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東廣場上的黑衣人事件便傳遍了長安城,怕是整個大殷朝的人在不久之後都會知道。
因為元宵節是普天同慶的日子,長安城又是大殷朝的國都,所以元宵燈會上有很多官員的家屬,他們也有很多傷亡,因此轟動極大。
元帝親自頒發慰問詔,又下令厚葬逝去的民眾,給傷亡人家補償,並責令各地官府加強守衛。
西王來看尤凌步的時候,沒有提及兩個人犯的審問情況。尤離雖然好奇,但也知道哪些該問哪些不該問。
尤凌步撿回一條命,多虧西王,尤離在他面前描述的活靈活現。尤凌步知道,自己的那個妹妹肯定是夸張了,但西王盡全力救自己定是沒錯。
「大哥,謝謝你。」
西王微微一笑,尤凌步總算是改口了,「我們是親兄弟,無須這樣客氣。老太妃年紀大了,錦姨不讓我告訴她你受傷的事。等你身體好了,就多去王府探望她,她一直很掛念你。」
頓了一下,又道︰「父王和母妃當年葬在蒼雲,長安城只有他們的靈位。你看老太妃的時候,可以去上幾炷香。」
「嗯。」尤凌步點頭,和西王一樣的鳳眸中綻出平和的笑意。如初雪融化過後的晨光,清新爽朗。
尤離讓爹娘都在家里照料哥哥,自己看著錦繡樓。
蜷縮在李墨辰的懷里,尤離很安心。尤凌步受傷那日,她嚇得不輕,時常做噩夢,總擔心身邊的人會遭遇什麼意外。李墨辰因此也多抽出時間,在錦繡樓陪她。
車輪軋地面的聲音臨近,老百姓的叫罵聲喧囂而來。
尤離突然記起,今天是兩個犯人被砍頭的日子。
元帝為平息民憤,親自下令判處他們死刑。在長安街上□□一圈後,應該就要上刑場了。
尤離向窗外探去,見周圍的老百姓都向那兩人扔東西,爛菜葉、石塊、雞蛋……那兩人被關在囚車里,披頭散發,手腳都戴著鐐銬,隱約可以看見他們身上的各種傷痕,想來是被嚴刑拷打過。
不忍心再看下去。
李墨辰覆上尤離的眼楮,把女子拉了回來,「別看了。」
尤離沒有什麼悲天憫人的高尚情懷,只是有些同情。他們對老百姓行凶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這一日?
「李墨辰,你說他們為什麼要殺人?」
李墨辰吻了一下女子的額頭,道︰「大概是因為他們對朝廷不滿,想要激起民憤。」
宮中傳出消息,此次的黑衣人全是紅葉令的人,顯然是想制造恐慌。
自上次老太妃壽宴姚風行刺後,元帝就已下令嚴查。可這幾個月下來一點眉目都沒有,如今又出現這樣的事情。
民間已有對元帝不利的謠言傳出,元帝自然是生氣,給各省下了死令,一定要找出紅葉令的蛛絲馬跡,一網打盡。
「不管他們對誰不滿意,都不應該對無辜的老百姓下手。難道他們自己沒有親人嗎?他們怎麼忍心?」
她差一點就沒有哥哥了。
「離兒。」李墨辰攬緊了臂彎中的女子,「別想那麼多了。」
「嗯。」尤離點頭,又往男子的懷里縮了縮。昨晚她沒睡好,噩夢驚醒,身上穿的中衣都濕透了。
「你給我哥哥吃的護心丹是什麼神丹妙藥?好像很管用。」
李墨辰笑道︰「我師父很喜歡煉制丹藥,他死前把護心丹交給我,說那是他一輩子制成的最成功的丹藥。若是一個人死了,只要他心口還熱著,便能起死回生。」
「那麼神奇!」尤離感嘆道,「那你可要把剩下的好好留著,以後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呢。」
「那丹藥只有一顆。」
「只有一顆?」尤離抬起頭,盯著李墨辰,「你給了我哥哥,那你以後……」
「離兒。」李墨辰撫模著女子的臉頰,「若是讓你傷心,再多的護心丹給我,我都不要。」
「李墨辰。」女子的嗓音里滿是依戀,「你對我這樣好,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
「傻離兒,你答應嫁給我,便是我最大的榮耀。我一輩子對你好,都回報不完。」
長安城一連下了好多天的雨。
尤離走在路上,總能踫見穿麻布孝衣的人,抱著親人的靈位,失聲痛哭。京兆府統計過,此次受傷人數眾多,亡故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連月姐姐。」
因為近來長安城內很不安穩,所以尤宗元叮囑劉掌櫃早些關門。未時剛過,尤離便到家了。剛下馬車,就看見連月撐著傘,在大門前猶豫徘徊。
「連月姐姐,你怎麼也不進去?這下雨天的,你衣服都淋濕了。」
連月搖頭道︰「我沒事。」說罷,眼楮又向門內看去兩眼,「尤姑娘,你哥哥還好嗎?」
那晚,尤凌步救的小男孩正是在老夫子的私塾讀書,連月因此得知尤凌步受傷一事。小男孩的父母已到錦繡山莊來過,自是對尤凌步千恩萬謝。
可尤離卻很為那小男孩擔心,自己是在事後去的就被嚇得天天做噩夢。那小男孩只有七八歲的樣子,又親身經歷過那場災難,怕是到現在都沒回過神來。
「連月姐姐,你很關心我哥哥,對嗎?」
雨滴打在油紙傘上,順著邊沿淅淅瀝瀝地落下,濺濕了連月的繡花鞋。雨簾後的連月,低下頭,沒有答話。
「我哥哥說,你喜歡隔壁家的南公子。其實我哥哥說錯了,是不是?」
「尤姑娘。」連月抬起頭,她本是一個極有書卷氣的女子,此時嘴角揚起的微笑更讓她多出一股獨特的氣質。
煙雨朦朧的天地間,就如同一只悄然獨立的青荷。
「我可以進去看看尤公子嗎?」
自修習古燈大師傳授的吐納之術後,尤凌步的身體就好了許多。雖然此次險些喪命,但一直都是好藥好湯吃著。十多天下來,已沒有什麼大礙。
尤離沒有帶連月去客廳,而是直接把連月引進尤凌步的書房,「連月姐姐,這是我哥哥的書房。你先坐一會兒,我就去叫他。」
尤凌步听說連月來了,又驚又喜。
尤離等哥哥也進了書房,便輕輕掩上門,站在外面偷听。
尤凌步給連月倒了一杯熱茶,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第一次,為自己的不善言辭而氣惱。
連月把茶盞捧在手心,升騰起來的熱氣拂過她的面頰,帶來絲絲暖意,「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尤凌步點頭,笑道︰「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多謝連月姑娘關心。」
兩人沉默不語,連月只顧喝著手中的茶,臉上帶著淺淺的似有似無的笑意。尤凌步驀地有些發窘︰「南公子這段時間有沒有寫出好文章來?」
連月放下茶盞,搖頭道︰「我不知道。」
「嗯。」尤凌步應了一聲。他本是準備借此找個話題,連月這樣回答,他倒一時沒了下文。
「你听說我要嫁給韋應術的時候,以為我喜歡的人是他?」
尤凌步不知連月為何突然提到這個,答道︰「在書院的時候,我時常看到你跟他說話,所以……若有冒犯之處,還請連月姑娘見諒。」
連月莞爾一笑,道︰「他每次都硬拉著我說話,我不好拒絕而已。後來,你跟尤姑娘說,我喜歡南公子。」
尤凌步一愣,半晌才答道︰「你經常提及他,元宵佳節那晚,我看見你們……」
元宵燈會那天,連月的確是跟著隔壁家的南公子去了詩友會,不過她是听說尤凌步會去她才去的。後來見尤凌步只是和好友談詩,絲毫沒有注意到她,便早早地回家了。
「我和南公子是朋友。」
尤凌步越發模不著北了,只怔怔地看著連月,眼楮都沒眨一下。
「若是你不在逐鹿書院,每次我爹去拜訪楊夫子,我何苦要跟著一起。」
尤凌步愣愣道︰「每次你去書院,總是先跟韋公子說話,然後去找南公子,最後才來找我。元宵燈會那晚,看到你跟南公子一起出現,我以為……」
連月低下頭,聲音漸弱︰「我若不喜歡你,最先去找的人就是你了。
「南公子邀請我去詩友會,我問他有哪些人,听到有你的名字,我才答應去的。」
說罷,連月抬起頭,看著尤凌步,「你現在知道,我心儀的人,是誰了嗎?」
她等著他的回答,卻跟浮水中的飄零一樣,戰戰兢兢,生怕隨水而去。
尤凌步站起身,從書架上拿下那個錦盒。拉起連月,把錦盒放到她的手中︰「這樣東西,我舍不得還回去。我想一直留著,不知你願不願意?」
連月打開盒子,是她的白手帕。
睫毛一顫,眼淚就落了下來,「你知不知道,剛才問出那句話,幾乎耗費了我所有的勇氣。」
「娘,娘。」
尤離飛奔進葉氏的院子,惹得葉氏趕忙站起身︰「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你哥哥出什麼事兒了?」
尤離搖頭,伏在葉氏耳邊嘀咕了幾句。
「真的?」葉氏听完,滿臉驚喜。
尤離連連點頭︰「真的。我躲在門外,親耳听見的,不過只急著來告訴你,沒听到哥哥是怎麼回答的。」
尤離听到連月說到喜歡尤凌步的時候,便忍耐不住了,急忙跑來告訴娘親,「我再去听听看。」
「哎!」葉氏拉住尤離,「若你哥哥若對那連家姑娘有意,自會來告訴我跟你爹的。你別去瞎搗亂,不然他們二人尷尬起來,好事倒成了壞事。」
「好吧。」尤離覺得娘親說的有理,也沒有再去。陪葉氏說了一陣子話,便回到綺梅閣。
待尤離走後,葉氏便去書房找尤宗元,把尤離剛听來的事說了一番。
尤宗元放下手里的書,有些納悶︰「雖說步兒是在逐鹿書院讀書,可我們家怎麼說也是商戶。那連家姑娘出自書香門第,真會喜歡我們步兒?」
葉氏笑道︰「離兒說她是親耳听到的,想來是沒有錯。若他們兩情相悅,步兒是一定會來告訴我們的,到時候我們可要去連家提親了。」
尤宗元看葉氏那高興的模樣,打趣道︰「八字都還沒一撇呢,你就樂開了花。若步兒真成了親,你還不得樂暈過去。」
葉氏斜了尤宗元一眼,卻仍是止不住笑︰「兩個孩子的親事都有著落了,我這個當娘的能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