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之巔,風停雪息,朗月曠照,夜色正撩人。
被眾孩童稱為怪大叔的中年男子倚靠亭間,看著沉雪銀華兀自出神,偶爾吹起的風,撩起三千白發,拂過迷離的雙眼,拓滿一身寂寥滄桑。
「好久,沒有見到如此動人的夜色了。」怪叔叔輕嘆一聲,手中憑空多了一壺酒,仰頭便灌,說不出得快意瀟灑。
而雪亭另一邊的古戰默卻是鼻青臉腫的坐在地上,一臉憤恨不平。白日所受的屈辱,讓他的心境到現在還不能平息。
「娃兒,欺負就被欺負了。此刻想著那些煩心事,豈不是辜負了這大好月色。」怪大叔瞥了一眼古戰默,微微笑道。
「說得輕巧。」古戰默沒好氣道。
「哈,來喝口酒,順順氣。」怪叔叔將酒拋給古戰默,「古戰族的勇士可各個都是好酒量,娃兒你行不行?」
「廢話。」古戰默二話不說,仰頭便灌,直到喝干最後一滴酒,才放下酒壺,長舒一口氣。
「嘖嘖,真像啊。」看著古戰默喝酒的樣子,怪大叔眼神一陣恍惚,輕聲自嘆。
然而,怪叔叔忽然想到了什麼,大叫起來︰「小兔崽子,你把酒喝完了我喝什麼?」
「你哪里來的酒就再到哪里要去。」古戰默哼道。
「唉。這種酒只有那老家伙有。看樣子明天我又得厚著臉皮去討酒了。」怪大叔哀嘆道。
「嗯?你這酒是從大長老那里拿來的?」古戰默自然知道怪大叔口中的老家伙是誰,詫異道,「想不到你竟然能喝到大長老的酒,你跟大長老的關系當真非同一般。」
「嘿,那是自然,遠超你之想象。」怪大叔玩味一笑,隨即話鋒一轉,「酒也喝了,心情舒暢點沒有?準備好了我可就要動手了。」
「你隨時可以動手。」古戰默點點頭,堅定道。
「動手之前我問你個問題。」怪叔叔道。
「嗯?」
「學劍要承擔如此大的風險,你為了心中那莫名的困惑便要行此大險,值得嗎?」
「那不是莫名的困惑。」古戰默很認真道,「我以前總以為那種困惑來得奇怪,實屬莫名。但我現在才知道,那絕不是沒來由的困惑。」
「哦?為什麼?」
「因為雪兒告訴我,人最重要得記憶不僅存儲在腦海中,還刻在心間。就算腦中的記憶消失了,心中的痕跡也絕不會磨滅。總有一天,會在特定契機之下重新想起。」
「所以我想,我之困惑,一定是我忘記了什麼最重要得東西。」
「所以,為了想起在我心中留下痕跡的人或者事,無論冒多大風險,我都一定要學劍。」
「哈,真是很特別的理由。」怪大叔淡笑一聲,眼中卻是閃過一絲迷惘之色,不覺低聲自語,「原來,最重要得記憶是刻在心間,永不忘懷的嗎?」
怪大叔念叨著古戰默的話,一時間竟是想得呆了。
古戰默看怪大叔半晌沒動靜,便上前推了推,道︰「喂,我說你想什麼呢。到底廢不廢我武功了。」
「小娃兒,廢你武功哎,不是給你糖吃,你這麼積極做什麼。」怪大叔哭笑不得。
「別廢話,趕緊給我個痛快。」古戰默沒好氣道。
「好吧,允你所求。」怪叔叔聳聳肩,「忍著點痛。」
話一說完,怪叔叔指尖凌空一點,散出數道光華,射進古戰默體內。
「啊——」
「你大爺——」
「動手之前不能說一聲麼!」
「啊……啊……」
明月下,陡然響起一陣淒厲慘嚎。
「真是的,叫的跟殺豬一樣,煞風景啊。」怪大叔搖頭苦笑,替昏死在地上的古戰默蓋上一件毛皮大衣。
月色下,怪叔叔看著昏死過去的古戰默,平日慵懶的神色漸漸褪去,露出少有的正經神色。
「小子,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月下,中年男子低聲自語,落在古戰默身上的目光,卻是閃過一絲莫名的傷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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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古戰默幽幽轉醒。全身雖是沒有了痛楚之感,但卻是全身無力,渾身說不出的疲軟。
古戰默掙扎著站起身,發現雪山上不知何時又飄起了小雪,寒風吹來,失去武功的他只覺冰寒刺骨,全身止不住的打顫。
目光尋掃處,但見怪大叔負手立在崖邊,出神遠眺。雙肩上已是落了一層厚厚白雪,想來這場雪已經下了不少時間。
「小娃兒,你醒了。」怪大叔忽然開口道。
「嗯。」古戰默應了一聲,「怪大叔,我現在武功已廢,要怎麼練劍?」
「當然是拿劍練了。」怪大叔一甩手,將霜雪拋給古戰默,又道,「霜雪乃是一位故人佩劍。此後你就用這柄劍練習吧。」
古戰默雙手一接,將拋飛過來的霜雪劍抱入懷中,卻被劍上傳來的沖擊力一下擊倒,連翻帶滾,直到撞到雪亭的柱子上才停下來,疼的古戰默之齜牙。
「喂,你就不能輕點。」古戰默站起來對怪叔叔吼道。
「哈。」怪大叔一拍額頭,笑道,「我忘記你已經被廢了武功,此刻身子還虛弱的很,哈哈。」
「很好笑麼。」古戰默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說吧,該怎麼練劍。」古戰默直奔主題。
「用劍練啊,我不是說過了。」怪大叔完全一副不負責任的模樣。
古戰默腦門一黑,恨不得將這個死沒正經的怪人推下山崖去,一了百了。
「好啦,說正經的。」怪大叔看到古戰默小臉氣得通紅,也收起玩笑心思,認真道,「握著你的劍,靜靜看一場落雪吧。」
「嗯?」古戰默不明所以。
「這場雪,便是你今日要學的劍招。」怪大叔再次說出讓古戰默莫名其妙的話來。
古戰默握緊了劍柄,卻不是看雪學劍,而是想一劍剁了眼前這個怪人。
「唉,跟你這個小娃兒解釋起來還真費力氣。」怪大叔解釋道,「你從未學過劍,當日卻能下意識的使出精妙劍招,你知為何?」
古戰默搖搖頭。
「因為你天生劍感。」怪大叔一本正經道,「你之劍道上的造詣乃是天授。此種武者,萬里無一。」
「這麼厲害?」古戰默有些不相信道。
「的確很厲害。」怪大叔似是想到了什麼,長嘆一聲,隨即話鋒一轉,「你天授劍感,也因此這天下間沒有人能教你劍法,只能你自己練。」
「什麼?」古戰默一下子跳了起來,指著怪大叔罵道,「我自己怎麼練?連個劍譜都沒有。你廢掉我的武功,現在跟我說沒人能教我劍法?你在耍我?」
「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怪大叔看著眼前娃兒氣急敗壞的樣子,忍俊不禁,道,「你劍感天授,這凡世間的劍譜怎能配得上你,這凡世間又有什麼人有資格教你?」
「能教你劍法的,唯有這天,唯有這地啊。」說到最後,怪叔叔也斂起笑容,一臉肅穆。
「天?地?」古戰默不明所以。
「劍道極致,天下萬物皆可為劍。天地孕生萬物,一草一花,一樹一木,皆是你之劍,也皆非你之劍。」
「說簡單點。」才十歲的古戰默,怪大叔這些話他實在听不懂。
「唉,可惜了。若是你一早便是練劍,這些都無需我解釋你就能明白了。」怪大叔輕嘆一聲,只好再次解釋道,「簡單點說,就是從你所看到的東西里悟出劍法來。比如你看到這場雪,是怎樣的心境,便將這般心境融入你的劍中。你無需刻意去想什麼劍招,只需握著你手中之劍,听任你之劍感,隨心所欲便罷。至于武道一途上其它太深奧的道理,現在跟你也解釋不明白,日後你劍道有成,自然能有所體悟。你之劍道,我只能引導,卻無資格教你。」
「你的意思是,我只要看著這場雪,便能練劍?」古戰默一臉的不信。
「可以這麼說。」怪大叔點點頭,「只要你靜下心來,有所感悟,你之天生劍感自然會引導你。」
「唉。」古戰默哀嘆一聲,「也罷,反正武功都已經廢了,就暫且試試吧。」
「最重要的一點,靜心。」怪大叔說完,便不再看古戰默,再次轉身眺望遠方,給古戰默留下安靜的空間。
山巔上,兩人一時無語,唯剩風雪回響。
這里的風雪,大大小小,古戰默已經看了無數次,除了起初初看自然風雪,有過欣喜,有過驚奇,有過贊嘆,後來除了心中淡淡莫名的困惑,便沒有太多其它的感覺。
此刻古戰默看著亭外風雪,心中也同樣未有什麼波瀾。古戰默盤腿坐下,低頭看向手中霜雪,心中暗自奇怪。當日他第一次握劍,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熟悉之感,那便是天生劍感,所以他能下意識的揮出絕妙劍招。但是此刻他再握劍,起初那種強烈的劍感便弱了許多,就像沖動的熱血一下子冷淡了下來,再無激情。
究竟是怎麼回事?古戰默抬頭看向怪大叔,想問一個究竟。
但是當古戰默看著怪大叔的背影,心中卻是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怔。