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已經入夏,太陽灼人。小滿特意叮囑劉貴,讓他在太陽升起的時候把小姐拉進船艙里,別讓太陽曬壞了。
「好了,小滿。」尤離哭笑不得,小滿嗦嗦的樣子真像一個管家婆,「我又不是什麼嬌小姐,你不用那麼提心吊膽。」
「小姐。」小滿加重語氣,「不如讓奴婢跟你們一起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尤離直把小滿往外推,今天她想把自己糊涂了兩個月的頭腦好好地理清楚。
劉貴已經掛起船帆,任小船在水面上自在地飄蕩。
水面上一直是風平浪靜,偶爾會听到波浪拍打船木的聲音;天空異常湛藍純淨,大朵大朵的白雲悠閑地飄過來再飄過去;躺在甲板上,還能看到一兩只海鳥飛過。
早晨的太陽光並不是很曬人,尤離閉上眼楮,沉醉在輕柔的海風里。
這兩個月來,她實在是不像她自己。她一直在想李墨辰到底為何拋棄她,她一直覺得這中間一定有什麼難言的隱情。
李家若有什麼事情,長安城的百姓一定會瘋傳;可現在,李府好好得站在長安城,李家的生意更是風生水起。
唯一可以解釋的,那便是他確實是不愛她了。她本就懷疑過,李安良妻妾美,李文更是經常流連于煙花叢,偏生會有一個李墨辰如何的情深意重?
是她錯付了一腔情意。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終究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而已。
罷了,既然他不願意娶她,她又何苦執著。
「離兒。」劉貴的聲音響起,在寧靜的空氣里有些突兀,「我想讓我爹向你提親,不知你願不願意?」
尤離睜開眼楮瞧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劉貴,他滿臉發紅,定是好不容易才逼自己說出這一番話來。
「現在長安城里的人都說我被賊人沾染了身子,你知道吧?」
劉貴搖搖頭,說道︰「那些都是假的。」
尤離一挑眉,眼角綻出怪異的笑意:「若是真的呢?」
劉貴一愣神,似乎沒料到尤離會這樣說,繼而又搖頭道:「不管是真是假,我不在意。」
不在意?
李墨辰以前不也是跟她說不在意?可現在呢?
難道這世間的男子都是如此這般口是心非?
尤離的眸子里泛起冷冽的寒光,讓劉貴感覺有些陌生。從小到大,他從未見過她這樣。他眼中的尤離,一直都是開朗活潑、大方可愛;而此時的她,格外陰沉。
「劉貴,我們從小一直長大,我只把你當好朋友,並無男女之情。」
沉默了半響,被拒絕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是因為他嗎?」劉貴說的自然是李墨辰。
尤離也不知道,提親的和退親的都是李墨辰。提親的時候,她能選擇,她的選擇就是李墨辰;可退親的時候,根本由不得她。為了逼她答應退親,他甚至拿出李府這塊令牌。
偌大的大殷朝,誰能斗得過李家?況且她也不想和他斗,她從來都不是死纏爛打的女子,絕對不會嫁給一個根本就不喜歡她的人。
「我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不是。」
因為這次出海並不是打漁,所以回來的時候便是從停客船的碼頭上岸。
「尤離,這人是誰啊?這麼快就又認識新人了,你還真是水性楊花。」
是李念茹。
刻薄的聲音刻意抬高,碼頭上剛停下幾條客船,接人的送人的,來來往往的人都忍不住拿著眼楮上下打量尤離。
尤離抬起眼皮看了她一臉,上前幾步,狠狠地落下一個耳光。
「你,你居然敢打我。」李念茹抬手準備還回去,卻被站在一旁的劉貴搶先攔住。
「我就是打你了,用李家的權勢來壓我?還是直接告訴你爹或者你大哥,讓他們來興師問罪?」
身邊的小丫鬟見此正準備上前幫忙,卻被尤離一眼瞪了回去。
「你當真以為我怕了李家嗎?」
尤離說罷,拉著劉貴,頭也不回地走了。她恨李家,恨李家的每一個人。
李念茹是用帕子捂著臉回府的。
「阿茹,你這是怎麼了?」
看李念茹面色發紅,楊氏一陣驚呼。阿茹是去接人的,怎麼弄成這樣?
李念茹撲到楊氏懷里,眼淚像線珠子一般掉下來:「娘,是尤離打的,您要為女兒做主。」
又是尤離!
楊氏厭惡地皺起眉頭,這個女子果真跟李家犯沖。打發人去碼頭等著接人,拉著李念茹去找李安,這種事情她婦道人家也做不了主。
「阿茹,你就別哭了。」李安看著李念茹梨花帶雨的模樣,無可奈何地搖頭。
見了李安,李念茹越發哭得凶了。本來只是準備裝裝樣子,現在眼楮倒還真哭腫了。
「如果不是你惹了那丫頭,她又怎麼會動手打你?」
「老爺。」葉氏明顯地表示不贊同,「你這是什麼話?」
「你也別跟在一起瞎攙和。」李安連連擺手,「若還想辰兒跟你說句話,就別再去為難尤家那丫頭。」
辰兒!
和尤家退親,楊氏是最高興的,連忙寫信告訴楊二妹,讓楊愛琴到長安來。今天李念茹就是去接楊愛琴的,結果客船不知怎麼延誤了,人沒接到,倒被尤離打了。
唉!楊氏嘆了口氣。
辰兒這段日子都不怎麼說話,整天奔波于李家的各個商鋪,院子里的燈通常一亮就是一整夜。
尤離還是說服了葉氏答應讓她去錦繡樓。
其實她並不想來這個地方,尤其是不想看見那個以前她每日晚上和李墨辰一起吃飯的梅花間。她只是不想閑在家里,因為只要一閑下來,她便會想起他。
「小姐,」小武跑進來,小聲地告訴尤離,「那邊有位客官讓您過去。」
找她?現在整個長安城都不會有人來找她吧。
待走過去才看清楚,是楊愛琴。昨日李念茹去碼頭,應該就是接她。現在兩人定然已經商量好了法子來對付她。
楊愛琴到李府,李念茹的確是向她吐了一肚子的苦水。堂堂李家二小姐被別人打,爹娘竟然不願意幫她討回公道,幸好有個表妹願意幫她出謀劃策。
「尤離,我回來了!」
楊愛琴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只是再次面對她的時候,臉上多了公主般的驕傲。
尤離對她並沒有好臉色:「找我何事?」
未等楊愛琴回答,便听見格靈喊她的聲音。尤離昨天便叫人去王府送信,讓格靈來錦繡樓找她,她們約好今日要一起去做衣裳。
西王也來了,楊愛琴對西王行了個禮,見尤離沒動靜不禁挑了挑眉。
一見面,格靈便拉過尤離的手︰「尤離,你現在有沒有時間?我們就走吧。」
楊愛琴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潛意識里生出幾分敵意。女子相見,總會暗自比較一番。在跟尤離相比,她有絕對的優勢;可在格靈面前卻不同,因為格靈是一個異常美麗的女子。
「這位是?」楊愛琴不請自問道。
「我叫格靈,是尤離的好朋友。」格靈本是單純簡單的姑娘,對楊愛琴也不熟悉。听她這樣問,便大大方方地回答。
「這樣正好。」楊愛琴優雅地一笑,「過幾天就是七夕節了,我正準備邀請尤姑娘去李府做客,格靈姑娘不如一同去吧?」
「七夕節?」格靈側過頭,不解地看著西王。西王開口解釋道︰「就是女兒花會。」
「好啊好啊!」格靈歡快地拍手道,「尤離,我們一起去吧。」
去李府?
西王瞧了一眼楊愛琴,格靈不懂事情的來龍去脈,可他卻很清楚,剛準備提醒格靈,卻見尤離向他搖頭。
「好,我陪你一同去。」說罷,迎上楊愛琴挑釁的目光,「什麼日子?」
楊愛琴燦然一笑,完全看不出之前和尤離有過不愉快,「就在七夕節的前一天,我會讓人送帖子去的。」說罷,又行了個禮,起身告辭。
尤離陪著格靈到長安城最好的布坊。
「你們長安的布料可真漂亮。」格靈在花樣繁多的布匹間來回穿梭,一邊看一邊感嘆,樣子很是天真可愛。
尤離看著她笑了笑,只有心中有愛的女子才會如她這般快樂,像天上的精靈。她也選了幾匹素淨的料子,病了兩個月讓她清瘦許多,櫃子里的衣服都大了,穿在身上很是松垮。
見兩人選好布料,西王便拿出幾張圖紙,細細地叮囑師傅有哪些注意的地方,那上面是畫的是蒼雲城的服飾樣子。
出了布坊,西王便向尤離問道:「格靈還想買一些首飾,你知道哪個地方的首飾比較好嗎?」
因為每年要回來看老太妃,西王也在長安小住過幾次,可他真正到長安才只一年,去的地方不少,但女子常逛的地方他卻不知道。
長安城里首飾最好的地方就是金玉坊,那是李家名下的鋪子。
看著格靈東瞧西瞅一臉新奇的模樣,尤離讓車夫轉去金玉坊的方向。
「這個是什麼東西?我們蒼雲怎麼沒有?」格靈拿著一支步搖轉頭問西王,見西王滿臉難色地看向自己,尤離便開口答道︰「那叫步搖,是插在發髻上的。」
「哦!」格靈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又埋頭翻看其他新鮮的玩意,還不時地轉頭和西王嘀咕幾句她听不懂的話,想來是蒼族語。
尤離悄悄退後,看著耳鬢廝磨的兩人,心頭一陣發暖,嘴角也泛起微笑。自己喜歡的人又恰好喜歡自己,那該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
李墨辰剛掀開簾子從內間出來,便瞧見站在那的女子。
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尤離了,現在看她,竟是這般憔悴。臉頰瘦的沒有一絲肉,讓她的那雙眼楮越發顯得大了;鎖骨高高地凸起,讓人看了心生害怕;整個身子單薄得如同冬日里那片輕盈的雪花。
是西王最先發現李墨辰的,看到李墨辰的第一眼,他便下意識地瞧了尤離;尤離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那個以前疼她愛她的人,那個在她夢里出現過無數次又消失過無數次的人。
尤離一怔,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兩人擦肩而過,她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特有的薄荷香。
幾個人中,只有格靈沒有覺得怪異,轉過頭問道︰「尤離,這有兩只一模一樣的鐲子,我們一人一個好不好?」
女子輕啟朱唇,淡淡地笑道︰「好。」
挑好首飾,三人一起上了馬車。
「尤離,乾哥哥先送你回去,你是要回家還是去酒樓?」
尤離有些出神,听見格靈跟自己說話,木然抬起頭回答道︰「回家。」
西王看她失魂落魄,忍不住說道︰「他並不是不喜歡你。」
不是不喜歡她,只是不願意娶她?
尤離低下頭,嘴角扯起一絲苦笑。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他棄了她,這才是事實。
格靈看看西王,又看看尤離,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自然是不懂。可她卻沒有多問,這讓尤離松了一口氣,因為她不想再提起李墨辰,一點都不想。
「你若不想去李府,大哥可以派人去向楊姑娘說。」
尤離搖搖頭,該來的怎麼都躲不掉。她和李念茹還有楊愛琴的梁子已經結下,就算這次她不去,她們也會另想法子折磨她。
她和李墨辰一退親,楊愛琴便又來到長安。楊愛琴端莊溫婉,才情橫溢,正和李墨辰是良配。她以前那樣羞辱過楊愛琴,楊愛琴又怎麼會輕易放過她。
恐怕李府並沒有停止籌辦李墨辰的婚事,只是新娘子換了一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