孩子。
「當年你娘懷你的時候,四處逃亡,你的病便是那時留下的。你娘答應嫁給我的那會兒,你已經有一歲了。」
尤離終于明白,為什麼自己第一次見到西王的時候,就覺得他跟哥哥很像。因為他們有一雙一模一樣的鳳眸,那是老西王遺傳下來的,他們都是老西王的孩子。
兩雙相同的眸子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驚詫。
「錦兒,那現在你可願意帶著孩子跟我回王府?」
回王府?回王府?
尤宗元當年對她一見傾心,苦苦追求許久她都沒有答應,後來得知小世子無事,她便安心了。尤宗元對她體貼入微,關懷備至,連她身懷遺月復子也不介意,她的心也慢慢被打動。
和尤宗元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有了離兒,她早已把錦繡山莊當成是自己的家。現在要回王府了嗎?那宗元怎麼辦?離兒怎麼辦?
葉氏許久沒有回答,老太妃知道她心中難以割舍,畢竟她和尤宗元夫妻一場,便道︰「現在時辰不早了,我也乏了。以後你有時間的時候就多來陪陪我老太婆,若你想回王府就跟我說一聲,我派人來接你們。」
送走老太妃和西王,一家四口不約而同地都到正廳。蒼雲城西王府里的事情說明了,可還有很多事情都沒有清楚。
尤宗元和葉氏坐著,尤凌步和尤離站在一邊。四個人都沒有說話,整個大廳顯得空蕩蕩的。
沉默許久,尤宗元終于開口了,聲音有些艱澀:「夫人,你若想回王府就去吧,我不攔你,你把離兒留給我就行了。」
見尤宗元起身便向外走,尤離追上去問道:「爹,你不要哥哥了嗎?」
「我怎麼會不要步兒?可他是老西王的親生骨肉,爹爹又怎麼留得住。」
尤宗元的聲音里有無限的滄桑,他從來都把尤凌步當做親生兒子看待,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的步兒會離開他。
「爹……」見尤宗元說完之後又向外走去,尤離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
怎麼會這樣呢?難道一個家就這樣被拆散了嗎?她以後再也看不到娘親和哥哥了?
「哥哥。」尤離哭著跑到尤凌步身邊,「老太妃為什麼要來?她為什麼要拆散我們一家人?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娘。你和娘不要走,你們不要走!」
尤凌步拍拍尤離的手,安慰道︰「離兒別哭,哥哥不走,哥哥不走。」
「尤宗元!」
尤宗元已經跨過門檻,听見葉氏的聲音,又停了下來。
「我倒不知,我嫁了一個無情無義之人。」
「娘,爹不是。」尤離抽噎道。爹爹決不是這樣的人。
「你迎娶我那天發的誓言,你可還記得?」
「我當然記得。」
那一晚,他掀開她的紅蓋頭,對她說,他一定會用一輩子的時間給她幸福。
尤宗元背對著葉氏,身子有些顫抖。
爹爹大概是哭了。
「那你現在是怎麼做的?為何要趕我走?」
「我……」尤宗元轉過身,臉上有一道清晰的淚痕。
「我何曾說過要回王府?嫁你一日,便許你一生。你當真要趕我走嗎?」
「我不願你走。」尤宗元緊走幾步,把葉氏攬進懷里,在她耳邊重復道,「我不願你走。當年我千辛萬苦才把你哄上我的花轎,我怎麼舍得趕你走。」
葉氏也伏在尤宗元的耳邊,低聲說道:「若步兒想去王府,我便讓他去。可是我,錦繡山莊早就是我的家了,你讓我去哪?」
還有步兒!
尤宗元醒悟過來,步兒如果回王府,定然會有一個更好的前程。
「步兒,你……」
「爹!」尤凌步打斷尤宗元的話,「我只知,我從小便叫你爹,也只有你這一個爹。」他拉著尤離的手,走到尤宗元身邊,「錦繡山莊就是我的家,這里有我的爹娘和我的妹妹,我哪也不去。」
「好,好。」尤宗元的神情很是激動,「哪也不去,哪也不去。」
一家人仍舊是在一起!
回到自己屋子里,尤離仍然沒有緩過神來,今天實在是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怎麼了?」李墨辰問道,尤離的眼楮紅紅的,神情也有些發呆。
「李墨辰。」尤離拉起男子的手,「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李墨辰把尤離攬進懷中,臉上一片柔情︰「我當然不會離開你。」
尤離靠在李墨辰的懷里,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講給他听。聲音很平和,沒有情緒上的波動。但李墨辰可以想象得到,當時的尤離,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所以你害怕老太妃會硬把你娘和你哥哥接走?」
李墨辰替尤離掖好被角,他怕離兒累了,就讓她躺在床上。雖然尤離中的毒已經解開,但余毒並未全都散去。
他查過醫書,北斗草的毒性極為厲害,是無藥可解的一種毒藥。此次古燈大師配制的解藥雖然救了尤離,但北斗草對尤離身體的傷害仍然很明顯,現在很容易她就感到疲倦。
尤離點點頭:「娘當年是老西王的側妃,哥哥又是老西王的孩子。老太妃若執意要娘和哥哥回去,我和爹一點辦法都沒有。」
「老太妃不會逼你娘的,不然現在你娘和你哥哥早就不在錦繡山莊了。」
「我還是不放心。」靠在心口上的女子仰起臉,滿臉乞求,「你和老太妃關系好,可不可以去幫我探探她的口風?」
「當然可以,我明天就去。」李墨辰撫著尤離的發絲,說完又聳聳鼻子,「順便回去拿幾件換洗的衣裳來。」
他上次帶來的衣服都穿髒了,若不回去換幾件來,就只能穿髒衣服。
「小滿已經讓小廚房燒了水,我讓她進來伺候你洗澡,然後就早些睡覺。」
「嗯。」尤離乖乖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