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辰離開的一個月里,用小滿的話說,尤離就跟「丟了魂似的」。
因為傷口剛剛痊愈,葉氏不準她去錦繡樓。她只得每天待在怡梅閣里,跟著秋韻學女紅。
每到黃昏時分,她便習慣性地朝院門口看上一陣。這幾天,李墨辰應該要回來了吧。
她不知,在她望眼欲穿的時候,李墨辰已悄無聲息地回到長安城。
月光皎皎,李安正獨自坐在院子里小憩。李墨辰一聲不響地進了院子,不客氣地坐在李安旁邊的木椅上:「老爺子很悠閑啊。」
李安似乎沒有多大的意外,只動了動眼皮:「回來了?這次去江南給我和你娘帶回什麼好東西沒有?」
李墨辰給自己倒了杯茶,溫熱的茶水和純淨的白瓷相踫,發出「咕—咕—」的和諧聲。
「我沒去江南,是去了塞外,去看看我們李家的祠堂。」
李安一支是從塞外進入中原的,他的根在那。
「你都知道了?」李安睜開眼楮,端起李墨辰剛倒好的那杯茶。
「老頭子,你去年到塞外的半年時間里,又要說服族長把我們李家一支從族中分離出來,又要選地方蓋新祠堂,還要把族譜上的名字剔得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花費的心思可不少啊。」
李安放下茶盞,一臉探究地看著李墨辰︰「你是怎麼察覺的?」
李墨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年頭的時候,你說讓我留意著,看到什麼好的產業就轉到自己名下,那時候我就覺得不對頭。後來李文綁架離兒的那次,你說李文早已不是李家人,我就更加懷疑,所以就去驗證了一下。」
李安一笑,臉上多了幾分贊許,額頭和眼角都有了深深的皺紋,「不愧是我的兒子!」
「老頭子,把該說的事就說了吧。不用給我打馬虎眼,肯定與元帝有關。」
「好吧。」李安長長地嘆了口氣,感覺卻很輕松,像卸下極重的包袱。
過去的回憶,有美好的,自然也有糟糕的。
涼風習習,傳來遠處竹葉的「沙沙」聲;桌上的熱茶,白煙隨風淡去。李安的聲音緩慢而平和。
「所以我才把李家一支從族中分離出來,又把其他人的名字都剔除族譜,就算到時候他要誅滅九族,死的也只有我一個人。
「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直不把李家金印交給你,而讓你轉產業到自己名下的原因。其實暗地里還有一部分關系李家命脈的產業我並沒有讓你打理,它們已經遭受皇帝打壓很長時間了。」
良久,李墨辰都沒有開口。他到塞外去確定過後,心里便有類似的想法,沒想到事情竟真的是這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怪不得當初他第一次要向尤家提親的時候,老頭子讓他等;怪不得他第二次執意要去的時候,老頭子問他後不後悔。
如果他早些知道,是肯定不會向離兒提親的。
李安無奈地一笑,「這個契約只有我,你娘,元帝和皇後知道。當時我和你娘是發了誓的,半個字都不準透露。現在是你自己發現的,我不說也沒辦法。」
李墨辰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是離兒最喜歡的白瓷,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我把我的名字加上去了。」
李安又嘆了一口氣,眉宇間有笑意也有愁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頓了一會,又道︰「當初我不答應你向尤家丫頭提親也是擔心這個,沒想到元帝竟讓我們李家安心地過了年。
「你也別擔心那丫頭,興許元帝只是想揩點李家的油水。況且,就算你們成親後元帝才發難,我也有辦法應付。你和尤丫頭的婚期就在八月,放心當你的新郎官吧。」
「說說看,你有什麼辦法?」
李安一笑,顯得高深莫測︰「我們李家有個規矩,只有得了祖傳的那個玉鐲才是李家承認的媳婦,這個元帝和皇後也知道。
「現在那個玉鐲在你娘手里,到時候我讓你娘先別給她。我給她也備了一份產業,萬一有什麼不測,就讓她拿了回尤家吧。」
要這樣?先娶她,然後再休了她?
元帝多疑,整個皇朝都知道,他怎麼會放過李家?
若是離兒知道李家有難,又豈會輕易離開?
他了解,她不會的。
他不想再讓離兒受到任何傷害,到時候聖旨一下,他也保護不了她。
他恨死那種感覺了,離兒中箭的時候也好,被李文挾持的時候也好,他恨不得受傷的是他自己,他不想再體會那種看著她受傷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無助感。
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保護不了,他如何自立于世。
西王府。
李墨辰進王府並沒有遞帖子,而是悄無聲息地進去的。找了一圈,在書房里發現西王。
見李墨辰推門而入,西王有些吃驚。他靠近書房的時候,自己居然不知道,足見他的輕功有多厲害。
「李大公子可是有事?」
李墨辰靠近書桌,低聲說道︰「我是來告訴王爺關于紅葉令的事。」
紅葉令!
這幾個月來,他派了很多人去調查,可收到的有用的消息卻少之又少。
西王起身,在自己剛坐的椅背上有規律地連敲三下,換個地方接著又敲了兩下。身後的石牆突然打開,露出一個密室。
紅葉令偷襲蒼雲城西王府的那一晚,母妃就是把他藏在這樣的一個密室里。
「進去說。」
兩人一起進了密室,西王在里面用機關關上密室的石門。密室的布局很簡單,只有一張石床,一張石桌和四個石凳。
「你有紅葉令的消息?」西王做了個「請」的姿勢,李墨辰坐上石凳。
「他們兩年前曾找過我,希望我能給他們資助,不過我拒絕了。」李墨辰也沒有客套,直接進入話題,「直到姚風的箭傷了離兒,我才重新調查他們,已經得到一些線索。」
「本王派人查了幾個月都沒有什麼消息,你怎麼會知曉?」
「他們刻意避著皇家和官府的人,你自然是很難查到。」
西王的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那他們為什麼要找你?李家和皇家的關系匪淺。」
李墨辰一笑,眉宇間都是坦然,既然決定來了,自然會想到會被懷疑。
「當時他們說需要一筆大錢,並許諾事成之後會有很豐厚的回報。從上次他們刺殺元帝的事看來,他們口中的大事應該就是刺殺皇上。
「我之所以沒有答應,是因為不想和他們有交集。雖然我對紅葉令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它並非一個正派組織。和別人做了交易,就必然會受制于人。
「而李家和皇家的關系,也是他們找我而不是找我爹的原因。況且,他們很肯定我並不清楚紅葉令的來歷。」
听完李墨辰的話,西王沒有很快地做出回應,而是思忖了一會,「你為什麼要告訴本王這些,今晚你來肯定是有目的的。」
「是離兒告訴我你在查紅葉令的,她偷听了你和尤凌步的談話。紅葉令對于你,是新仇舊恨。
「我告訴你這些,是想讓王爺你將來在李府有難的時候,在皇上面前替李府說幾句話。」
「李府有難?」西王有些不明白,「皇上當年能登上皇位,李家可是幫了不少忙。」
李墨辰的嘴角扯起一絲苦笑︰「就算是幫了元帝,可這麼多年過去,也算是還清了。具體的情況我不能告訴你,這是李府的私事。只要你答應這個條件,我就把我手里所有的線索都給你。」
新仇舊恨。李墨辰說的沒錯,紅葉令不光刺殺皇上,還殺了他的父王和母妃,他怎麼能放過。
「好,本王答應你。」
李墨辰似乎已經料到西王會這樣回答,臉上沒有絲毫的意外。
「我有個師弟叫沐青楓,他在江湖上的關系極廣所以得到的消息也多。紅葉令一直在南方一帶活動,近幾年才向長安轉移。他們招攬的人都經過嚴格的篩選,不能和皇家官家沾上半點關系。
「兩年前他們來找我,應該就是準備向長安進佔的時候。紅葉令缺的不是人,而是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想他們也不會冒險來找我。我只是很好奇,為什麼當年紅葉令會遠赴蒼雲城襲擊王府。」
李墨辰並不打算只是單方面提供信息,他需要的是平等的交換,西王手中肯定有他不知曉的東西。
「你知道姚風箭術極好,卻不知他是我七皇叔的部下。當年我父王錯手射殺七皇叔,雖然皇上把這件事壓了下來,但七皇叔身邊的人卻很清楚。元帝登基後,七皇叔的舊部就銷聲匿跡,現在看來他們當時是退守江南了。
「得知刺殺皇上的人是姚風,我便猜測紅葉令是七皇叔的舊部所組建的,後來知道當年襲擊王府的人是紅葉令,我就更加確定。那時紅葉令剛建不久,血洗王府要付出不少的代價,大概就是因此讓他們大傷了元氣,所以這些年一直蝸居在南方休養生息。」
西王不知不覺間用了「我」的稱呼,這說明他和李墨辰之間已經正式建立起相互信任的關系。本來因為尤家,西王對李墨辰並不反感。
從西王臉上沉重的表情,李墨辰可以想象紅葉令偷襲王府的那一晚,狀況有多麼的慘烈。
他也不想糾結于這個話題,便說出自己的打算:「就姚風的刺殺行動看來,紅葉令依舊是沒有解決錢財的問題。不然他們早就打造好兵器,而不是讓姚風獨自一人前來。
「我這段時間在試圖跟紅葉令聯絡,只是因為第一次拒絕的關系,過程可能要艱難一些,不過只要紅葉令需要錢他們早晚會答應跟我合作。我暗中派了我的師弟潛進紅葉令,他的功夫很好。若能成功,定然能提供更多的消息。」
听他說到此處,西王嘴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既然這樣,你為何不直接告訴皇上?消滅紅葉令是一大功,說不定能解了李家的大難。」
「元帝多疑,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紅葉令是反賊,即使元帝知道有我一功,你敢保證他不會懷疑我曾試圖跟反賊勾結嗎?到時候李家就更是他的眼中釘。
「今晚我既然決定來找你,必定是真心想跟你合作,以後有什麼情況我會暗中傳給你。不過一旦我和紅葉令聯系上,他們就一定會派人暗中注意我的一舉一動,所以……」
西王看著他,問道︰「你有什麼條件?」
「我不希望離兒知道這件事。你明白,紅葉令若想牽制我,就一定會從她那里下手,那她的境況就會很危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