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的男兒拿得起放得下,南燭的一番話一碗湯,暖了秦家護衛軍的心。眾漢子帶著武器來時是叫她「南岩風」,離開時是叫「南小弟」。兩字之差,相距千里。南燭心中敬佩這些好漢,也不多說,只在廚帳門口深深一作揖。一碗湯,化盡前嫌。
魯冰花看著南燭像在看怪物。
「怎麼了?」南燭問。
魯冰花道︰「我說你這麼個怪人到底是從哪里蹦出來的。說你傻你不傻,可你做的事怎麼總是精明里帶著股傻勁呢?」
灶台里的火明明暗暗,映照著南燭的臉。她在搗藥,藥是從杜若那討來的,這也是她第一個就去找杜若的原因。
「你不是說傻點才好嗎?」南燭笑,抬起眼,眉眼如畫,說不清的風流俊秀。
「你這種傻,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就好像……就好像理所當然地為自己本心活著似的。」魯冰花說。
「難道人不該為本心而活?」南燭問。
「你這種人,要是在青樓里,一個大爺都伺候不到。」魯冰花道。
南燭心想︰得,之前就有人說我戰場官場活不下,現在連青樓都混不下了。我還真是不好活啊。
「要不要我教教你怎麼做人?」魯冰花道,他坐在一袋糧食上,以手代枕,翹著二郎腿,他坐都坐不好還想教別人怎麼做人,「小南南,我告訴你,你做事情太率性了,你是運氣好。但不是每次運氣都能這麼好的。要想富貴平安,還是得會來事,會拍馬屁,會找靠山,這‘三會’才是正理。像你那樣不行,每次看得我的小心肝都顫巍巍的。我早說了,真正的聰明人是不會跟對手硬踫硬的。」
魯冰花滑得像泥鰍,奸得賽過狐狸。
南燭清淺一笑。
魯冰花道︰「哎喲喂你笑啥,人家說認真的。你對我好,我現在沒法子報答你。要是在以前,我早送你幾棟大宅子幾院子美人兒了。但是只要你學,你魯兄我保證把壓箱底的生意經教給你,往後你開青樓也好酒肆也好,保管開一家紅一家。也就你了,一般人我可懶得教!」
南燭笑著搖搖頭,道︰「所以你也是傻人。我挨頓板子,你就掏心掏肺。算了,你那生意經我看也高明不哪去。」
魯冰花一下急紅了脖子道︰「誰說的!你知道不知道你們通關的麗春院?啊,不知道,百花樓?啥,也不知道?嘿,你之前是在烏龜殼里待著嗎?好吧,京城最大的十八樓總知道吧。這些之前可都是我給我娘開的!行吧,我敗了,你怎麼無知得跟個丫頭一樣,你就說句你學不學吧!」
南燭莞爾一笑,道︰「魯兄你這麼能耐,我一時半會怎麼學得會?再說了,就算我不會,不是還有你嗎?那我學不學有什麼區別。」
魯冰花听到這句才高興了。連聲道︰「也是。人家的本事還是挺靠天賦的。你也不定學得會。成呢,反正你就是我兄弟,這輩子,只要能再從戰場回來,我保證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吃香喝辣過富貴日子。」
南燭哭笑不得道︰「怎麼越听越不對勁?——欸,對了,魯兄。你這麼有錢,來當兵干嗎?」
魯冰花的眼神漸漸黯淡下去。似乎是掙扎了一會,終于下定了決心告訴南燭。「我想證明給我的繼父看,我是個堂堂男子漢。」
「你繼父,你娘終于嫁了人?」南燭問。南燭覺得天下女子應該立魯冰花的娘為偶像,嫁了十三回不屈不撓終于功德完滿,絕對是奇女子。
魯冰花點頭,臉上的神情卻有些難過。道︰「可我的繼父不喜歡我,他們全家都笑我不夠爺們。他們總拿我奚落我娘,我娘雖然沒跟我說,我卻知道她受了不少委屈。是啊,我是青樓紅牌私生的小野種,連爹都不知道是誰。我的存在就是她的污點,我娘能生下我,我就已經很感激。
那男人跟那男人的大老婆嫌棄我,卻不嫌棄我賺的錢。我以前以為賺錢就能給娘長臉,其實根本不是那樣。大娘是誥命,我娘出身低還帶著私生子能進門都是個奇跡,就算再有錢也被她壓得死死的。我好不容易才讓我娘過上好日子,我不想看我娘嫁了人卻處處受委屈。說白了,要是沒我,或者我有出息我娘會好過很多。我娘希望我繼父能幫我謀個官職,怎麼可能呢,在他們眼中我就是個會賺髒錢的野種。我不想賺錢了。我賺錢,他們家就會一直記得我娘的出身。我娘從骨子里想安安心心過日子。
我想我不賺錢沒事,我不怕窮。我就老老實實地在我的小院呆著,只當自己聾了瞎了,或者這世界上沒我這個人了,橫豎不生事不惹事。
前些時候,府里分月例,不知怎麼想起了我。分給我的衣服是一條石榴紅裙子。我娘捧著裙子難受得淚如雨下,揮淚吃了三鍋飯兩屜肉包四只雞。我看見我娘哭了一晚就想通了,反正假裝死了也是生不如死,不如來當兵,沒準還能撈個前程。領名帖那天,他們全家都笑我要是上了戰場肯定一見血就暈死過去。仍然只有我娘送我。我跟她說,就當我死了或者沒生過我,多吃點,開心點,別餓瘦了。我心里想的卻是等哪天,我立了功,我就要我娘也當誥命。要看著我娘在大娘面前揚眉吐氣,然後我再無牽無掛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你喜歡的事?」
「開一百家青樓!」魯冰花樂滋滋地道。
南燭汗如雨下,道︰「……你真是……有志氣。」
不曉得他要真立了功還跑去開青樓,朝廷會不會直接派沐王滅了他。
「現在還多了個想頭,我要買下通城城郊的百里湖。在湖心島上修個樓。」魯冰花道。
「然後開個大大的青樓?」南燭頭也不抬地道,「這主意倒是不錯,要是有誰家正室找來了,沒有船連島都上不了。只能隔著湖喊‘魯冰花欸,還我家相公欸!不還的話我們就精衛填湖嘍!’」
「扯淡,誰說一定得開青樓了!我是要給你啊。你不是喜歡荷花嗎?」魯冰花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南燭從背囊里掏出來的小藥丸子。這些藥丸子也是二哥配制的。二哥很珍重這藥,每配好兩丸,定會拿給南燭一丸,「拿著防身。」二哥說。這些小藥丸有種跟二哥一模一樣的香味。聞著就覺得安心。
小不溜丟的藥丸,看著不起眼,卻十分可怕。帶在身上,清香提神,驅散毒蟲。藥粉加上酒,吸入鼻子,人會迷魂忘事,少說迷糊上一盞茶時間,比蒙汗藥快,比醉魂香不傷身子,醒後壓根記不清施藥時發生的事,是防身的法寶。南燭當時就是把這當成過體檢時壓箱底的鎮山寶器。單吃可解毒。卻不能多吃,也不能與其它藥為伍。若與其它藥為伍,有時候能有十分有趣的效用。
「你這藥丸子個子不大卻有股清甜的荷花香,香氣還特別不俗。好東西,這要是賣成國去,王公貴冑絕對搶著要。」魯冰花對吃喝玩樂的物品特別敏感。
「為何?」南燭茫然。
「咦?你不是看過挺多風俗書嗎?你難道不知道成國皇族以蓮花為尊?據說正兒八經的皇室子孫還自帶不同的蓮花香呢。」魯冰花道。
「我家成國那本已經殘缺不全,我只知道成國人不喜歡吃包子。不過,蓮花香沒什麼奇怪啊,我二……我哥就有。就是特殊的體香吧。少見多怪。」南燭頭都不抬。
「那你哥長得有你好看嗎?要是有,沒生在成國真是虧了,出人頭地易如反掌啊。一不留神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權傾朝野。你也能跟著娶個公主什麼的。」魯冰花道,眼楮只盯著南燭手中的小藥丸子稀罕得緊。
南燭看著手中的小丸子,大方地遞過一丸給魯冰花,道︰「可惜,我二哥身體不好。與其權傾朝野我寧可他健康平安。」
「你用這藥干嘛?」魯冰花欣喜地接過藥丸問。
「做‘貓兒樂’。有了貓兒樂,明天才能過寶來公公一關。」南燭說。
「什麼是‘貓兒樂’?」魯冰花追問。
「明天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