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甌無缺 第31章 風雲有變

作者 ︰ 赤卯

飛絮來時,屋內竟連個下人都沒有,小丫鬟帶她到了文瓏的臥房也就退下了。

文瓏房里很安靜,靠門的條案上擱著一個青瓷瓶,還有一架壽山石山水座屏,再就不見其他物件了。文瓏倚在西窗下的榻上,銀冠束發,他手里握著一卷藍皮的書冊。窗戶敞開,他就那般臨風窗下,微風輕撫著他青色的衣袖,絲絲桂香從窗外飄進屋里。

「公子。」飛絮喚了一聲。

文瓏抬頭見她,合了書隨手放下,「你來了,過來坐吧。」

飛絮穿了件「連年有余」花色長裙,手里拿著一個練囊,在長榻對面遠遠的找了把椅子坐了。

文瓏輕吸一口氣,微笑道︰「好香,是什麼東西這麼異香撲鼻?」

飛絮解開練囊的絲絛,說道︰「上次來的時候,見公子這兒一屋子藥味兒,所以尋了些香料。公子若不嫌棄,我就給公子點上。」

說話文瓏便要起身找香爐。

飛絮忙要起身按住,剛踫到文瓏的身子,手就像觸電一樣縮回胸前,只低頭道︰「我來找吧。」

文瓏見她害羞,也不說破,指了旁邊紫檀如意裙長桌。長桌上面擺了白瓷寬折沿雙魚紋盆,里面就水盛了兩朵未開的荷花,那白瓷盆邊上則是一鼎龜背鶴足白瓷香爐。

飛絮過去打開香爐,拿出點香料放入爐中點燃。不一會兒,馨香就充滿了整間屋子。

飛絮把練囊放到長案上,回來坐下,問道︰「公子可好些了?在窗下吹風可使得嗎?」

文瓏道︰「已經好多了,我也是成日聞著藥味兒,才開開窗,正巧你就送燻香來了。」

「公子身子不好,別再吹出病來。」

文瓏道︰「我已好了七八分,只是太醫小心。如今天氣也暖了,不如你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

飛絮點頭,更像是受寵若驚。她起身從衣桁上取下斗篷要給文瓏披上,到了近旁又覺得太過親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文瓏笑說︰「這斗篷不輕,總拿著它做什麼?」說著自己接過斗篷,卻不妨踫到飛絮的手指。

飛絮手一抖,忙抽回來。

「造次了,姑娘別見怪。」文瓏賠禮。

飛絮低著頭,說道︰「公子快披上吧,別著涼了。」

二人緩步來到木樨園中。正是春日好時節,桂樹墨綠,幽香宜人。

文瓏倏然想起言菲喜歡桂花香甜,以前常與他說︰「听說廣寒宮里有一棵桂樹,不過只有一棵也太孤零零的了。」因而在金陵立府之後,文瓏才讓人種這一園子的桂樹。文府剛建好時,他還曾與她說︰「滿園木樨,可就熱鬧了吧?」

文瓏微一合眸,硬將神思扯回,對飛絮說話時已經是旁的內容了。他道︰「有些話我不當問,不過細想又沒有旁人可以問你,因而多說一句。」

飛絮道︰「公子盡管說。」

文瓏和顏問她︰「你在慈州老家可有定親?」

飛絮大羞,滿面飛紅,連著耳朵都像是被熱水燙熟了一般。

文瓏道︰「女大當嫁,你沒有親故,自己又不好做主,我便多問一句,總不好讓你在金陵無依無靠就耽擱了。我也是這次病了,便想著幾件事,趁我還好時都辦了。若是下次當真起不來了,也就再沒有什麼不妥了。」

飛絮又羞又悲,「公子莫要這麼說,公子是好人,必可以長命百歲!」

從飛絮口中說出「好人」兩個字,文瓏自己尚覺得擔待不起。他低頭見飛絮連眼圈都紅了,當真是情真意切。文瓏微笑,「我不過平白說一句,病中多思,你不來安慰我,反倒讓我來安慰你嗎?」

飛絮拿出帕子點了點眼底,「公子說的是,是我糊涂了。公子莫要亂想,這不是已經好多了。」

文瓏道︰「我出門了數月,回來又病了好一陣,長日沒見你,倒覺得你長進了不少,真像個掌櫃的了。」

「還是公子說,凡事都有公子,我才膽大一些。這才發現和客人們打交道,與以前在鄉里街坊鄰居的也是一樣的,便不怕了。」飛絮綰了綰鬢角,長裙曳地,弱質縴縴,像池邊的一支蒲葦,微風一來,便會隨風倒下。

文瓏道︰「你一直這麼瘦,該多吃一點補一補,不然店里忙起來怎麼吃得消。」

飛絮認識他以來,文瓏第一次這樣對她噓寒問暖。飛絮又喜又慌,飛速說了一句,「公子才是。」她又說︰「最近來凝脂軒的姑娘,好多都問起公子。」

「問起我?」

「還是上次公子為我趕走那些潑皮的時候,現在金陵城都知道凝脂軒是公子名下的,再沒人敢來搗亂了。」

「如此便好。」他與飛絮便走邊說,忽然腳下一軟。

飛絮趕忙扶住,「公子你怎麼了?!」

「沒什麼,久病不曾出門,竟連路都走不好了。」文瓏笑笑,站直了身子,「日前我使人送去的東西還好嗎?」

飛絮仍舊扶著他,絲毫不覺兩人衣襟相貼,答道︰「很好,起先我還不知道,還是那日拿出來待客才知道那茶那樣名貴。」

文瓏道︰「開店待客總得有些好茶,咳咳。」

「公子小心著了風,我扶公子回去吧。」

兩人正要往回走,冰壺迎面快步過來,「公子怎麼出來了?這怎麼使得!」

文瓏擺手,「不妨,是有什麼事?」

冰壺道︰「吾丞相來了。」

「他倒是稀客。」文瓏說,「你讓人好好送飛絮出去。」他向飛絮道了句別,舉步便完回走。

冰壺道︰「這怎麼行?公子一個人怎麼回去?」

文瓏笑說︰「在自己家里,我是連路都不認得了?你去吧。」

——————

吾思在堂中安坐,近旁有兩個日常服侍文瓏的丫鬟在伺候。見文瓏進屋,先有一個就過去為他接了斗篷。吾思放下茶盞起身。

文瓏請他坐下,自己在一旁坐了,笑道︰「我是知道的,你無事定然不登三寶殿。」

「本是陛下要來,正巧在宮門口遇到。」

「于是你就和陛下說‘霖少不得要再送一次’,他就讓你來了?」

「正是。」吾思笑說。

「陛下有何旨意?」

「一是要來說前方之事順利,二是周依水往來頻繁,陛下看你老大不小,要來問你個意思。」吾思一本正經的說。

文瓏笑道︰「總的來說就是入陣營被不群帶去柘城,上林苑又沒人陪他騎馬,很無趣吧。」

吾思撫掌而笑,「今天被我勸回去的時候,面上確實有些苦悶。不過,既然接了這個差事,我還是要來問個明白。」

文瓏道︰「近日還有另一樁事,依水這面暫且不急,總要等不群取勝了再說。」

「另一樁事?」

「因其敵間而用之。」

吾思長長的「哦」了一聲,「‘三軍之事,莫親于間’,是該好好用著。已探得離大軍實數二十七萬,若要退軍並非一朝一夕的工夫。」

「不群去之前已有計較,如今正待時機。」文瓏道,「宛將軍是百戰宿將,又與不群在陸亭有過默契,想必是不會有差池的。而今我不能再臨沙場,只得在金陵為他制造時機。」

吾思頷首,還未開口,冰壺急急忙忙的進來,「丞相、公子!宮中來人了,急招丞相回去!」

「可說了是何事?」吾思問道。

冰壺答道︰「听說是宛將軍出事了!」

《兌史宛宏傳》︰「三月十七,呼延延寧軍柘城,宏率諸將力拒之,會中流矢,宏遂戰死。」

中流矢而亡,莫說文瓏听到這個消息不能信,便是朝野上下稍識得宛宏的人都無法取信。宛宏實年四十許,身經百戰,英勇倍人。若是兩兵相交的流矢,如何會擋不開?若是離軍的暗箭,為何射殺主帥之後不乘勝追擊?

然而即便知道真相,現在也不是可以計較的時候,宛宏戰死,副將于虢經驗威信都不足以統帥三軍,只得堅壁不出。屯兵峽口的言節原本要與宛宏合兵,前後夾擊,而今孤掌難鳴,進退兩難。軒轅舒得到消息第一時間命人前往柘城安排宛宏後世,同時命車騎將軍盧江前往接替宛宏之職。未知盧江快馬行至半途,突遇早春洪流,被木石砸傷了腿,不得前行。軒轅舒再要招游歷在外的衛將軍鐘天回京,卻不知何日得以召回。

文府之中,接連數日,秋月都見公子對月不語。她亦知公子是嘆此身不得再赴疆場,卻不知在這樣的時刻該如何勸說。她亦只能說道︰「公子才剛好些,還是早些休息吧。」

文瓏輕輕舒了口氣,合上了窗牖。金陵的四月,天氣已經很暖了,文瓏的房內卻仍舊燃香生了暖爐。他由著秋月為自己披上衣服,對她說道︰「月色很好,不知道銀漢何日回來。」

秋月說︰「不是說陛下已經派人去接了嗎?」

「是啊。」文瓏無意的看了一眼已經關上的窗戶,「十年前我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邊城烽煙之時,自己只能坐在這金陵的府里。」

秋月故意掐指算了算,「听說也是十年前,公子隨陛下在遲碭山上救了太醫令,是有這樣的事嗎?公子可細細說給我听听。」

文瓏笑了笑,說道︰「那時陛下屯兵在遲碭山下,听說山上有匪,就要帶人上山去剿。正巧遇到了采藥的若璞,若璞那時候還小,才十一二歲的光景,還梳著兩個團髻。陛下順手救了她,未想她是謝神醫的後人,她又獨自一人住在遲碭山下,便將她一直帶在軍中。」

秋月道︰「可見好人是有好報的。前日泉亭王剛命人快馬送來驗方和藥材,太醫令已經看過了,說是極好的方子,那藥材更是萬金難求。太醫令改了兩味平和些的藥材,已經讓人煎了,公子吃幾副定然就會好了。」

「是了,但願如此。」文瓏這樣笑說。他的心里卻涌起了另一重心思︰唐子瑜人如其名,如瑾美玉,心思剔透。與他,可以為友,不可為敵,對銀漢手下留情恐怕多是因為銀漢救過辰君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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