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中有一處璇璣嶺,嶺中中有一片瘴氣林,林中有間茅草屋。
歪扭的籬笆小院,門上隨意掛了塊木牌,牌上字跡卻氣勢斐然,上書︰「蒼雲」二字。
院中兩位少年,一位端坐幾案,手持兵書,案上有一棋盤,少年右手執子,排兵布陣,看得入神。
再看另一邊,同樣的白衣,手中按住半年前抓的兔子,正往拼死掙扎的兔子嘴里喂些什麼。少年一邊掰開兔子的嘴,一邊念叨著︰「小雪啊,你就吃點嘛,這半年哪次不都是把你救活了嘛,乖,你還不相信本少爺的醫術麼,來來來,乖,吃下去。」
雪兔見逃跑無門,只得乖乖張開嘴。自從半年前因貪吃胡蘿卜掉進這小子的陷阱,便淪為這小子試藥之物,每次都被整得死去活來,但每次都被救活。不過抗藥性倒是日益劇增,所以它是唯一可以穿過那片瘴氣的動物。想著還有些小得意,剛咽下墨洵喂的藥,瞬間開始伸腿瞪眼地抽搐……嘴里狠狠咬著墨洵的衣服泄憤……但卻毫無辦法。
果然,墨洵剛給它吃的六蝥斷魂散,最新作品,解藥……還沒研制出來……
雪兔此時已口吐白沫,抽搐不止,墨洵一指點下,雪兔立即昏死過去。墨洵訕訕地將雪兔放在軟榻上,轉身進丹爐房,煉制解藥。
雲承天看了看身側軟榻上那只半死不活的兔子,暗自慶幸自己這半年來沒招惹過墨洵這小子,不然,後果……絕對不會有軟榻可以躺……橫尸街頭都是極輕的……
想的出神間,只覺後頸一陣勁風掃過,瞬間飛身閃開,飛刀沒進門框。
「哈哈,小子,最近有長進嘛。」墨老頭一個筋斗,從屋頂飄下。
承天撢了撢落在身上的浮灰,「您老人家就不怕真的傷了佷兒。」
墨老頭捋捋胡須,「我這不是都避開重要部位了嘛,傷到了,有洵兒在,有什麼怕的。」
「只怕他未必有空救我。」雲承天睨了眼那兔子,一陣冷汗。
「哦?何意?」
雲承天指了指躺在軟榻上如死尸般的雪兔。
「洵兒又給小雪喂毒了?」墨老頭模了模額頭,似乎有冷汗飄過。
「新品種,在研制解藥。」然後指指煉丹房。
「呃……那今天的午飯,你來做。」墨老頭不知從哪里模出把扇子,裝腔作勢地搖了搖。
「為何是我?」雲承天問的頗有上訴的意味。
「難道你不記得上次洵兒在研制‘蜂狼’解藥的時候打擾他是什麼下場了嗎?」
雲承天想了想,答道︰「哦,師叔全身長滿黑色的花紋,打著滾爬出來……」
「哎!哎!哎!說什麼呢!為師不過是不小心踫翻了個瓶子……」說著瞪起雙眼,胡子都被氣的吹起來,「那不然你想讓師叔做飯嘛!?」
「不敢,不敢。」承天連忙搖頭頭。
「那還不快去!」
「是。是。」承天放下兵書,認命地走向廚房——做伙夫。想他在雲宗也是身居大師兄之位,誰敢讓他做這種事情,偏偏到了這里,完全沒有人權可言。他可是將來要做大將軍的人,讓他下廚做飯……實在是,辱沒英雄啊。不過沒辦法,誰讓這是在墨家,不是在雲宗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所幸他尚未成名,在這里也沒有第四個人,不會有人知道。
「明日傳你墨家槍法。」身後傳來墨老頭的聲音,承天取下掛在屋檐下的臘肉,笑道,「謝師叔。」
月上柳梢頭。墨洵從煉丹房出來已是深夜。墨老頭已經睡下,雲師兄的窗前仍透出幾絲光亮。
墨洵敲開雲師兄的門,抱起雪兔,喂下解藥。見雪兔漸漸轉醒,心下松了口氣。
「洵師弟既然如此擔心小雪的死活,又何必每次都拿它試毒?」雲承天出去了趟,手里拎著個食盒。
墨洵模模小雪的頭,笑笑,未回答。
承天見他不做聲,便打開食盒,將飯菜一一端出︰「這是師叔吩咐我備下的,怕你出來餓著,剛剛已熱了一遍,你快些吃吧。」說著遞了副碗筷與墨洵。
墨洵接過,眼里閃過些許動容。悶頭吃了幾口,問道,「你做的?」
「怎麼了?不好吃麼?」少年尷尬地別開臉,眼神飄忽不定。
「雲師兄每日看這些兵書做什麼?」墨洵瞥見幾案上一摞兵書,話峰便轉。
承天愣了愣,突然神色嚴肅,眼神堅定,「而今天下戰亂,百姓民不聊生,吾身為大湚子民,蒼雲弟子,自當心系天下,有朝一日,承天定會率千軍萬馬,平定戰亂,還大湚百姓一片清明!」
多年後,當墨洵坐在空蕩的金鑾殿上,看著殿上雲卷雲舒、風雲變幻的時候,時常憶起那夜那少年清澈的眼楮,透著堅定的光芒。那是支撐她一路走下去,扛起這江山社稷的唯一信念。——還大湚百姓,一片清明。
「倒是洵師弟,你整日研究這些毒物做什麼?」承天不解。
是啊,做什麼呢。少年忽然展顏一笑︰「為了,保護你啊。」
日後,雲承天每每在戰場上受傷之後,都會想起那少年十一年華,明眸皓齒朝他輕笑,他說,為了保護他。
墨洵用完晚餐,優雅地抹淨嘴唇,神色嚴肅地看著雲承天。
承天頓覺如坐針氈,疑聲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不,師兄。」說著慢慢站起一步步靠近承天,直到四目相對,呼吸相觸。「師兄,我有件重要的事,想拜托你,你可能先答應我?」
承天不知為何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臉頰微微泛紅,「師弟且說,師兄自會答應……」那少年白衣黑發,劍眉星目,這不知所措的慌張面容,倒是讓日月失了幾分容姿。
墨洵看著承天微微緊張的表情,挑眉輕笑,紅唇輕啟;「那就拜托師兄……以後的飯都由你做吧。」說著抽身而退,抱起雪兔,向門外走去。走至門前,側身回首,丟下一句︰「師兄已經答應了。」不意外地看到雲承天嘴角抽了抽。于是心情大好,飄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