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離到底還是坐下了，她說不清楚是為什麼。大概是因為爹爹常說做生意客人就是天，惹誰都不要惹他們。
兩人都無心吃飯。尤離挑了幾根青菜便放下筷子，無聲地把玩著桌子上的白瓷茶杯，眼角卻被月光反射過來的冷光刺痛。
尤離抬起頭，不動聲色地看了李墨辰一眼，說道︰「你過來。」
李墨辰有些意外，站起身。尤離也站起來，引著他向門口走去，卻故意落後兩步。
听到背後有風聲的時候，尤離推了李墨辰一把；只來得及轉身，劍尖便已抵上她的咽喉。
是劍。那冷光，果然是劍！
「是你？」尤離詫異，「我都說明日把玉佩給你了，你還想怎樣？」
看清楚是白日的男子，尤離松開緊握的手，她還以為是李墨辰的仇家。身後有聲音響起:「沐青楓，你這是鬧的哪一出？」
李墨辰認識他？
手腕一翻，劍便回鞘，「我只不過想試試大師兄的功夫，沒想到有佳人相護。」
尤離遠離李墨辰兩步，道:「他若在這里出事，錦繡樓自然月兌不了干系。」
沐青楓的名字，尤離是听過的。白銀說她還有個二師兄，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劫富濟貧，想來便是他了。
沐青楓看著尤離，眸子里多出一層笑意。他剛剛是故意刺上來的，憑李墨辰的身手，他早能發現自己在外面。
尤離想轉移李墨辰的小舉動他也看在眼里，他不過是想看看這個女子在劍追上來的那一刻會有怎樣的反應。
果然還是用自己擋了下來。
下午一出錦繡樓他便到處打听，最近尤離可是長安城里的大紅人，不多一會他就知道了，原來她就是那個被李墨辰提親又退親的女子。仔細想來，他已經見過她好幾次了。
眉梢一挑，笑道︰「今天李念茹欺負你，可是我幫的忙，姑娘不請在下喝杯水酒嗎？」
李念茹說有人拿石子打她，原來是他。
李墨辰上前幾步，拽過尤離的衣袖，問道︰「她怎麼你了？」
尤離甩開他的手，低下頭道︰「左不過是笑我什麼都不會罷了。」
說完，又抻平衣袖被拉皺的地方，仰頭一笑︰「你們李家，不是一直都拿這個來作賤我的嗎？」
李墨辰一怔，眼神有些發空。看著女子如花的笑臉，頭腦里只剩下一片黑白交錯的陰影。
你們李家，不是一直都拿這個來作踐我的嗎？
時間仿佛靜止了。那句話破裂成碎片，一個一個掉進他的心里，刺得他生疼。
「咳。」沐青楓捂著嘴清咳一聲，「在下的水酒怕是討不到了。」
「怎麼會？」尤離淡雅一笑，「公子先請坐，我讓人送茶酒上來。」說罷，出去向門外的小滿吩咐了幾句，又走進來。
「大師兄。」沐青楓拍著李墨辰的肩膀道，「我們好久沒見了，今日又有免費的水酒，定要喝個痛快。」
兩人相對而坐，尤離坐在第三方椅子上，屋子里的氣氛很是奇怪。
沐青楓倒是自然熟，跟李墨辰隨便寒暄幾句後，便跟尤離講自己在江湖上遇到的奇人怪事。
這些事情，尤離一向喜歡听，以前李墨辰給她講的時候她就很喜歡。
「嘿嘿，你不知道，當時他那個樣子有多慘，哈……」講到高興處，沐青楓總要拉上尤離喝杯酒。
「呵呵……」尤離也跟著笑起來，眼神渙散。
「好了，離兒。」李墨辰拉住她，「你喝多了。」
「誰要你管？」尤離一把甩開李墨辰的手，「你憑什麼管我？」
說罷，站起身，朝沐青楓笑道︰「我沒喝多，你看我還能轉圈。」結果半圈還沒轉完，人便暈乎乎地倒下，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沐青楓搖頭，李墨辰難道看不出來，是她自己想醉一回嗎？
「離兒，離兒。」李墨辰叫著懷里的人兒，卻沒有得到回應；看了一眼沐青楓，說道︰「我送她回去，你自便。」
沐青楓來長安，從不住在李府。
讓小滿備好馬車，李墨辰便把尤離抱了進去。
在掀簾子的時候，小滿有些遲疑。她看得出來，小姐仍然喜歡李公子；可她不明白，李公子為什麼要退親。
李墨辰沒有把尤離放下，仍就抱著她。他看著懷里的女子，心神開始動搖。他以為退親對他們兩個都好，他不用替她擔心，她也不用跟著他受死，可似乎並不是這個樣子。
「李墨辰。」
熟睡的人兒在囈語，聲音很輕但他听得清楚。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的……」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那是他曾經給她的承諾。
尤離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疼得厲害，好一會才想起自己昨晚似乎是喝多了。
今天是七夕，她是一定要去錦繡樓的，格靈還會去找她。讓小滿把沐青楓的玉佩取出來，放好後便上了馬車。
今年的錦繡樓依舊是有特色菜，可卻不像去年一樣有優惠，只是一樓大廳里擺的玫瑰花沒有變。在對門的桌子上，放著一捧很大的玫瑰花，火紅火紅的顏色，嬌艷欲滴。
來來去去有很多人，從門外跑進一個小丫鬟，把一張折好的紙遞給正在出神的尤離，打開來看。
尤離，老太妃生病了，不過沒有什麼大問題，你不用擔心，我和乾哥哥決定家里陪她。我失約了，對不起，過幾天再去找你。
下面的落款是「格靈」。
看到老太妃生病，尤離有些擔心，所幸後面又告知並無大礙。
一撥人進來，另一撥人再離開，尤離悵然。人生就是這樣，總有人會來，也總有人會離開。而李墨辰，便是那個會離開的人吧。
「姑娘，在發什麼呆？」
尤離的眼神有了焦距，是沐青楓；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玉佩遞過去，「這是你的玉佩，物歸原主，完好無損。」
男子無所謂地一笑︰「在你那就是你的。」
尤離愕然，他昨天不是還向她要玉佩來著？
沐青楓是故意把玉佩留在尤離那的，他覺得她與眾不同，所以當時留下玉佩，以後也有機會再見上一面。
走到玫瑰花前，問道︰「這花謎一直沒人猜？」
尤離搖搖頭，道︰「到現在，還未有人猜出。」
「淮海又見水退時，雙人換走阻礙石，月頂右手不見口，青年男女樹心旁，世上何物最懂愛。」沐青楓輕聲念出口，隨即一笑，「難得有情人。」
尤離挑眉，「既然你猜對了，那這束花就是你的。」
沐青楓拿起桌上的花束，不由分說地塞到尤離手中，「送給你。」
沒預料他會有此番動作，尤離手忙腳亂地接過來，不知所措地看著對面的男子。
「這真是波斯人的頭發嗎？怎麼是黃色的，還彎彎曲曲的？」
「當然，他們天生就是這樣的，看到我的頭發又黑又直也覺得奇怪。」
李墨辰剛挨近梅花間，便听見里面的談話聲，是沐青楓和尤離。
「你什麼時候離開長安？下次再去哪可不可以帶上我？」
「怎麼，不願意留在長安了？」
尤離點點頭:「至少這段時間不想呆在這里，想出去走走。」
女子的聲音落寞，門外的男子一頓，悄悄退下樓梯。
沐青楓給尤離倒了杯熱茶，說道︰「你知不知道昨晚李墨辰回去把李念茹關進暗房了？還有楊愛琴，你的流言也是她讓人傳的，據說李墨辰也沒給她好臉色看。」
尤離一愣，隨即笑道︰「與我無關。」
她現在只想過好自己的日子。李墨辰這樣做，無論為何，她都不想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其實我見過你很多次。第一次是你在青樓里打李文，當時我就在門外看熱鬧；第二次是你在夜下舞劍，李墨辰是大師兄，每次路過長安總是要禮節性地拜訪一下的，那天晚上他抱著你睡著後，我跟他打聲招呼就走了。」
逐鹿書院的那一晚，尤離的記憶已經模糊。那時候她和李墨辰還沒有在一起，原來那晚是他抱著她睡的，怪不得一點也不覺得冷。
「第三次就是在我在錦繡樓欠賬，把玉佩抵押給你的那一次；第四次就是在李念茹的聚會上，我當時就奇怪，你不是會舞劍嗎？為什麼不耍兩招給她看看？」
尤離一笑，道︰「難道惡狗對著你亂叫，你還要趴在地上朝它還回不成？」
沐青楓一愣，繼而滿臉欽佩地點頭︰「說得對。」
沐青楓在錦繡樓一直待到很晚，尤離看看窗外的夜色，時辰已經不早了，便道︰「你住在客棧嗎？現在還不走？」
女子的逐客很明顯，沐青楓把手中的酒盞一扔，飛身從窗口躍了出去。
那身影，竟讓尤離有了一剎那的恍惚。李墨辰最後留給她的，也是夜空中那樣一個她觸模不到的背影。
的確已經很晚了。尤離走在冷清的長安街上，看著路邊零星的路人，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去年的七夕節也是這樣。
那對賣餛飩的夫婦仍然在。
「老板，來碗餛飩，多放辣椒。」
「姑娘喜歡吃辣椒？」老板娘熱情地招呼道，見尤離點點頭，接著又說，「去年七夕節的時候，也有一對年輕人在這樣晚的時候來吃餛飩，那姑娘也愛吃辣椒。」
尤離低頭一笑，眼眶發酸:「老板娘記性可真好。」
「那是當然。」老板把餛飩放到尤離面前，「就是路邊什麼時候過去一個乞丐，她都能記得一清二楚。」
老板娘听了倒不服起來，和老板爭執幾句。在這寂靜的夜晚，兩人來來回回斗嘴的聲音顯得很溫馨。
尤離撥撥自己碗里的餛飩，自顧自地說道︰「若是他們在一起，現在也快成親了。」
「老板，給我也來一碗。」
一個身影坐到尤離對面。抬頭一看，竟是沐青楓，他不是走了嗎？
見女子皺眉，沐青楓一本正經地說道︰「姑娘，這麼晚一個人在外走，也不怕出事？」
尤離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既然知道關于我的流言，那你定然也知道我的名聲在長安城里是什麼樣子的，我叫尤離。」
關乎名節的事，如她這般說出來，卻淡然得很。
老板的餛飩已經端上來，尤離看著那清湯水面上漂著幾片菜葉，莫名地想起去年七夕節李墨辰陪她一起吃辣椒的場面。
「哎，姑娘，明天你有沒有時間？我初到長安，你陪我四處逛逛如何？」
「我叫尤離。」皺著眉頭又重申了一次，為什麼要叫她姑娘？
沐青楓卻渾然不覺，接口道︰「你說讓我帶你出去，那你也應該盡盡地主之誼吧。我也沒想去什麼名山大川，你帶我多逛逛就行了。」
尤離沒有答話，只顧低頭吃著自己碗里的餛飩。
沐青楓沒意思地撇嘴，有些受挫。他哪里不如李墨辰，她竟也不瞧他一眼。
半響，尤離突然開口問道︰「你會騎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