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到了。
長安城里處處張燈結彩，家家戶戶都貼上了喜慶的對聯和門神。一大清早，就有小孩在大街上嘻嘻哈哈地放著鞭炮。
今年，尤宗元攜了一家人到王府陪老太妃過年。老太妃樂得合不攏嘴，給尤凌步和尤離包了兩個大大的紅包。
西王站在假山前，看著眼前波瀾不驚的一池綠水，水面繚繞著一層白霧，亦真亦幻。
若是在蒼雲城，此時自己肯定又被靈兒拉著數紅包了。想起那個可愛純真的女孩，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一抹微笑。
「哥哥，來這兒，這里沒人，快來快來。」
是尤離的聲音，西王退後幾步，假山嶙峋凸起的怪石擋住他的身影。
「快把紅包拿出來，快點快點。」女子的聲音里有著明顯的急切。
父母總在大年三十的這天早上發紅包，從小兄妹兩人都會在拿到紅包之後尋一處僻靜的地方查看。雖然現在長大了，可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著，因為尤家兄妹兩人的感情極好。
「呀！老太妃的紅包也太大了。」尤離的聲音帶著不可抑制的驚喜，可過後又是深深的喪氣，「為什麼爹娘給的，每年我的都比你的少，我不干。」
尤凌步的聲音倒是沉穩:「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我比你大，紅包自然比你的厚。」
「哼！我要是比你大就好了。那爹娘給你的紙條上寫的什麼？」
兄妹兩人之所以那麼喜歡紅包，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尤宗元和葉氏每年都會在紅包里放進一張小紙條，上面總是一些小驚喜。
尤離記得自己九歲那年，一直吵著要跟爹爹一起去錦繡樓，可葉氏覺得她太小沒有答應。在那年的紅包里，葉氏的紙條上便是答應了尤離的懇求。
一把搶過尤凌步手中的紙條，是高堂生的古文禮儀五十六篇。這本書尤凌步已經想要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沒有找到，恐怕現在已經在他的書房里了。
「你的呢，爹娘給了你什麼？」
尤離瞧了一眼自己的紙條，臉上微微發起熱來，「今年的不能給你看。」
「每年我們都交換看，今年為什麼不給我看？」尤凌步的臉上顯出好奇的神色，「難道爹娘給了你什麼好東西？」說著，便要伸手去搶。
「不給你看！」尤離從石凳上跳起來就跑，待跑到假山處時才發現站在那的西王。
因為是過年，尤離也不拘禮，大大方方地和西王打了招呼。在後面跟著跑過來的尤凌步卻沒自己妹妹那般自然。
以前在逐鹿書院，西王很欣賞尤凌步，時常會詢問他關于學問和政事等方面的一些見解，兩人的想法常常不謀而合。
現在高高在上的西王突然變成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尤凌步始終沒適應過來，和西王在書院的關系也變得非常微妙。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後，上次為了連月的事情和西王約著在書院見了過一次，當時有楊夫子在場，所以也相對隨意。除此之外，兩人還未正式踫過面。
沒听見尤凌步說話，尤離便轉過頭，見尤凌步一臉不自在的神色，心里也明白幾分，便從中緩解尷尬:「西王，我和哥哥正在數紅包，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西王一笑，道︰「你喊尤凌步哥哥，為什麼就叫我西王？」
尤離沒料到西王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一時間倒不知怎樣回答。
見尤離愣愣的模樣，西王笑道︰「你們以後都叫我大哥吧。」他說的是「你們」，當然也包括尤凌步。
「好。」尤離點點頭，有些飄飄欲仙。撿了一個王爺做哥哥，這個便宜也太大了。
「在蒼雲城，每家的長子成年後都會給自己的弟弟妹妹發紅包。」西王說著，便從腰間掏出兩個紅包遞了過去，「這是你們的。」
有紅包拿尤離自然是高興，喜滋滋地接過，轉手把另外一個遞給尤凌步。
「妹妹，你先去那邊玩，我和，和西王有幾句話說。」一直沉默的尤凌步開口道，一聲「大哥」還是沒叫出來。
尤離點點頭，向別處走去，繞過牆角的時候又站住腳步，躲在牆後偷偷听著。
兩雙一模一樣的鳳眸對視一眼。
「你最近氣色倒好了許多。」
「古燈大師教我吐納之術，我每日都是按時練習的。」
「嗯，下次古燈大師回來，我再讓他給你把一回脈。」
尤凌步頓了一下，道︰「謝謝，還有上次連月姑娘的事，也要感謝你。」
「我們是親兄弟，不用客氣。」
接下里竟是一陣沉默。尤凌步之前一直覺得奇怪，自己為什麼總覺得能跟西王心意相通，現在才明白原來兩人是有血緣關系的。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平時在書院也不方便。」是尤凌步的聲音，「就是，老西王和王妃，他們是怎麼死的？」猶豫好久，他還是沒有叫出「父王」兩個字。
西王沉吟好一會，考慮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半響才開口道︰「錦姨給我一片那晚她撿到的鐵片，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和紅葉令有關。」
還是決定不把所有的消息告訴他。
「紅葉令？」尤凌步自然是沒有听說過。
「父王和母妃的事你不用操心。」西王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在書院好好讀書，這件事我會處理。」
尤凌步知道自己幫不上什麼忙，攙和進去說不定還會成為累贅，便點點頭答應了。
縮在牆後的尤離長長地舒了口氣，她還以為兩個哥哥要討論回不回王府的事呢，既然與這個無關那就萬事大吉了。
可是，紅葉令是個什麼東西？
「哥哥，我一會要出去。如果娘問起我，你就說我晚上要守歲，白天在睡覺，好不好？」尤離跪在椅子上，盤弄著碟子里的糕點。
「你要去見李墨辰是不是？」
尤離低頭一笑，眉宇間是小女兒的羞澀。她中箭的那段時間，李墨辰一直在錦繡山莊陪著。雖然她沒說什麼，父母也沒說什麼，可爹娘和哥哥大概已經知道自己和李墨辰之間的關系了。
「放心吧，你盡管去，娘知道了也不會說的。」尤凌步看著一向大大咧咧的妹妹露出少有的害羞模樣，忍不住打趣道，「記得在年夜飯之前回來。」
尤離點點頭，跳下椅子，飛一般地跑了出去。
李墨辰早就跟她說，過年這天帶她去他的乙風居瞧瞧。她還從未去過他的院子，心里很是高興，可又不願意讓別人看見，便要李墨辰帶自己往偏僻處走，等到李府再攜著她飛進去。
「沒想到進自己的院子還要偷偷模模的。」李墨辰攬著尤離的腰，落在乙風居的庭院里。
錦繡山莊是尤家祖傳下來的，規模自是不小，和李府有得一比。不過因為是男子，所以李墨辰的乙風居比尤離的怡梅閣還是要大許多。院子的布局簡單別致，有著男子的莊重與大氣。
「那你再飛出去，從大門里走進來不就行了。」
李墨辰提前把院子里的丫鬟小廝都遣了出去，連丹桂都不在，尤離也就放心大膽地到處走動。
「離兒在這里，我怎麼還舍得出去。」李墨辰拉過尤離的手，眸子里是面對心愛的女子時才有的傾慕，「走，進去看看。」
一進屋，尤離便四處翻看，東瞧瞧西瞅瞅，就跟捕快找證據似的。
「你別亂翻，不然待會丹桂又要整理好久。」
「哼！」
一聲冷哼，尤離賭氣般地把集錦子上的三角蟬紋鼎扔到地上，扔完後挑釁地看著李墨辰。跟她在一起，居然心里還記掛著丹桂。我就亂扔了，看你怎麼辦。
其實話一出口，李墨辰就知道自己說錯了。在他的屋子里，離兒自然是想干什麼就干什麼。現在看著她一臉生氣的樣子，忙走過去哄道︰「我說錯話了，離兒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尤離極度不悅地斜了李墨辰一眼，轉身坐到椅子上，不再搭理他。唉！在別人家里就是沒有自己屋子里好，尤離故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李墨辰見尤離一臉郁悶的模樣，從里間拿出一摞紙遞給她︰「這是我替丹桂選好的幾戶人家，上面那幾張是畫像，下面的是他們的人品家世，你瞧瞧哪個最好。」
尤離雖然不喜歡丹桂，但也不會惡毒到讓李墨辰隨便把她嫁出去了事。不再和李墨辰鬧脾氣，用心地看起他遞過來的東西。
把上面的畫像首先拿著放到一遍，她從來不以貌取人，一個人的內心才是最重要。
「這個不好，有些官家關系。雖然丹桂是從李府出去的，但畢竟是丫鬟出生，嫁過去恐怕被人輕視了去。」
「這個不是李府的管事嗎？不行不行。」
將來她要是真嫁到李家，還得跟丹桂踫面，她才不想那樣。再說，丹桂喜歡的是李墨辰，難道要她天天看著自己和李墨辰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又連著翻了好幾頁。
「這個不錯。雖說只是個藥鋪掌櫃的兒子，但家底殷實，又讀過書，品行也好。丹桂懂些醫理，嫁過去也能幫幫忙。」
找出對應的畫像，更加滿意了，「模樣也周正，就這個吧。」
李墨辰湊近瞧了瞧，點頭表示贊同:「那我什麼時候找個時間跟丹桂說說。」丹桂在他身邊跟了十年，他也不想委屈了她。
收好了紙張，尤離側著頭問道︰「你有沒听說過紅葉令？」
「你問這個干什麼？」
李墨辰面色平靜，可心里卻是驚詫不已。那天射箭的姚風正是紅葉令的人，但他從未告訴過尤離，她是怎麼知道的？
「我听大哥，就是西王，他說老王爺和王妃的死可能與紅葉令有關。我從來沒听過這個名字，你走南闖北知道那麼多，听過嗎？」
「我也不知道。」李墨辰搖搖頭，「你別管這個，西王自己有分寸。」
尤離點點頭︰「我知道啊，只是隨便問問看。你說他們是跟王府有什麼仇嗎？」
李墨辰拉過尤離坐到腿上，環住她的腰︰「那是皇家和江湖的事，我們管不了。」
「江湖？」尤離突然想起什麼，臉上露出一絲欣喜，「我在錦繡樓就踫到過一個江湖人，他沒錢付賬抵押了一塊玉佩，那塊玉佩很值錢呢。」
「在哪？給我瞧瞧。」
「在我櫃子里放著，他說到時候還要來拿回去的。」說著，眸子里忽然閃過一絲害怕，「我可要好好收著，要是給弄丟了，他一氣之下會不會殺了我啊？」
「不會的，不會的。」李墨辰見尤離的臉上露出恐懼，忙柔聲安慰道，「有我在，誰也傷害不了你。」
李墨辰有功夫，尤離是知道的，安心地點頭，靠上男子的肩︰「你的功夫是誰教的？如果他比你厲害怎麼辦？」
輕撫著女子的發絲，眉宇間是英雄男兒的自信:「我的功夫是一個很厲害的師父教的，他不會比我厲害。」
「嗯。」尤離把玩著男子的發絲，心生一個念頭，「我要拔你幾根頭發，你別怕疼。」
李墨辰笑道︰「拔頭發算什麼疼。」
尤離想想也是，便寬心地扯了他幾根發絲，接著又把手向自己頭上伸去。李墨辰慌忙攔住她:「你干什麼？」
「扯頭發啊。沒事，我也不疼。」
尤離說著，心里卻涌起一陣甜蜜。這個男子，在乎她甚于在乎他自己。
同樣烏黑的發絲，不過比男子的要細上幾分。縴細的手指靈巧地繞著，不一會便把發絲纏成了一股。
尤離抬起頭問道:「我的荷包呢？」
李墨辰從懷里掏出荷包遞給尤離，這個荷包他可一直是隨身帶著的。打開荷包，把發絲小心地放進去。
「給你看樣東西。」扎好荷包，尤離把爹娘在紅包里留給她的紙條遞給李墨辰。
只要離兒找到自己喜歡的人，爹娘都答應。
「開始我還擔心我爹會因為和你爹的之間的恩怨不同意我們在一起，現在我就放心了。」尤離縮在李墨辰的懷里，眉眼里都是舒坦。
「這叫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男子握住女子拿荷包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對，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到吃年夜飯的時候了，李府里熱鬧非凡。
雖然孩子不多，但李安抬了三房姨娘進門，李文的親娘逝去，留在府里的只剩下兩個，一家人滿滿地坐了一大桌。
李安的心情很好，一個勁地勸李墨辰喝酒。
「老爺，你可別把辰兒灌醉了。」楊氏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一大桌的佳肴不吃，偏偏抱著辣口的酒一直喝。
「我就這麼一個像樣的兒子，不跟他喝跟誰喝？」李安微醉，說出的話也模糊不清，「辰兒是做大事的人，明年我把整個李府都交給他。」
「老頭子。」李墨辰听此卻並未有多高興，「你還沒有老到看不清賬本，這麼早就想累死你兒子？」
「你這個臭小子。」李安搖搖晃晃地指著李墨辰，「你別不樂意，李家遲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隔著兩個位子的李文正低頭吃菜，听到李安的話，眼底滑過一道陰光，再抬起頭來時卻已如平常:「大哥，爹說得對，你就別推月兌了。」
李墨辰看了李文一眼，沒有答話，只仰頭喝干了酒盞中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