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甌無缺 虎口脫險

作者 ︰ 赤卯

穿過白沙原,再行數日,就是尉遲曉一行人來時所路過的慈州。

遠遠在山頭上望見慈州的城牆,盧江道︰「終于要回家了。」他邊說邊審視遠近的地勢,又拿出地圖細看。

此時已近黃昏,盧江等人尋到一處隱蔽之地,就近安營扎寨。他在山頭觀望半晌,對身邊的尉遲曉說︰「你看山下那隊騎兵,像是在找我們,看來已經在全國發布通緝令了。本大爺的人頭果然很值錢!」

「他們打著火把找人,倒不像真的要找。」尉遲曉說,「火把這樣亮,遠遠看到豈不是早先就跑了。」

「這不是很好嗎?看來你離開慈州之前請拓跋北吃飯,有效果哦。」盧江調侃道。

「未必是我的效果,再者……」

「噓!」盧江突然壓低聲音,「有動靜。」

營地中本來就沒有生火,听到「有動靜」每個人都戒備起來。盧江打了幾個手勢,一眾護從無聲的隱藏進暗處。

「去!好好搜搜!」是一個有些熟悉的男人的聲音。

尉遲曉剛一听便知是何人,看向與她一起趴在樹叢後的盧江。天色極暗,又在樹木的遮掩下,連月光都不清晰,別說看人了,伸手大概也只能看見五指而已,她只能從熱量上知道盧江就在自己身邊。

就在這時腳步聲嘈雜起來,顯然是已經朝這邊走來。只听剛才那個男人說道︰「我在這里有事,你們四處找找。」

這是要「方便」的一種比較隱晦的說法。

腳步聲向四周散了,越去越遠,只有一個人朝他們藏身的地方走來。大概過了有那麼一會兒,那個男人壓低聲音說道︰「都出來吧,我知道你們藏在這兒。」

尉遲曉模索著拽了一下盧江的袖子,盧江會意,兩個人一同站出來。

「拓跋校尉好眼力,竟然能看出來。」即便是這樣的時刻,也不見盧江有任何緊張的樣子。

「好獵人自然能找到獵物。」拓跋北說,卻不是對著盧江。幾縷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尉遲曉臉上,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她的面龐消瘦而蒼白。

尉遲曉上前一步,說道︰「小女一向仰慕大人,能死在大人手中,也算死得其所了。」

拓跋北一怔,一時無話。

尉遲曉拜過,說道︰「但求大人放過一干人等,曉當與大人回去復命,來生結草餃環必報大人恩情。」

拓跋北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解釋道︰「我若有意捉拿,方才就不會遣走那些人!」倒像生怕尉遲曉不明白一般。

「大人不殺我們?」尉遲曉表現出難以置信的喜悅。

拓跋北自哂,「是北院大王要抓人,至于我,只要抓過了也就算了,橫豎我只是個不受重視的小校。」

「大人莫要這樣說,大人若帶我回去必是大功一件,到時封為將軍也未可知!」尉遲曉說得情真意切。

拓跋北道︰「這點東西我還懂,即便帶你回去,這件功勞也不會算在我頭上。你們走吧。」

尉遲曉不可置信,「真的放我們走?」

拓跋北只道︰「多謝那日請我喝酒。」

尉遲曉再拜,「若有來日,小女定報大恩!哪怕……哪怕終身侍奉……」最後一句已微不可聞。

拓跋北不知听見了沒有,他的手指在黑夜中輕輕的抖了一下。

一眾人不及收拾東西,匆匆便走。

拓跋北突然叫住,「等等!」

尉遲曉心中一緊,強作鎮定回過頭,「大人吩咐。」

拓跋北動情說道︰「此去便是邊境,必然埋伏重重,還請多加小心。」

「多謝大人。」尉遲曉深情凝望于他,拜了兩拜才與盧江走了。

走時,盧江在她身側低聲贊道︰「好個美人計。」

尉遲曉微微一笑,眸中唯有淡漠而已,方才的深情仿若海市蜃樓一般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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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北並非虛言客套,剛出慈州境地不遠便有離軍,布防之處即為細密。盧江率眾連闖四輪,將將逃出。

據《兌史盧江傳》記載︰「江四退敵師,勇毅無匹,從眾唯百十余人,困于蒼梧山。」《兌史尉遲曉傳》對此事亦有記載,道是︰「與敵遇于蒼梧山下,流矢中右胛,創甚。」

在接連的遭遇中,跟隨盧江沖出來了,也只有百十余騎了。此時在蒼梧山的山洞邊,各自圍坐,無聲的啃著肉干。因敵兵隨時都有可能沖殺上來,因而連篝火都不敢升起。唯有山洞里,有一星燭光。

然而,到洞中細看才知,那並非是什麼燭光,而是一支明晃晃的火把,只因此洞頗深,在外面看起來才那樣黯淡。

火光下,半身浴血的人伏臥在干草上,絲羅輕飄的衣衫已見不出本色,後肩上赫然是插著一支被斬斷箭桿的利箭。

「小姐,你撐著點!小姐!過了蒼梧山,我們就能回家了!」我聞一手擎著火把,一手抹著眼淚,臉上一道黑一道白。

蒼梧山位于離國之邊,其上有一條自東向西的河流,名為潼河,是匯于濁河的一條分流,而濁河便是離、兌兩國的分界線。

尉遲曉給不了任何回應,她在山下中箭,一路奔逃至此,高燒和疼痛早已讓她神思昏迷。盧江在一旁將匕首燒熱,刮開她背上的衣服。那支箭桿已被砍去,露出外面的半寸箭頭上凝結了殷紅的血液。

盧江對昏沉中的人輕聲說︰「我要取箭了,你忍著點。」

尉遲曉像是還有意識,幾乎不能耳聞的「嗯」了一聲。

盧江換上盡量明快的語氣,「你放心,我只割開取箭的地方的衣物,不該看的絕對不看!可不要傷好了以為我輕薄你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尉遲曉只覺一陣劇痛!身體猛得抽搐了一下,冷汗在這初冬的夜里如瀑布一般落下。如是忙著給她擦汗,盧江已經將止血的藥粉撒上。他道︰「我出去守著,你們幫她把傷口包扎好,提著點精神,咱們稍作休息就要趁夜翻過蒼梧山。夜里離軍不敢攻上山來,等天亮了咱們就走不了了。只要今夜能過了這座山,明天咱們就可以到柘城,到了那里就有軍隊,有大夫了,到時候再好好休息。」

如是、我聞兩個連答兩聲,待盧江出去,二人小心為小姐包扎傷口,將包裹里唯剩下的一件官服與她換上。

剛剛換好不出一刻,盧江便來叫人。他親自抱了尉遲曉上馬,率眾緩行于夜晚的山林之中,黑夜遮掩了他血跡斑斑的殘破鎧甲。

烏黑的樹林四處都是令人畏懼的領域,馬踏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偶爾從密林深處傳來一聲夜行動物的嘶吼,已經是全部的聲響。為了避免離軍發現,並沒有燃起火光。隊伍中一個跟著一個,一旦掉隊就有永遠都跟不上的可能。

盧江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抱著尉遲曉,盡量避免踫觸到她的傷口。他時刻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作為隊伍中唯一還可以依賴的人,他必須隨時保持警惕。這份緊繃著的神經,使他暫時忘記了與常人相同的疲憊。

尉遲曉的狀況很不好,隔著厚重的官服,盧江仍能感覺到她滾燙的體溫。他在黑夜中輕聲默念,「出來之前,我可是答應日冉要將你好好帶回去的,如果不能同去同歸,豈不是要對那小子失信了?你也知道那個混蛋怪里怪氣的性格,千萬要堅持住,不要讓我失信于他啊!」

忽然!前方現出火光!盧江心中一震,卻極為平靜的抬手止住了隊伍的行進。

火光在黑暗中,前進,蔓延。火把不止一個,以搜尋的方式散布進密林里,悄無聲息。隱蔽進樹林里的盧江心中生出一點疑惑,這樣的方式不像是在對敵,更像是在找人。如果離軍以這種方式尋找他們,風險不會太大了嗎?這樣很容易被盧江利用,各個擊破。

但是此時此刻,盧江也顧不上那麼多,活命才是第一要緊的。隊伍已經被他分小隊安排四散在叢林道路的兩側潛伏,如果被這樣零散搜尋的離軍發現,也很容易將對方就地掩殺。

大概過了有小半個時辰,搜尋的隊伍還沒有走的意思,反而火光越來越亮。

被發現了!盧江第一時間想到!一定是有人被發現了,才這麼堅持要在此處尋找!他立刻盤算起逃走的方法和可能性,抱著尉遲曉的手臂漸漸收緊。

我一定將你帶回去!

「看來藏得很好,竟然這麼久都沒能發現。」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出現的黑夜里。

盧江的腦海中一亮!他抱著尉遲曉自叢林中步出,如是和我聞兩個尚不知是怎麼回事,就見從火光最盛處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銀漢,歡迎回來。」那個身影說道,漸漸趨近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正是兌國的太尉,言言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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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房中,文瓏將奏報恭敬的雙手遞回軒轅舒的御案上。他的眉頭因接二連三的消息而深鎖,關乎家國,關乎親友。

離國的先鋒部隊在言接回盧江和尉遲曉的三日之後已經抵達了柘城之下,隔了濁河扎營,後續部隊恐怕不出十日也將到來。然而,離國僅僅是先鋒就有五萬之數,更休提即將到來的主力。以國內現在的狀況,即便早有準備,柘城內也只有三萬守軍,這樣懸殊的差距,如果不能在十日內一舉破地,恐怕離國就將長驅直入了。

另一方面,太常尉遲曉傷重,高燒不退,至今都沒有蘇醒的跡象。軒轅舒已經連夜派了太醫令謝玉前往柘城,只是不知道趕不趕得上……

文瓏憂心忡忡,只是以他現在的狀況,即便憂心也不可能即刻趕到柘城。

運籌帷幄。他忽然想起那晚秋月的話。運籌帷幄是何等無奈的選擇。

他收拾好情緒,正色對軒轅舒說道︰「以太尉之能,五萬人並不算大軍,只是接續下來的十五萬大軍有些讓人頭疼。如此一來,不群要破離軍先鋒,卻不能使我軍有所損耗。以柘城的地勢,臣以為……」

文瓏計策如何暫且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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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遠在柘城的言收到從金陵來的文時,當真有些哭笑不得。應該被稱為聖旨的軍令上只有一行,八個字︰「臨敵制變,謀攻為高。」

「霖說廢話的水平越來越高了。」言這樣評價了同僚的進言,卻沒有絲毫的惡意。文瓏會有這樣的進言,也正是因為深信他作為統帥號令三軍的能力,甚至可以說,以文瓏和軒轅舒的判斷,他是絕不會讓柘城失守的。

「既然這樣,就堅壁不出好了。」言叫親兵傳令,「傳我將令︰堅守城池,不得出城迎戰!對了,讓城上把旌旗撤下來幾只。」

這名親兵跟隨言不久,不免小聲提醒道︰「旗子是大人昨天剛讓插上去的……」

「插上去就是為了拔下來,讓人拔掉十分之一。」言揮揮手,讓他快去。

「是!」

言收好諭旨,又在城牆上巡視一番,看來城下離軍今日似乎沒有攻城的打算。他向今日負責的城池守備的兵長吩咐了幾句,就下了城樓。他騎上親兵早就準備好的高頭大馬,向城內的府衙行去。

柘城是沛郡北部的一座邊塞重鎮,在兩百年前僅僅是個不起眼的小城,直到韃靼人侵入中原,才顯示出它的優越性。它背山面水,易守難攻,除了擅長水戰的兌國人,恐怕實為難以得手。百年前韃靼人也是因著縣令獻城才得的手,後來被軒轅舒所率的水軍攻下,直到如今。

柘城的駐防將軍是個頗為重要的職位,另外領偏將軍之職。而今的偏將軍是個嬌俏的女子,姓木,名柳,字子青,出身武將世家,祖上曾助兌國太祖平定天下。她本人早先在南面的交州治理駱越人,平定當地賊寇,頗為有功,因而被軒轅舒調來柘城防備離國他日背棄。言到達柘城之後,她作為太尉的副將,安民定邊都有所建樹。言對這個比自己小了四歲颯爽巾幗十分欣賞。

言策馬而行,很快到了府衙,彼時將軍府理論上的主人木柳正在城樓上戒備,言來此是另有人要探望。

言接應盧江與尉遲曉回到兌國之後,直接將聖上的旨意頒布給了二人。除去還在昏迷中的尉遲曉不提,軒轅舒命令車騎將軍盧江不必回京復命,直接駐守在柘城,抵抗離軍。軍情緊急,盧江當即領命。而尉遲曉,卻是想回也沒有辦法回去。

自從來到柘城後,尉遲曉就一直處在昏迷中。太醫令謝玉謝若璞昨天剛剛與傳遞諭旨的驛馬一同到達柘城,此時正在尉遲曉房中救治。

言步入尉遲曉的臥房,見盧江盤手倚在門框邊,房內打眼望去是一架樸素的稜紋屏風,將太常的臥榻與大門隔開,從門口只能看見如是與我聞兩人的衣角。

「怎麼樣?」言向門口的盧江問道。

盧江也還不清楚,沖他搖了搖頭,問道︰「軍中情況如何?」

言低聲說了數句。

盧江撫掌言道︰「好計謀!這減灶之計只需十日,到時你我配合,定叫他乘勢而來,敗勢而歸!看那些韃靼蠻子以後還敢不敢囂張!」

此時,謝玉從屏風後走出來,將藥方交給如是,又叮囑數語。她沒有著太醫令的官服,也不是兌國的襦裙,而是方便行動麻布裋褐,顏色也是最簡單的黃麻本色,甚至連衣袖也像勞作的農家那樣挽到肘部。

「怎麼樣?」言再次問道,不過這次的對象是太醫令。

謝玉答道︰「太常不比行軍打仗的將軍,身子羸弱,又加多日奔波,心力交瘁,而今高燒不退,是不太好。如果這兩日內能退熱,靜靜養一段時間也就無礙了,一旦……我盡力想想辦法。」她的雙唇抿成一條線,做出了這樣的承諾。

在職位上,太常尉遲曉是謝玉的直屬上級,但比起言、盧江二人,謝玉與自己的這位上司並不算熟識,除了公事上的必要接觸,私下並沒有什麼來往。而謝玉最早如言等人一樣跟隨在軒轅舒身邊,隨他四方征伐,奪得帝位。她只是因為精于醫術才居于太醫令之職,多數時候是直接听從軒轅舒的旨意,包括這次來到柘城救治太常。

言的手搭在比自己矮了一個頭不止的謝玉肩上,「辰君拜托了。」

面對曾經一同出生入死的舊友這樣鄭重的托付,謝玉重重的點了點頭,比方才多了三分情義。

「小姐,小姐你說什麼?」屏風內的我聞說道。

言和盧江不便擅入,盧江遠遠問道︰「辰君醒了嗎?」

「小姐好像有話要說。」我聞伏在尉遲曉床前,傾耳听著,「是說……子……瑜……」

謝玉並不明白這個名字的意思,繞到屏風後面號脈之後說道︰「太常是夢中囈語,想是個要緊的人的名字。」她從屏風後走出,向言等人問道︰「你們可認識這個人?」

言心里一動,沉默不語。

盧江想了想說道︰「听著耳熟,像是誰的表字,一時想不起了。」

言對他道︰「軍情緊急,咱們先過去,這里就交給若璞了。」言在謝玉幼年便與她相識,彼此沒有那麼多的客氣,這邊對她點了點頭,就和盧江去了。

盧江和言回到城樓上,近處是柘城外梁河滾滾白浪,遠處是十里連營的離軍軍帳,白色的帳篷一直蔓延到天際。

「以我朝侵犯邊境為由大軍壓境,倒真讓人覺得離國無人了,連個像樣的理由都編不出。」盧江說。

「不然呢?說使者逃月兌?使者沒有納貢,還是大明城城防太差?不如侵犯邊境來得名正言順。」言隨性的站在城頭。

他們二人身前是謹守崗位的兵士,兩步一崗,對城下的離軍嚴陣以待。

「你猜下面的人能不能讓咱們安心等上十天?」盧江朝城下揚了揚下巴。

「統領先鋒的是離國的大將雷金哥,他是北院大王呼延延寧的愛將,呼延延寧待之如子。據說雷金哥勇武非常,可徒手舉起千斤大鼎,而且為人忠義,想必是不肯讓呼延延寧失望的。」言說。

盧江伸著懶腰,「看來不會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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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金哥果然沒有讓二人無聊太久,第二天天蒙蒙亮,守則夜晚守備的木柳就讓人稟告言,離軍正準備渡河攻城。

一身銀甲站在城頭的言瞥了一眼不遠處正在準備船只渡河的離兵,對身旁同樣身著戰甲的盧江說道︰「你說咱們能讓他過來嗎?」

盧江笑道︰「這家伙也是笨蛋,不在半夜渡河,天亮了才想起來,這不是明擺著讓咱們有所防備嘛!」

言說道︰「他可是很想半夜渡河,可惜離人不習水性,實在不敢夜里過來,既然這樣……」

二人目光相對,同時說道︰「半渡而擊之。」

盧江抱拳道︰「請弓弩手一千,騎兵五百!」

言道︰「我在上面為你擂鼓助威!」

離軍能準備來的船是附近漁民打漁的小舟,丈把寬,乘個五六人已經是人挨人的狀態。盧江不急著出戰,柘城的城門仍舊緊緊的關著,只有嘩啦啦的河水奔流不息。東方的地平線由微白過度到亮黃,太陽眼瞅著就要露出眉梢的一角,突然!只听「咚、咚、咚」三聲鼓響,柘城大門驟然敞開,一對弓騎兵從門中沖出!手中已準備好拉滿的弓箭,亂箭齊發!正將剛剛渡到岸邊的人射了個人仰馬翻!第一波哀嚎聲剛剛過去,騎兵已經分兩隊朝左右散開,同時拉開了手中的弓。騎兵一散,就露出緊隨其後的弓弩手,第二波亂箭緊隨而來,半渡的人死在了河中央的舟上,離軍一時大亂!盧江並不戀戰,兩方奇襲之後便鳴金收兵,徒留下河中飄零的舟楫與河岸河中的尸骸,而柘城的大門又一次緊緊的關上了。

城門內,眾人額手稱慶。言拍了拍木柳瘦削的肩膀,「干得好!眼力不錯,這麼暗的天都能看到有人渡河。」

「大人過獎了。」英姿颯爽的女將謙遜的說。

「木家以弓術見長,偏將軍眼力自然不差!」盧江一如既往的爽朗,剛給了敵人教訓,他的心情十分好。

「雖然小勝,也不可輕敵,雷金哥此時怕是怒不可遏了,想來明日就將攻城。」言說,「之後還要多倚仗你,子青。」

一聲「倚仗」使木柳心中驟然感動起來,她只是一個剛剛封為將軍的小將,能得功名卓著的太尉一聲「倚仗」是何等榮耀!欣喜之余,忙道一聲,「末將不敢!」

「軍中皆兄弟,有何不敢?」言不以為意的揮揮手,「隨意一些,不用這樣誠惶誠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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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言所料,雷金哥的攻勢緊隨而來,不過不是在第二天,而是當天夜里。

言穿著整齊的鎧甲出現在城頭,彼時木柳已經在恭候了,看她毫無倦意的神采,便知今夜還是由她守城。

「這家伙還真是不怕死啊!」盧江從言身後走上來,大大的打了個哈欠,顯然是剛剛從床上被拽起來。

「入夜攻城,而且已經半數軍隊都渡過河了。」言說。

「是屬下失察。」木柳請罪。

「不關你的事,這麼黑任誰也看不見。」言說。

「現在怎麼辦?」盧江請示太尉的意思。

「雷金哥能這麼快整備好軍隊,再次攻城,可見一斑。現在打出去,只怕我軍也會損失慘重。」言道,「看來這次只能看本事了。銀漢,我命你率三千騎兵,從山門秘密出城,繞到離軍後方,咱們來個里應外合!」

「得令!」

盧江話音剛落,只听急急一聲︰「報——!」

「何事?」言向傳令兵問道。

「南側山門有離軍發起急攻!」

《兌史》對言有這樣的描繪,道是︰「常在戰場,臨敵膽定,尤過絕人。」言也確實當得起此語,從他跟隨軒轅舒爭奪帝位開始,大小百余戰未嘗敗績。此時他悠悠的說了一句,「還真是不能小瞧。」就快速下令,「銀漢,你分兵兩千防守南門!離軍只比我多一萬人,不適宜攻城,南門靠山,道路難行,必是佯攻。」

「得令!」盧江接令便去!

「偏將軍,隨我應敵!」

柘城城高壘深,從木柳到此之後,多次加固城牆,可謂固若金湯。

通常而言,攻城的方法有這麼幾種。一種是建樓櫓,樓櫓是一種較高的攻城器材,在地上建起高于城牆,而後從樓櫓上向城內射箭,壓制城上守軍。一種是堆土山,就地取土在城牆邊上堆積成山,而後翻進城去。再來就是挖地道,挖過作為地基的部分,爬進來。還有一種是駕雲梯,高高的梯子架在城頭,爬上梯子直接翻進城。這些法子原都是漢人發明的,韃靼人是草原民族,原是不會的。但韃靼侵入中原至今已有百年,即便過去不會,現在也都會了。

雷金哥毫不含糊,數管齊下,誓要取下柘城!

攻城發起,言才發現離軍本部比戰報顯示的要早到得多,此時攻城的正是那作為主力的十萬大軍!合了先鋒共十五萬!他原本計劃使用「減灶計」,因而命人逐日減少旌旗數量,以迷惑敵人,不過此時看來是完全用不上了。潮水般的大軍將柘城圍住,靠近灣山的南門根本不是什麼佯攻,盧江即便智計百出也很快吃緊。言迅速分兵救助南門,這邊借著幾日來對柘城地勢地形的了解,瓦解離軍攻勢!

這一場大戰從天黑打到天亮,城牆上的每一個人都很疲憊,可是一旦放松下來,城池就將被攻陷。言身經百戰,很清楚人的精神是有極限的,如果超過疲勞的極限,守軍很可能放棄守城,情願坐以待斃。如今已經戰了足足有三個時辰,之所以還在奮力抵抗,完全是出于平日的訓練有素。在守軍火油、滾石的夾攻之下,離軍也並不好受,尸體在城下已經堆積成了尸山,堆上城牆的土山被鮮血澆了個透心,濕滑粘膩,已經很難下腳了。

「這樣還不肯收兵,還真是不把人命當回事啊。」言輕聲說,而後振臂呼道︰「離軍已經很疲憊了!勝利是屬于我們的!」

在言和盧江兩方的指揮之下,兌軍的損失確實要小得多。不過,離軍如果撤去攻勢,改成圍困,一旦柘城斷糧,一樣會失守。柘城後方是起台鎮,城中有兵五千,若是有一宿將率領未必不能解除圍困,可是起台小鎮又怎麼會有宿將?

言正在盤算的時候,突然接到奏報,「有一隊騎兵從後方突襲離軍,解了南門之圍!」

「領兵的是誰?」言問道。

「不知道,看服飾不像是我軍的人!」傳令兵說。

言愣了一下,隨即想到可能是援軍趕到佯作其他打扮以便惑敵。

就在此時,守備南門的盧江已經帶人殺出城去,不僅將南側攻城的離軍殺退,更是與言所在的北門形成夾擊之勢,離軍只得鳴金收兵。

離軍退去,盧江等人緩緩入城。言早下到城門前去迎接。當見到與盧江一同入城的人時,他心中不由一顫。這難道真是天助我也?這是派了天兵天將來幫他嗎?

只見盧江並騎的人騎著一匹油黑 亮的汗血寶馬,馬身健美修長,一看就是身強體健的寶馬。馬背上的人未著戰甲,方經過鏖戰卻一身白衣勝雪,縴塵不染。他腰間是一條黃玉獸紋腰帶,腰帶上挎了一把寶劍,以萬金之價的金絲楠木做劍鞘,劍鞘上瓖嵌三顆粉白玉髓,端雅而不失貴氣。再看那人面如冠玉,儀表風流,連牽扯馬韁這樣的小動作上都流露出堂堂天家貴冑的氣焰。再眼拙的人也知道,馬背上的定不是凡俗人等。

「你……!」連言都僅能發出這樣一個意味不明的字眼。

那人微微一笑,登時連太陽的光芒都顯得暗淡。只听馬背上的人從容說道︰「不群,多年不見,是已不認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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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柳︰字子青,出場官拜偏將軍。

謝玉︰字若璞,太醫令,隸屬太常。

雷金哥︰離國大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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