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敬一拳砸在長案上,這個笨南燭,哪里危險去哪!現在的維郡,是她能去的地方嗎?
「南岩風去了多久了?」秦子敬怒氣沖沖地問。
「前鋒營的將士說杜軍醫是一個時辰前請的假。現在應該已出了望月關在路上了。」帳外人答道。
「帶的誰的兵?沐王的親兵嗎?」秦子敬追問。
「是的。高程的兵。另外……」帳外人答。
秦子敬怒道︰「別扭扭捏捏的,一次說完!」
「另外他們仨把寶來公公的香車征用走了。」說話人明顯覺得南燭這個行為無比解恨,答復時的語調都帶著幸災樂禍的得意。素日驕橫的寶來公公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的車會給伙頭軍用,想想都大快人心。
秦子敬捂頭。
此時此刻的南燭正躺在大香車里。
魯冰花很愜意地躺在一張華麗的貴妃榻上,剛失戀的杜若資格尋了個軟塌悶著睡覺。
「怪不得你非要這個車,比一般人家的閨閣還好看。」南燭驚訝地左看右看,感嘆說。
「我十五歲時就有十二輛比這更好的車。」魯冰花說,信手就拈過來一碟茶果。看他歪在枕頭上怡然自得的模樣,倒真是跟這豪車十分相搭。魯冰花這種人,似乎天生就是該過好日子的。
這香車分前後。前端休息起臥,後面竟然可以燒火做飯洗漱,簡直就是一個移動的房間。各處都設著暗格收納小巧機關,絲毫不覺得擁擠。一應水火容具乃至香爐鏡框都用機關固定在牆壁桌板上,任憑車子顛簸不會傾倒。最妙的是香車車頂有機關可以打開,一邊行走一邊看滿天星斗,一點都不會覺得悶。
「這個算起來也算好的了,但比郡主用的還小上足一半。」魯冰花說,「小南南,你要是喜歡,等我回去了。給你弄個郡主那樣的。」
「有的用就好,我不貪心。」南燭屬于得過且過心比天大的類型。
魯冰花只好假裝咬牙切齒地念叨南燭不懂人生的意義。
南燭已經類極。打了個哈欠。在魯冰花的嘀咕聲中懶懶地躺下,不得不說,床褥真的比硬地板舒服百倍。她仰天躺下,睜眼看到星空時,莫名地安心。「安若晨星。」白及帶來的消息是這麼說的。
二哥猶喜晚上。夜間的二哥和星空一樣靜謐。
南燭喜歡看二哥披著斗篷撫琴的模樣。
二哥說︰「世事變化無常,人心明暗難測。只有這星空明月,看過滄海,看過桑田,見過金戈鐵馬王朝更替,見過海誓山盟鏡花水月。它們駐足空中相依相伴,看人間空自花開花謝青絲白發,彈指須臾剎那芳華。這世上最堅韌的東西也抵不過指尖的流年,最美的會老去,煙塵殆盡,不留一絲痕跡。秦皇漢武堯舜成湯,不論是宮牆城瓦還是才子佳人,灰飛煙滅後,連記憶里的痕跡都被磨滅,就像沒有出現過。不若這燦爛星漢,永守銀漢蒼穹,不離不棄。」
「那是不是花開了還不如不開得好?」南燭不解。
二哥停了手中琴音,嘴角微勾,閉上眼道︰「花之一生好似人之一生,既然已經來到這世上,與其不開,倒不如開得絢爛奪目淋灕盡致。」
只可嘆,二哥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
二哥說這句話時,已被大夫判了「死刑」。這樣溫和的二哥,眼看著要不久于世。大夫說二哥熬不過開春,早點準備後事的好。爹爹又一次喝了很多酒,大醉的爹爹說了很多對不起啊他還是做不到啊之類的怪話。
「繁花落後,空有余香,終究散去隨流水。明年燭兒就會出閣了吧。也不知我看不看得到。要是我走了。燭兒會不會忘記我。」二哥含笑問。他笑得溫和,眼里似乎收容了全天下的柔和月光,穿過月光,卻是深不見底的悲傷。
二哥很少問這樣的問題。這樣的問題讓南燭很惶恐,因為她突然覺得淡淡地笑著二哥似乎真的要隨風飄散。再也模不到踫不著。
南燭道︰「不,不會,在燭兒心里。二哥不是花,是晨星。」
二哥道︰「傻瓜。」又難過地踫了踫南燭的頭道︰「還是忘了好。我本不應該出生,既然走了,便該青煙散去不留痕。留下你一個,卻是看著你掉淚,我……」
「不許說,你不會死!我討厭你說這樣的話!要是我死了,你會忘記我嗎?要是我以後離你很遠呢?難道你就假裝我不存在過嗎?難道我們就不能像頭頂的星星,不管世事怎麼變化,都在原來的位置!」南燭在眼淚掉下前生氣地吼道,甩手走人。她一轉背,不爭氣地眼淚就嘩啦啦地掉下來。這是南燭唯一一次跟二哥吵架。
第二天,南燭看見二哥的書案上堆著許多字稿。「安若晨星。」
這是二哥的承諾。這些字稿,二哥怕是寫了一夜。
南燭便提筆在每張紙上加上四字「莫失莫忘。」
「笨死你算了。」二哥看著南燭的孩子氣無奈地說。
但自那之後,二哥絕口不提死字。
老槐樹旁。月華如水,琴聲如訴。
「燭兒,你知道嗎?我知道老天對我向來不公,卻只恨他一件事,沒有給我比子敬更長的命。我只盼能活著看你穿上嫁衣,點上眉紅,將你交到他手里。爹爹的謊言,娘親對我的愛恨,我都可以假裝不知道不明白。這是一場夢,因為有你,我寧可不醒。我心甘情願把這些統統帶進我的墳墓里去,只願此生你的眉間,不要有一絲憂愁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